第十七章

    “等等,你敢断言此人是男的?并没有画上性别的标记呀!”

    “但是信中提供了作案人是回乡知青的重要线索,据我所知,我们这届回乡女知青寥寥无几,而且都是家在边远县的,不可能三番五次跑回市区,就为发一封匿名信。”李会踅向谢根生说,“你应当最清楚,你当时是学生会的干部。”

    “我是,”谢根生肯定地点头,“这届高中非市区学生约四十名,但女生少得可怜,男女比例10:1,只有四大美女我们戏称为四个活宝。”

    又是美女又是“活宝”,这一词令蔡晴晴破涕一笑。

    谢根生笑着解释:“其实大家伙儿心里挺珍贵的,只是不好明说,故意一种轻佻的语气喊喊。”

    早春二月,田原上空气料峭,但深翻的黑土透出一股暖色,李会和蔡晴晴站在金光四射的油菜地边摄影,借机撺掇她说:“给你提供点机密,家址离市近的除了我和根生还有几人,其中梅山赖子十分可疑,要是你愿意,我带你爬梅山,顺便会会他。”

    “梅山我听人说起过,是个风景秀丽蛮好玩的地方。但你说的赖子是谁,是绰号还是姓?你怎么众人中惟独疑心他?”蔡晴晴问。

    “是姓。同年级中他同我都酷好书画,他画画没什么创意,但依样画瓢模仿的功力我自叹弗如,他曾在我面前卖弄,模仿谁像谁的字体。”李会说,“当时我们都对全部外县生回家修理地球的分配方案忿忿不平,而且把此作法迁怒于刚介入学校的军方人员。”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你自己也是怀疑对象。”她盯着他两只小眼,愈看愈觉着他奸诈。

    “你就别怀疑了,你不就是他们乱怀疑的牺牲品!我最不喜欢模仿别人字画,我喜欢不落窠臼,独立创作。”他仿佛被她侮辱了人格,有点生气。

    “好啦,我同你去不就得了。”她开怀一笑。

    “何时动身?现在正是开春,出游的好时节,”他巴不得立马动身,生怕夜长梦多,又会生出什么节外的枝桠,她会改变主意,心里说:“恋爱的好季节错过了,此生不再有。”

    “早春的风还是有些寒冷,我要等待天气更加暖和的日子。”她自言自语,心思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面,“刚刚经历了冬天刺骨的寒冷,温暖的季候正在逐渐临近。”

    他们上路,是春暖花开,连日雨霏后一个少有的好晴天。李会兴致盎然,背着画夹走在蔡晴晴身前,像艺术家偕理想中的漂亮姑娘赴野外漫游和写生似的。梅山景色宜人,像一面镜子,映衬蔡晴晴开朗的心情,虽然李会献殷勤的样子可笑,她并不反感,反觉得过去日子,和游郁生在一起太沉闷了,她现在有种走出阴影后的轻松。并不是说,她不爱游郁生了,但爱不能代替一切,每个人都需要完整的生活,对于不幸陷于困境中的人,爱常常只占据很小一部分,只有生活优裕的人,才不顾一切地追逐爱的乐趣。

    梅山的花开得并不烂熳,偶尔在山路旁伸出一两枝梅,但显得清新、雅致。五、六十里路,他们只坐了很小一段汽车,下车后小路纤细悠长,蔡晴晴累得香汗涔涔。李会替她捧着脱下的棉袄,裹着的红毛线衫下的身段羡煞人,她吹弹得破的薄脸皮上,渗出鲜艳的红晕。

    “你是一朵花,”李会脱口赞美,“不,花比你瘦,你是丰腴的果,不,果比你少一点妩媚,你就是你,一个女孩。”接着,他背诵几句普希金的诗: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这些话女孩很受用,她也不能免,勾起了她的浪漫情怀。她想起一件事:从前的一次文娱晚会,班上的女生表演了舞蹈,她们穿着白色的短裙,在雪野的背景上有如洁白精灵。后来,语文老师叫他们写一篇观后感想的作文,她堆砌了许多美妙的词藻表达内心感受。不久作文改出来了,她的作文也被贴出来了,但不是“范文”。在学校办公楼正门过道上一块临时辟出的宣传栏上,贴着几篇批判舞蹈曲解原意,表现小资产阶级不健康情调的范文,它们都得了90分以上的高分,而她的一篇老师给了60分,是作为观点对立的文章公开,以期引起同学们的争论。

    “同学们反响热烈吗?”

    “有许多同学围着观看,我自己也忍不住悄悄走近观看,毕竟是我的作文第一次公之于众,被全校的同学欣赏,尽管是陪衬材料。但我窃以为老师心中还是喜欢里面优美的文句,老师曾经当面称赞过我的作文,不然他就不必贴出我的一篇,因为还有其他同学作文也持我的观点。看过以后我还是深深失望了,我被自己焯灼文采抒发真挚情感打动了,而那几篇老师评90分的范文内容千篇一律,毫无特色,我为自己作文得个60分羞耻。”

    “美的就是美的,”李会说,“等等。”他支起画夹,将山坡上一丛升起的梅花画在纸上,送给蔡晴晴说,“不在乎谁给她打60分,老师希冀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向大家表白,他任何时候总在正确的一面。”

    “不过,他后来也许后悔莫及。像许多其他的语文老师,他因比较年轻,个性比较强,倒大霉了。有一段时间他整个人瘦下去,脸却浮肿起来,腊黄腊黄,据说患了肾病,是被打坏的。”

    “不知后头他看着站在身边的你,师生二人同病相怜,心中是何滋味?”

    “我冒出一个怪念头,也许那时他对我的文章爱不释手,才换一种特殊的方式公布出来,也未可知?”

    梅山之行,如果仔细一想,不会抱多大希望。因为所有的推测,只是一种可能。即使能认定是赖子干的,也还得他本人承认才算数,要他肯为你解脱才行。蔡晴晴不会不明白这点,但是人总是为希望而活着,特别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很少有人轻易放弃。

    事实果真如此,他们在梅山脚下找到赖子,赖子矢口否认,不仅没有一句安慰,反而劝阻他们,别再去干傻事,伤及其他人了。

    “找到也没用,”他说,“这种事谁会站出来承认,躲还躲不过来,他干嘛要写匿名信,不干脆写信通知你本人得啦,何劳大驾光临。”

    “那么,同情心呢?他就不看看人家因他图一时的痛快,所蒙受的不白之冤吗?”

    “这种事谁撞到谁倒霉,何必再搭上一个,去乖乖送死!”赖子竟大言不惭地说,就像真是他干的,死不认账你奈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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