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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游郁生考完以后,等待考试结果和放榜的日子,因焦躁而显得郁闷,又充满隐约的期待。他对自己并无充足的信心,也不知道这许多年积聚的考生,如今一次性释放出来,巨大的能量的冲击波,争先恐后往前竞跑,自己的考分落在哪个赛段。

    原本十年前他就应该坐进考场,那时的他也算学习扎扎实实,各门功课成绩不菲,在班级的虽不算名列前茅,也是比较中间靠前的。但说实话,经历漫长岁月的延搁,在这次考前都几乎忘得一光二净。完全靠短期的突击,所谓临时抱佛足,自感心虚一点也没有底。

    加上考前凑巧的是,他刚步入准恋爱的阶段,他与恋人先后招工进同一座厂,却在不同的车间从事不同的劳动。

    最初获悉高考,也在两人近乎确立恋爱不久,虽然内部消息忽隐忽现,上边并没有明白确切的公布,而始终纠结于现实和幻想之间的他,马上破碎了初恋的纯真和打断了恋爱的节奏。

    他把上班以外所有空隙全用在了艰巨的复习,那些数理化的定理定律公式试题,在他早就变得异常陌生和模糊。时日仓促打他个措手不及,东凑西借来的教科书,更是缺胳膊少腿不配套。小芸无事陪伴他的身旁,从别人废弃的零乱书籍中,协助整理出他需要的部分。除了每周一日休息,他白天空闲是碎片式的,他最佳的学习时光是晚饭后,苦读总是从零星的知识点,像抽丝般理出一点头绪,然后攻克壁垒到夜深人静。

    如今他考试后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学得鸡零狗碎,每一份试卷都布满陷阱和绊脚石。令他稍许心安,心中有点儿把握的试题,常是凭着一种硬记和直觉,从遥远的回忆中苦苦搜寻一个答案。

    更何况语文考试就只是一篇作文,俗话说文无定论,各人各看,虽说为文可算作他的强项之一,但当时变化莫测的政策气候,谁也无法确认自个的文章,能够投其所好符合评卷老师的胃口。所以,他无法估算出自个的考试成绩和有几成胜算。

    他还记得考试前几天,他在连续苦战的繁重复习中,抬起酸痛的颈项想透一口气,放松一下自己绷紧的神经。贸然想到前一段社会上,正在盛传的一些解禁电影,不由心头一热,为备考好几个月自我约束,未与恋人一道观赏而怅惘。听说有一部引起轰动的进口影片,不如陪小芸去观一场,也可弥补长时间对恋人的亏欠。

    那天他下班特地绕道电影院购票,排在长长的一列队伍后边,一边想着心事和考试习题。不知不觉来到了售票窗口,该轮到他买票了,他把手伸向长裤裤兜里,左掏右摸没有了钱袋。队列后面的人催促着,他狼狈地退出目光盯着四周,仿佛每一个人都是可疑的对象。

    怎么,钱丢了吗?见他磨磨蹭蹭不走,一个衣着光鲜,刚才挤贴在身旁,看神态最像“二指钳工”的青年,略带嘲讽的口吻向他教训说,老兄你就算了吧,人家早就遛了,还等你来搜查,下次出门小心点儿。

    可他想这小售票厅就这么些人,哪能这么快就遛号了。这小子大概留下来,还要对别的顾客下手,他故意走出外面又转身回来,看着这人终于自讨没趣地离开。这时他心痛好不容易攒来的钱,平白无故就丢了,电影就不看了罢,弄得怪没意思的。

    小芸也空欢喜一场,先是惋惜他一个月的薪酬瞬时泡汤,甚至有点抱怨他办事太不小心,后因他垂头丧气就把钱塞给他,要他再去影院重新买两张票,偏要让二人保持快乐心情。坐在漆黑一片的演厅,周围也有几对互相依偎的情侣。那个年代的人缺少更多的娱乐,尤其年轻人把观影当作恋爱的最佳场合。而放映厅静穆黯淡的氛围,也给心事尚不明朗或羞涩的恋人,提供恰如其分的掩饰或暗示。

    如此这般,那部进口影片中国外妙龄少女,对性格沉稳刚毅的男主角,主动热烈的追求和表白,极大地冲击了观影的人们,特别是恋爱中的男女青年。他们兴致盎然地反复哼唱着,片中那段双人骑马追逐时欢快乐曲。而这段不断重唱的怡悦曲调,也伴随着游郁生沉闷艰难的复习,使他度过了考前最无聊的紧张时光。

    临考试前的一天,小芸在一旁打着瞌睡,一直陪着他一起熬到深夜。他困兽犹斗,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到她的身后紧紧拥抱她。犹如那外国影片中,马背上男主人公抱住女主角,疯狂驰骋在茂盛的原始森林中。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说,人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平庸,而是在平庸中看不到努力的方向,看不到一丝改变自己的希望。这也许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须珍惜和把握住,不留下一生的遗憾,你理解吗?她怜悯地点点头。当时如惊弓之鸟的他们,不可能预测这种考试以后转变为常态。

    回想那时,他觉得苦中作乐、苦中有甜。人在漫无边际的蛮荒野地,只要望到了一丝亮光和出路,就会信心倍增、力大无穷。反之,人如果不追忆时光,那就只有当下,而对于多数人多数时候,当下即时倒平淡无奇。人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差不多,而这一丁点儿的温暖宁馨,只留给往日循环往复的记忆。

    这天下午,学习时间,他午睡过头了,迟到了一会,走进车间,看到同事们脸上有点异样,议论纷纷,他愕然。后来,胡冬荷三个字,隐约飘进他的耳朵,他还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谁,谁被判了死刑。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走去找小芸证实,在堆废料,平时无人光顾的一角,他见到小芸向隅而泣。

    “是的,他们说的没错,是冬荷姐,因为她稀里糊涂,轻信了别人,”小芸眼圈有点红,“还记得标语上那几个人吗?”

    “什么,难道他们值得她留恋,难道那个虚无缥缈的——耗尽她青春年华和精力,她还留恋不舍,愚蠢啊,愚蠢!”他叫道。

    “或许她是一时糊涂,呜呜!”小芸哭着为她辩护。

    “可是,可是人们欢呼:运动结束了!这是一种本能。”那天一句活,像不绝的耳鸣,一直盘旋在他的耳畔。

    这几天,游郁生沉溺在宁静的冥想中,梦幻的翅膀在迢远的路途翱翔,那里有许许多多美的事和人,也有他年青时熟悉的一些面孔。所有这些预料的结局中,冬荷的释放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甚至忘记了她还身陷囹圄,他们,还有剑明,晴晴,在山间小路边采撷鲜花,欢笑与歌唱。

    然而胡冬荷把自己推向对面,他想,曾戴上一顶先知先觉的光环,被吹得沸沸扬扬,在这里无人不晓、无人不谈大名鼎鼎的女孩,这下是被惯坏了,大概真是疯了。正像她过去常说过的一句话: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她家人知道不知多难受。”“我要去姆姆家看看,”小芸忧心忡忡,“可我这种时候又真怕见到他们,在他们跟前我说什么好呢?”

    “那我陪你一道去好了,”游郁生说,“从前她让我帮她抄宣传栏,还是你带我去的她家,也许她家的人还能认我出来。”

    小芸忙摇手:“不认识你还好,认识你去更不行,搞不好说不上几句会打起架来。”

    游郁生一怔:“这话从何说起,我和他们无冤无仇,要不,一定存在某种误会。”

    “是有误会,不是对你一个人的。”小芸说,“我听说上次有个人,跑到冬荷姐家,一说是那那的,被她哥哥不分青红皂白,狠狠出手一拳,打歪了鼻梁骨。”

    “难怪,人家本来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忽然闯出个英雄,自称和胡冬荷一伙的,不挨揍说得过去吗?”游郁生说,“要不是他们心血来潮,又接二连三推波助澜,事情能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他同小芸来到冬荷家门口,几间房紧闭,上前敲敲门,死一般的寂静,连小芸也不敢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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