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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月色

    去江家时走了一条乡路,应天水系破碎,乡镇里到处都水声潺潺。

    许久未见的小桥流水忽然伴着袅袅炊烟轻灵跃入眼帘时,秦双笑差点哭出来。

    她兴奋极了:“我阿婆从前就住在这里,我小时候还光着脚在田埂里抓过蛐蛐儿呢!”

    她不是一出生就在秦府里长大的名门闺秀,从小就是个野性子,爱陪在老人身边玩闹。因为老人家只会疼爱她,根本不舍得管的太紧。

    这样绿树阴浓的场景已与她真实体验过的那些年相隔甚远。

    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拿着掉了一根珠线的拨浪鼓从她身边跑过时,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个疯的不成样子的自己。断续的鼓声也伴着欢笑渐渐消远了。

    白染衣和东方两人只站在她身后,没打扰她一瞬间的出神。

    近乡情怯,恐怕是每个游子的通病。

    等她回过神后却变得一言不发,情绪有些低落的朝前走着。

    “囡囡回来吃饭啰——”长长的吴音调子拖着软糯的转声,叫着一个又一个乐不思蜀的顽皮鬼回家净手食羹。

    秦双笑就在这不远不近的乡音里默默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

    一看到这棵沉绿静立的榕树,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像一棵蔫了的小草忽逢甘露“啪”地抬起了头似的。

    “这就是我阿婆从前的房子!”她指着榕树斜后方一间占地还算大的屋子,翻墙黛瓦,脊角高翘,在这一众里算得上气派。

    “现在都搬去了爹爹那儿,应该没有人住了。”

    话是这么说,秦双笑一探头却发现门是半掩的。

    她狐疑的推开门,带着身后两人朝里走了几步,屋里用具竟然都干干净净。

    白染衣打量了眼这间老房子,门楼藏而不露,布置古朴沉静,不如别家那般悠闲灵气,莫名透着一股古板的严肃,大概是家风传统。

    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怎么说也像是江故那样刚直的性子。秦双笑这样的,只能说家里人对她实在太好了。

    厨房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矮胖身影,把秦双笑吓得不轻,险些撞到人。

    “哎丫头!”走在前面的那个扶了她一把,才没让这小刺头丢了面子。

    “卓嫂?”秦双笑目光一定,看清了面前的两人,惊喜道:“奎叔!你俩怎么在这儿?”

    奎叔是秦府里干了多年活儿的老人了,年轻时跟在老夫人身边管理杂物,后来老夫人被邀去秦府大宅里居住,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也就一道搬了去。

    只是秦双笑从未想过卓嫂也会出现在这儿。

    “白姑娘,东方公子。”卓嫂的语气却并没有多少惊喜,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

    她看着秦双笑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

    当初安葬完红湘后,卓嫂就离开了京城。但心里总放心不下秦双笑,就先跑去秦府替秦双笑说了些在京城的情况,秦家人留她住了几日要亲自遣人送她回家。

    谁知秦家突然出了意外。

    “我亲眼看见那一大群飞虫向着秦大人冲去,府里丫鬟忠心护主都挡在了身前,哪知老夫人也在身边,不幸被叮咬了一口,半边脖子瞬间就肿起来了。”

    听到这儿,秦双笑心里一紧。

    “但没过一会儿那红肿就消了。消是消了,府里所有中招的人都开始发起高烧。”

    秦双笑蓦地抓紧了卓嫂的胳膊,唇色都发白。

    卓嫂看着她,斟酌着该怎么委婉告知,最终还是心一狠如实道:“后来才知道,是中了毒了。”

    “……”

    秦双笑只感觉心里有块山石轰然滚落,地动山摇的强烈之势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看了一眼白染衣。

    不知道她得知东方中毒之后是否也是这个反应。

    她感觉支撑她故乡和童年的那片天都塌了。

    白染衣的心里也并不好受,秦双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每个人都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屋里忽然被压抑的沉默罩住了。

    东方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半开玩笑道:“好不容易才哄好的,怎么三言两语又开始杞人忧天了。”

    他四下看了看自己周身,纳闷道:“我看起来像活不长的样子吗?”

    白染衣捏了他手一下,语气不善:“避谶。”

    东方见她当了真,轻轻笑了一声。

    “此毒在应天成灾,我中了毒我心里最是清楚。现在没有任何的不适,与其在这里忧前思后,不如想想这飞虫的来历。”

    “公子怎么也……”卓嫂咽下半句,担心道。

    “不必避讳。”

    他拍了拍秦双笑的肩,把她拍回了魂才道:“老夫人是飞虫叮咬才中毒,我却不知毒因。这样想来,兴许是不注意之时也被飞虫叮了,只是未来得及反应,红肿便消了。”

    “听您描述,似乎那些飞虫是奔着秦大人去的?”

    “对。”卓嫂点点头,“就像受了谁指使一般,一开始全朝秦大人涌过去。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乱叮了。”

    东方思忖了下,若是有目的性,那就不难想到驯兽师。

    “您二位怎么来了这儿?”白染衣问道。

    听到这句,站在一旁老实恭顺的奎叔忽然温吞着开口:“夫人想回来了。”

    卓嫂“嗯”了一声,“老夫人知道自己中了这个毒,也知道现在没法子解,就想回这边住。”

    她看了眼秦双笑:“说是在这里说不定能等到她家囡囡回来。”

    秦双笑浑身的刺瞬间就软下来变的不堪一击了。

    她撇了撇嘴角,“哎呀”着胡乱推着卓嫂和奎叔,“我们这一路热死了,饿死了,有没有什么解暑的呀。”

    两人这才想起招待客人。

    他俩一走,秦双笑就直接拉下了嘴角,突然一把抱住了白染衣,生怕别人瞧见似的把头埋在她身上哭。

    白染衣瞬间蹙起眉,本能的想把她推开,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任她抱着哭。

    语气却凉凉道:“老天还真是待你不薄,没让你一回来就少个亲人。”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她一边抱着一边恶劣地晃着白染衣,哭声都带了颤。

    白染衣:“……”

    她被晃的一脸不耐烦,忍住了想扒开她的冲动,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东方在一旁笑了好一会儿。

    奎叔和卓嫂回来时,秦双笑已经很要面子的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了。

    只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清冽,瓜果甘甜。她一吃又想哭了。

    “哟,稀奇。吃东西还能把眼睛吃红的。”卓嫂阴阳怪气了一番。

    “哼。”秦双笑理亏,气势却还要顶一会儿。

    插科打诨了一盏茶的时间,话题又回到正轨。

    “夫人吩咐我回来收拾房屋,顺路将卓二娘送回来。”

    “我想着帮个忙,就来了。”卓嫂补了一句。

    “就您一个人回来?”秦双笑问道。

    奎叔点头:“大人不同意老夫人回来,毕竟乡镇条件比不上府里。夫人这趟是让我回来打扫打扫房子,怕你回来没个好地儿住。她先留在府里说服秦大人。这事儿是偷偷干的,借口找的也没多合适,便一切从简了。”

    “哦对了。”奎叔从怀里摸索出一封信递给秦双笑。

    “这是夫人叫我留下的,说是万一小姐回来了就给您。”

    秦双笑展开信看到开头“囡囡”两字就看不下去了,把信又塞回了信封里,抬起头拍了一把桌子,语气坚决道:“我要回府,现在就要。”

    “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卓嫂不客气道。

    “我没有!”秦双笑反驳她,“我不回府在这儿待着能干什么呢?我要见阿婆,我要见爹爹。”

    “你去了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有没有想过后果?”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的数是什么?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啊。”

    “我……”秦双笑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嘴硬道:“反正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两人磁场不对,在两人都差点说出重话之前,剩余三人及时拉住了她俩。

    秦双笑被抓到酒楼里做工的那么多年里一直是卓嫂和红湘在照顾她。卓嫂是个直性子,不太能体会秦双笑那些别别扭扭的小心思。秦双笑也是个刺猬性格,让她服软比打死她还难受。

    要不是这么多年有红湘在里面劝着两头,才没有导致更激烈的状况出现。可现在红湘走了,两人根本就不能在一起说超过三句话,否则就要吵翻天。

    秦双笑气上头了想说“你又不是我娘,你凭什么管那么多?”但话到嗓子眼了,还是被咽了下去。

    她还是懂事的,就是表达方式有些冲。

    再说,她亲娘确实和卓嫂也差不了多少。

    白染衣仿佛旁观了一场自己十三四岁叛逆期又刚好撞上和父母刚住一起试着磨合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和父母怎么都不对付。

    所以她有意观察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家庭会出现这样的理解偏差。大多是阶段性,出现在孩子叛逆期。还有一部分是性格、情感等细碎的因素。

    比如,她的父母和她自己。

    叛逆只对爱你的人管用,白染衣的叛逆只会原封不动反噬自身。

    但卓嫂这样的爱在不断且长久的强势加压下也会变得扭曲畸形。

    白染衣想劝、想说点什么,但也无话可说。反而显得自己多管闲事。

    “小秦这一路挺懂事的。”东方笑着对卓嫂说道。

    秦双笑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直勾勾盯着他。

    东方看了她一眼,弯起眼睛:“就是嘴硬了点。其实很勤快也很有分寸,脑子灵活的很。可以做主了。”

    秦双笑被他夸的浑身不自在,脸上挂着的还是一副“大哥你别搞我”的表情。

    奎叔倒是赞许的点点头:“小姐确实成长了许多,会想家也不闹脾气了。”

    卓嫂听着,心里挺开心。有种自己养的小草终于开了朵花一样的欣慰。但面上还要多讲几句:“要真是这样就谢天谢地了。”

    秦双笑听了这句刚要发作就被东方按了回去,她听见东方语气里带着笑,看似揶揄道:“您跟她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丫头吃软不吃硬,您顺顺毛也就软下来了。”

    秦双笑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的是“我才没有这么好对付呢!”

    东方像是知道她在腹诽什么,点了点她手中的信,示范似的顺毛道:“一会儿就出发,回秦府。”

    “真的假的?!”秦双笑差点蹦起来。

    示范成功。

    东方一挑眉,桌上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秦双笑一脸莫名:“笑什么?怎么这么大人还这么幼稚?”

    白染衣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秦双笑吓得弹到一边,显然对于这种表达亲近的举动十分不习惯。想骂些什么又红着脖子哽住了。

    这反应自然让大家笑的更厉害了。

    白染衣微微笑了会儿,看向东方。

    爱变的扭曲时,果然只有倾注更多更正确的爱才能融化。

    他这么会爱人,一定是被爱簇拥着长大的吧。

    自然也不会有许多自己那些尖锐不堪的想法。她低下头,她知道东方只会包容她,赞美她。但她自己不能。

    很奇怪,在一起之前的自我怀疑明明都被东方慢慢疗愈了,现在却又因为他又慢慢滋生出了另一种自卑。

    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什么,而是他太好了,所以她觉得不该总让他去包容去承担。

    她想,或许稍微离他远一点点,他就可以不用看清藏起来的那一半不好的自己,也就不用包容似的假装看不见了。

    *

    卓嫂留在乡镇自己家里,秦双笑跟着奎叔回了秦府。东方给她留了一个地址,上面写着江府的所在地。如果有事或是有新的线索就写信到江府来。

    然后几人就此作别。

    “飞虫的事你怎么看?”

    东方与白染衣并肩行在路上,趁着月色赶着剩下的路。

    白染衣想了想:“如果真是奔着秦大人去的,我想可能与秦家那两个参与徐敬年人口贸易的秦家人有关。”

    徐敬年现在失势,那两人也被软禁起来。先前听秦双笑所言,她二伯父和小伯父素来和他爹不合,现在难免眼红报复。

    东方沉默思忖了会儿,没赞成也没有反对,只道:“有点冒进了,但也不排除和他们有关。”

    白染衣点了点头。

    没有其他线索,两人便先搁浅了这个问题。

    今日是个大晴天,夜晚的月色也格外皎洁。月光如练轻铺在乡间田野,无人的小路上只有轻轻晃动的青草尖。

    明镜似的湖泊上偶有萤火掠过,人家歇息了,这些小生灵才会悄悄探头,无所顾忌的欢腾飞舞。

    白染衣看了会儿,转回头恰对上东方的视线,一愣。

    “月色很衬你。”他笑着,嗓音温沉。

    其实他才是被月光笼罩的那个,月亮嵌在他的眼里就像琥珀一般清透。同样带给人温和宁静的力量。

    他看见的只是逆着光的白染衣。

    白染衣低头笑笑:“你看得清我的表情吗?”应该只能看得清轮廓吧。

    但她知道东方一定会赞扬她,或许是“只有轮廓也很好”之类的话。

    “你或许不知道。”

    但东方的开场白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你的眼睛很亮,只要一点光就会像星星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笑容安静:“月朗总会星稀,但今天不一样,月色占据不了主位,只能衬你。”

    他的嗓音低缓,流水一般顺着石头的裂缝淌进心间。

    白染衣突然词穷,下意识眨了眨眼,又觉得此刻眨眼就像某种暗示一般,似乎不太对劲。

    于是她“咻”的转回头,轻咳了两声故作镇定。

    余光里东方忽然笑起来,她只能自暴自弃道:“别看我了。”

    东方憋着笑:“那你看我?”

    “你……”白染衣难以置信的转过来瞪着他。

    低低沉沉的笑声又延续了好一会儿,白染衣的脸都黑了他才停。

    “好了好了,都不看。”他收了笑,恢复成君子模样一本正经道:“否则我招架不住。”

    “……”

    白染衣表情都裂了。

    她默了会儿,自顾加快了步伐径直向前走去。

    听着身后闷闷的笑声,她有些纳闷。

    怎么之前没发现,这人这么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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