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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末路天才

    张广突然被人拦在原地有些不耐烦,他瞥了一眼东方手中的匕首,道:“不是我的。我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要是有这种东西我还会被关在这儿吗?”

    说完,东方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但只是一瞬,他又接着道:“别挡我路!先是扣着不放,现在又来拦路,还无缘无故的只拦我一个,有病吧?”

    “你这人说话真好听。”王识乐道。

    “我怀疑你是凶手。”白染衣在一旁语出惊人。将“我们”换成“我”大概是她最贴心的照顾了。

    张广果然一脸“你们还真是有病”的表情,“我是凶手?你别随便咬人,证据呢?”

    白染衣刚要开口,东方却先一步笑眯眯道:“没有。”

    “???”

    张广估计觉得自己真的碰到了一群疯子。

    “没有证据就来怀疑我?我被关在这儿这么多天,饿成这样,你们瞎了吗?别在这儿挡路,我要回家!”

    “好啊。我们送你回去。”又是一脸笑眯眯。

    张广是否真的是凶手他们也只有个推测。找到关键性证据还需要那本户籍证明,他们需要把这件事闹到衙门去,让衙门的人助一臂之力。

    张广恼火的扫了他们一圈,用瘦削的肩膀撞开白染衣,头也不回的从出口走了。

    后面五人浩浩荡荡的跟在他身后,有说有笑,仿佛是真的送他回家的。

    张广气极了,他还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还一来来一帮!他带着他们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回了原地。

    “你们跟着我干什么?”他怒问,脖子和脸都有些微微气红。

    “送你回家啊。”王识无辜道。

    “我需要你们送我回家?你们这叫送我回家?这分明就是跟踪!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们怀疑你就是凶手,你要是不敢回家我们就有证据了。”棠月也开始上道了。

    江故虽觉得荒唐,但也跟了一路。“或者你随我们去一趟衙门,我们可以对簿公堂。”他道。

    “不敢去的人就……。”东方无赖的补了一句。

    张广被围的两路不通,他方才在回答匕首的问题时隐隐意识到这是个圈套。

    如果这个匕首能轻易划开关押间的门那为什么不会在最开始拿来自保?这应该是个早就设好的圈套。

    可自己与这些人无冤无仇,何故突然招惹自己?

    “你们有证据吗?”他问道。

    “不是说了吗,没有证据。”王识耸了下肩。

    “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上公堂?你们没有证据还敢这样做?”

    “嘶——”王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人脑子没问题吧?不是说了吗,送你回家和上公堂你二选一,没人一定逼着你去公堂啊。哦,难道说,你家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敢回家算不算一个证据呢?”棠月望向白染衣故作询问道。

    “这么说,我似乎没的选了。”张广板着脸转过身,“好啊,去我家便是。我倒要看看我家能让你们搜出些什么。”

    张广毫不紧张,他骗了瞒了家人那么些年,家人从来没怀疑过他。回趟好久没回的家罢了,家里人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说不定都快忘了自己这个儿子。

    追到家里也无妨。

    张广的家在另一条街坊,窄门在热闹的巷子里显得有些孤僻。

    门开时张广喊了一声“大哥”。接着就看到张家长子欣喜若狂的冲过来,一边赶忙拽过张广,一边回头朝里大喊道:“爹!娘!小弟回来了!是小弟啊!”

    “你怎么样了?怎么瘦了?失踪了好些天,我和爹娘都担心死你了!幸好你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张大哥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我儿回来了?”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拄着粗木棍急急慌慌的赶来。

    父母亲人的担心一股脑的冲撞而来,打的张广猝不及防,愣在了当场。

    “诶哟!”老夫人一跺脚,两行泪立刻从眼眶里飙出,“我儿受苦了,受苦了。”

    “下次再也不去那什么破戏班了!”张父抹了抹差点掉出的泪,双目通红。

    “你哥日日都去戏班讨要说法,今天可算能看到我儿回来了。”

    他怔愣的看着父母,他们还和以前小时候一样急切地担心着他。

    张广紧抿着双唇,有些烦躁。

    他们难道不知道,人是会变的吗?

    “你这臭小子,自从去了戏班一年也不回来个几次。还死活不告诉我们戏班在哪儿,要不是我四处打听,还不知道原来靠这么近呢。”张大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这么多年你知道爹娘在家多担心吗?每次去找你你都说不在,还失踪……”

    “我没事。爹娘、大哥你们不用操心,我好的很。”张广两只手都被家人紧紧握住,随口应着。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回家,而距离他上一次回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打开这扇门之前他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门开后父母容颜的苍老和长兄日渐疲累的面容如同一把剑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这和想象中的父母相差太大了,怎么一下老了这么多。

    张广突然很慌,像小时候做了错事怕被家人发现一样,一颗心莫名其妙的剧烈震动着,马上就要跳出胸腔。

    眼前的画面强烈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但他倔强着不肯退步,硬着心看着他们。

    张广绷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动摇,可也许是亲人的容颜比自己记忆里的苍老了太多,时间的飞逝让他恍然震颤。

    他看到父母大哥的神情,心虚的想逃。

    但他只能盯着大哥黝黑的面庞和父母的银丝囫囵应答着。

    “还学什么戏啊?命都差点搭进去。”老夫人似乎极为后悔让张广进入太平戏班。

    张广听了这话却赶紧大声盖过去:“娘!我真没事!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别哭伤了自己身子,您快去好好休息。”

    “诶,你们是?”张大哥终于注意到张广身后“乌泱泱”的一帮人。

    “张大哥好啊。”东方礼貌一笑,“是我们找到了失踪地,放他们出来的。”

    “那你们就是我家的大恩人!”张大哥不顾张广的阻拦执意要请他们进家里吃顿饭。

    张家布置并不复杂,比关押间所在的破屋面积要大些,但也很朴素,没有任何一处华丽奢侈的地方,但细节处处彰显着家庭的温馨。

    张广房里的衣柜中整整齐齐叠了好几套新衣裳,数了数,一年一套。

    他“啪”地把柜门关上,慌忙逃出房间,仿佛多待一瞬就要窒息似的。

    张大哥亲自下厨,白染衣和棠月借口学习做饭跑来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和张大哥聊聊天。余下三人和张广一起被老夫妇扣下热情款待。

    “刚才听您说张兄是去戏班学戏的?”东方问道。

    张广在戏班的主要任务是吹笛,分明跟唱戏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老夫人笑着看向张广,“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唱戏,怎么劝都不听。我们也没钱给他请师父,他就每天自己练,小的时候还跑去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

    “娘,您别说了,都过去的事儿了。”张广打断道。

    “怎么不能说?”老夫人佯装生气道,“你小时候不是比赛还拿了奖赢了个笛子回来吗?多好的事儿,为啥不说?”

    张广在母亲面前只能低头不语,脸色非常不好。

    “自从我们一家搬到这里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练那笛子。”老夫人笑弯了眼,“吹得也顶好!”她比了个大拇指。手指皱纹苍老,手背上还布了些褐色的老年斑。

    张广看到这些,本想反驳的话瞬间就哽在了喉咙里。

    老夫人继续乐呵呵道:“不过啊,我就知道我儿还是放不下唱戏的心。这果然,有一天他跟我说他会唱那什么《太平曲》了,要去太平戏班拜师学艺,我就随他去了。他不想花他哥哥的钱,就一个人一边给人干活儿一边自己练戏,后来钱攒够了就去戏班拜师了。”

    话说到这里,老夫人突然丧了气,“哪成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啊!”

    本在一旁一脸骄傲听着的张父也深深叹了口气。

    “唉。你要是能多回来看看我们就更好了。”

    老人家手掌抹了一把泪,看着张广好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笑。

    张广匆促低下了头,他不敢与父母对视,他看不得这样的神情,便在心里怒骂自己。

    真不是个东西。

    张大哥在厨房里忙的晕头转向自然是注意不到外面的气氛变化。

    “你们有什么忌口的吗?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他热情道。

    “没有没有,我们不挑。”棠月摆摆手。

    “张大哥没有成亲吗?”白染衣问道。

    张大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娶呢。我这年纪也无所谓了,将来给阿广找个好姑娘就行。”

    两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炒菜途中他又想起来似的问道:“你们咋找到阿广的?真是那袁松干的缺德事?”

    白染衣和棠月面面相觑,胡乱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幸好他没问起在哪儿找到的人。

    饭菜上桌时,为了讨两位老人开心,几人聊的很热闹。但真正的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这一趟不算白来,证据几乎不用找就自己跑来了。一开始计划的上堂找户籍证明似乎也免了。但当证据摆在面前后,大家反而不知所措了。

    张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外血拼着想要为自己复仇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在家里日夜盼着他回来。却又因为不忍打扰自己,不愿成为自己的负担而选择遥遥观望。

    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始终是那个一心痴迷戏曲的骄傲。

    他是他们的骄傲,可他却亲手粉碎了自己的初心,甚至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们一眼。

    他离家这么多年,父母不仅没忘,反而将那些与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光记得越来越牢,每一处细节都如数家珍。

    这算什么呢?谋划了这么久的事忽然变得很可笑。

    张广的内心似乎被锤子锤了一遍又一遍。

    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心软,但他更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眼前父母和兄长看着自己的喜悦表情像铡刀一样割痛着他的良心。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失望。

    自己这样不合格的儿子竟然能得到这样的爱与包容。

    真是可笑的敝帚自珍。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饭局结束后,张大哥收拾碗筷,张广被叮嘱送客人出门。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张广的脸色比带着他们回家时还要阴沉。

    “我没想到,你们会用这一招。早打算从关押地主人查起了吧?好手段。”他低着头说道。

    “我们也没想到。”江故道,“你不该误入歧途。”

    “呵。”张广冷笑了下,“可怜我吗?不需要。现在呢?你们想怎么做?告发我?还是被我家里人感动到了打算放过我?”他抬头道。

    此言一出,良久的沉默。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不知是里面传来了张家人的喜悦还是张广此刻眼里满满的责备和自悔,无人直视他投射来的目光。

    张广握紧的双拳微微发抖。他还能瞒多久?他还要瞒着吗?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却始终停在少时的挫败上耿耿于怀。时间流逝的悄无声息,原本能陪伴自己很多很多年的亲人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苍老起来。

    他明明没有走远,怎么回不去了呢?

    张广沉默着,他有点想停下来了。停下这场闹剧,停下这个一顿饭就能被瞬间瓦解的多年复仇计划。

    但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这些人都知道了。

    张广很害怕,他已然失去了这么多年陪在亲人身边的光阴,他不能再让父母知道自己已面目全非。

    “我想听一个真相。”东方看着他,“但不是跟我们说。”

    张广一愣。

    是啊,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成为不了天之骄子,好歹要让家人看到自己还在正道上。

    他眼眶突然红了,低着头默不作声。

    张广的作案手法癫狂阴毒,看起来不择手段,越搅越浑。实际只是不够成熟缜密,靠着发泄的情绪一边造局一边补漏。

    这样的人容易被情绪左右,能靠怀才不遇为由作乱,自然也能靠父母的爱拯救。

    从张家回到王府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边不忍看张广家人的表情,一边又担心张广还想继续瞒着。

    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站在张广的角度上,只能赌他看到的哪一面是对了。

    等了一天,并没有从衙门传来任何消息。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就在大家以为张广畏罪潜逃的时候衙门突然传来他自首的消息。

    其实大家对他的自首并不抱太大的期望,但有的时候局面根本不是自己所料想的那样,常常一瞬间就能颠倒反转。

    根本无法解释,也想不通所有。也许这就是人性的无常与矛盾。

    张广交代了所有,只留下一个请求——不要牵连到他的家人。

    这些年他一个人背负着浓重的怨气跑的太远,他认为这世界上的人都是自私冷漠的,他忘了他还有个家。

    所以看到亲人的关心,他才会那么慌乱、不知所措。

    就像一个从小流浪挨打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一颗糖,他轻易地就会贴向温暖,哪怕失去自由。

    张广是一个天才,他在唱戏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但可惜的是,天才不止他一个。

    楚百灵也是一个天才。两人在张广少年时的那场比赛中不分胜负,最后楚百灵以灵活变通拔得头筹。袁松也理所应当的将自己的绝学全部授予她。

    张广对戏曲的痴迷让他无法忍受这次失败,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认为是楚百灵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而袁松更是可恶,凭借和楚百灵关系亲近所以偏心让她夺得第一。

    于是他买了一根笛子,计划了一场谋杀和污蔑,向家人撒了无数个谎。

    他利用妆塑和自身的身形优势冒充楚百灵、利用小侍女、嫁祸袁松最后杀了楚百灵。

    这条路上,他一身血腥跑向理想的彼岸,到了那儿时却发现他几乎快要弄丢还在这边慢慢前进,努力追赶他步伐的家人——嘴上一直说着不赞成,心里却默默支持的家人。

    舆论的指针最后一次停在了张广的身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在真相之上引申的无数扭曲的故事都向他砸了过来。

    但他无所畏惧,他从前怕这些,现在不怕了。流言蜚语的杀伤力在于个人,他不动,流言蜚语也就伤不了他分毫。

    袁松解除封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安葬了楚百灵。这个被他意外救下一心想着报恩的女孩儿最后死的并不好看,他总得要为她准备一个体面的葬礼。最后破例让她入了族谱,进了自家祠堂。

    然后,他去了刑场,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人最后一面。

    再见他,袁松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理所应当的有怨恨,但更多的还是叹息。

    那些被放出来差点被洗脑的徒弟们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随大众一起指责袁松,但看到真相后都一同闭了口,向袁松请了罪。

    袁松看着他们,心生无限感慨。自己老了,太平戏班的将来会掌握在谁手中也无从得知了。

    风吹风止间,谁的命运不像那流言般一浪被盖过一浪?两个天才的陨落和一个戏班的倒下绝不是一个时代的落幕,这个时代的英才还在前赴后继,以“太平”为名、锻造百炼的戏曲也将代代传唱。

    张广受刑两天后,正义堂的人又去了一趟张家。张家门户紧闭,里面究竟是何景象谁也无法想象。“得而复失”四个字光是听着就觉得难过,更何况亲身经历一遍。

    张广答应东方去自首后耽搁了三天,那三天他是告诉了家人真相还是又撒了一个谎也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怎样,这三天他一定是好好陪在家人身边的。

    正义堂的人其实想过,张广也许会为了谋划多年的局潜逃出去,也可能为了瞒着父母选择继续杀人,继续造局。

    但他还是选择了坦白。

    也许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也许家人本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甚至高于理想。只不过他忘了。

    就像他哪怕失去理智关押人的时候也不愿意玷污自己曾经童年的家。所以最后父母亲人的笑容才能击垮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没有人会一再的伤害那些真正爱自己的人。

    众人商量每日买些瓜果蔬菜挂在门上送给张家就当是为了感谢那日的盛情款待。可惜只付诸了不到四日,张家人搬走了。

    这间房子已经卖了,张家人也不见踪迹。或许搬到了另一座城。毕竟这偌大的京城让他们承载了太多,重的喘不过气了。

    在别处,或许还能有个轻松的日子。让有些事,慢慢被大众遗忘,轻轻被自己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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