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么!胡冬荷偎在肖剑明怀中,瞅着他说,不然,我们能享受到今天的悠闲和乐趣吗?为人造福,其实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不都有这样的美好愿望吗。

    “可是,”肖剑明俯下身子,在胡冬荷薄嫩的嘴唇上轻轻沾了一下,立即把目光移向别处,望着珠帘般遮住桥孔,刚冒出几点新芽的柳丝,叹口气说:“你是我亲近的人,你应体谅我的苦心,我虽然争强好胜,一贯勤奋克己,追求崇高的目标和远大理想,从没有那些古怪的念头和违背常理的举动,现在却陷入无法摆脱的困境中。”

    胡冬荷正了正身子,关切地问他:“剑明,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有病瞒着我?你不要讳疾忌医,我同你一起去医院瞅瞅。”她的心上涌起一股母性的温热。

    肖剑明转过脸,一脸困窘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体壮无比,像发酵的馒头,膨胀使不完的能量和精力,哪来的疾病呢?”

    胡冬荷松口气说:“那就好,你不吭气我还以为你是因病提前退伍的呢。我们厂有个鬼仔子,原是社会青年招工进来的,身患暗疾,托熟人开后门混进了队伍。军营里超强度的军训吃不消,结果参军才半年住院就五个月被清退了回来。”

    肖剑明说:“他这也算复员,占了大便宜,如果查出是入伍前染上的病,不可能这么幸运了。”

    胡冬荷想问他是什么缘故提前复员的,又怕刺激他的情绪,两人沉默一会,不远处湖面划来了一只游船,是一对男女领着一个小孩的三口之家,他们便划离了石拱桥下。雨早已住了,一颗耀眼的红太阳掉在湖心,整座湖浸染得鲜艳漂亮,他们又划了几下,便让船靠近租借处。还了游船,他们信步登上古城墙,并顺城墙浏览城外宽阔的贡江,江上的行船和码头边的停船,然后走到可以极目远眺的八境台上。

    这是他们刚才站在龟壳尾,抬头仰望的雄踞于古老城头上的庙宇式台阁,一共四层,他们登至顶层,虔州城区的所有建筑尽收眼底。“看,那儿绿荫遮蔽、琉璃瓦翘檐尖顶不是郁孤台吗?”胡冬荷快意地说,远望去它在一片灰暗的矮屋中卓尔不凡,“我们站在这里才真能领略它郁然而峙的味儿。”

    “假设没有这八境台一处风景,郁孤台简直不可理喻,它太单调乏味了!”肖剑明跳上一处城堞豁口,伸下手来拉胡冬荷,“来,上来四处瞧瞧,人会顿时眼界更加开阔。”

    她勾住他的手,小巧的身子奋力一蹬,便贴在了他的身旁,她指给他:“你看章江上那座桥,我家就在附近,我常挎一篮衣物在桥下濯洗,以为桥墩无比高大,现在小得像一条车履带。看似距离很长,可刚刚我们沿河走来,竟毫无感觉。”

    “异性相吸!”他说得她脸上飞红,侧转身扶住她肩头,跟她开玩笑:“你别挨太近好不好,这次回来我看你个头没长高,胸部倒挺起老高,你现在逼得我进退两难,险些要从城堞上摔下去了。”

    她嗔他一眼,坐下说:“别,有人从城头走过来了,我们安安静静坐一会儿,我今天很快活。”他就老老实实和她面对面,坐在城堞豁口两边的厚城砖上,两人膝盖抵着膝盖,就像两个听话的孩子说悄悄话。她学着学生腔调作文:“好美啊,蜿蜒的古城墙,和贡江平行,犹如给透明的江水镶上凝重的花边,远处贡江桥七个弧形桥拱,宛若给柔媚江流束上宽腰带,那条细细的浮桥呢……是系在她颈上的一条项链,我这些比喻恰当不恰当?”

    “差不多,几个譬方可以打80分,”肖剑明想一下,“后边一比不妥,哪有这样粗的项链,镣铐铁链不好,我看浮桥比作自行车上链条。”

    “俗,”胡冬荷望着江面叫起来:“看,自行车的链条断了,开浮桥了,要给木排和船只放行了,你知道吗,现在大概几点钟?”

    “怎么不知道,上午10点钟,下午4点钟左右开浮桥,我们小时候经常下建城门对河玩水,就要记住赶在这个时辰之前。”他饶有风趣地说,“看见了吗,桥上有些小人儿在拼命似地奔跑,就像我小时想抢在开桥之前跳过去呢。”

    “那多危险,万一没有跳中,掉进江水中怎么办?”

    “水性不好就要见龙王去了,会水的自然无所畏惧。有的小人为抢时间,在桥工撑开一两节浮桥后,还扑咚扑咚往下跳,高擎着衣裤奋力游过断裂的桥。当然,还需要体格强健,开桥时豁口宽,水流急,要在一桥宽的距离游过两节浮桥,几乎是垂直横渡,如果未能及时抓住对面浮板,也可能力不从心,被大水冲跑。”

    肖剑明回忆童年趣事时,似见胡冬荷眼中变幻的天空,一朵一朵白云从她的眼角飘出,他俩挨得很近,眼睛的距离模糊了周边的景物。二十多年后,当他作为另一个时代的弄潮儿,创下了一份连他的对手也艳羡不已的产业,在高级宾馆的酒楼,几个妙龄小姐簇拥着他,他们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青年华……却唱出他的眼泪来,他想起了胡冬荷与他坐在古老城堞上,凌空交谈的画面。他仍然希望乾坤倒转、江河回流。生命途中,一个人最热爱的青年时光,最值得留恋又令人伤感,曾经陷于可怕的怪圈中,难以自拔,他企图把它重新拉回来,拉回到自己身边。

    他后来梦见胡冬荷从高峻城墙上头朝下,倒栽葱摔了下去,而他情急之中伸手扑向她,倒挂金钟般用脚钩在城砖沿上。他的手握住她的脚踝,两人皆处于解倒悬于空中的惊恐祈盼中。噩梦醒来他惘然若失,就是在那次他俩骑在城头说过那番话,开始掉转谈话的内容,一步一步朝胡东荷逼近,将她逼人一个无法回头的境地。

    话倒是胡冬荷先提起:“剑明,在你寄给我末一封信,得知你要复员回市之前,我去过好几封信,你都不回我的信,人家挺挂念你的。”

    “你一共寄给我几封信?”肖剑明问,“我是说,在我写给你的末两封信之间的一段时间内,我好像只收到你两封信呵,我本想及时给你回信,但忽然一件飞来的意外,打乱了我的生活。”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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