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中毒
江家府邸是典型的苏派园林式建筑，尊贵灵气，细致精巧。
东方和白染衣租了两匹马赶了一夜，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江府门口时，颇有点乡野村夫碰瓷高门大户的架势。
好在江府上下教养极好，没多侧目也没多言。
长廊雕饰多以梅兰竹菊等高雅之物作模子，诗画真迹也摆的恰到好处。大片白|粉墙上偶有几只蝴蝶停留，走近一看才知是画上去的，栩栩如生难辨真假。黑灰色的小青瓦、青灰色的水磨砖、大片精心照料的植物花卉……越往深处走越雅致。讲究自然与文化相结合，书卷气息浓厚。
这里与京城那样的深宅大院、对称规整的布局比起来，更加彰显自然真趣。
也不怪王识小时候来了一趟江府之后就哭着闹着要在家里多加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后院。
王夫人也是江南女子，王临风为了迁就她，本就将王府格局改了一些。后来被王识一闹，现在的王府一半像京城原来风格，一半便像应天的风格。
只是曲水流觞的布局始终不动，讨得是一个八方来财的彩头。
“大人在书房等二位。”
书房几乎是江裴元的第二个卧室，鲜少在这里会客。今日恐怕是有大事。
东方的表情严肃了些。
白染衣刚进门，只是随意一瞥就看到桌上不少兵器机械的模型，兵书也放了高高一摞。跟江府书香门第的模样大相径庭。
江裴元果然是江家的一个另类。
“东方。”江裴元从里间出来，穿着一身水墨长衫，身骨偏瘦，面容温和。若不是手上拿着一把精弩，真是十足的文人模样。
他目光锐利，眼神扫向白染衣又扫回了东方，了然的颔首。
“来信我都看过了。”他招手示意两人坐下。“情况也都了解。只是现今应天局势不太好。”
他叹了口气，眉上皱纹加深。“临风中毒了。”
王临风原先准备只在应天暂住几日便启程回京，却没想到在临走之时突然被一群疯了般的飞虫叮咬，没过一晚就开始起热发烧。
又过一天，这毒在飞虫的运动轨迹下就扩散至整个应天了。
“临风情况很不好，先前听闻此毒变幻莫测，几日内顺着血液就能蔓延全身。请了名医也只是寻常法子，这些天一边拖一边缓解，根本无计可施。”他攥紧了手里的弩箭，抬眸看向东方。
“飞虫数量庞大又常常不见踪影不知去向。我和几家联合着想了个除虫的法子，打了不少器具，将药绑在弩箭上喷洒出去，能消灭一些。但徐氏围困，不仅临风的商道被牵制，我手底下的不少武器铺子也被泼了脏水，武器制不动了。”
“真是……可恨呐。”教养刻在骨子里，江裴元终究没说太多气话。
“王伯父歇了吗，我可否去看看情况？”白染衣问道。
江裴元闻言看向她，有些踌躇。
“染衣是医者，也受过王伯父许多恩惠，您不必担忧。”东方抚上白染衣的手背，轻言道：“她一直想找出解毒的办法为民解忧，让她试试吧。”
江裴元静了片刻，点头看着白染衣：“临风情况不佳，你也要多加小心。”
原以为他所说的不佳只是因为出于亲者好友间的挂怀而严重的主观说法，直到白染衣推开门见到榻上的王临风才知并无半点夸大。
王临风毒发的很快，原先半斥半惯着王识和他吵架拌嘴的精神模样被毒侵蚀的只剩一丝留在眼睛里。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发烫发软。一边冷的只缩成一团，一边又烧的翻来覆去，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脖颈间都是大大小小留着血和脓水的红疹。
白染衣被这巨大的变故震在了原地。
榻上王临风咳嗽的含含糊糊，听到脚步声赶紧喃喃道：“别，别靠近我，小心……”
说了没几个字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呻|吟着：“疼……嗓子疼……”
他费力的爬起身，想要喝口水，蓦地看到屏风前的白染衣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愣了半晌。
“伯父。”白染衣开口，打断了王临风迷糊的思绪。
真的是小白啊。王临风第一时间用袖子盖住了自己手臂，别过头慌张道：“王识没来吧，别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我……我这样，对那小崽子就没有威慑力了，哈哈……”
他佝着背咳的肺部呼哧作响，帕子上染了血，见白染衣要再进一步，赶紧把帕子攥住，呵道：“别来！”
呵完他又汕汕笑着：“伯父身体不好，这毒厉害，小心传染。”
白染衣沉着脸色没说话，倒了杯水递过去。
王临风喝了一口，嗓子疼的咽不下去，只能小口慢慢嘬饮。
等他把一杯水差不多喝完，白染衣才开口：“王识在顺天学习。”她垂下眸，“没来。”
王临风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像松了口气似的，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不然叫他笑话他老子。”
“您……”
房门再次被打开，东方和江裴元一同进来。
“怎么回事？”江裴元端着药盅急步走来，“又咯血了？”
王临风摆摆手：“一阵一阵的，歇会儿就好了。”
“王伯父。”东方拿过江裴元手里的药盅递给王临风，坐在床沿。使白染衣和江裴元与王临风之间隔了些距离。
王临风怕传染到他，刚想开口就听东方闲聊般的说起：“能吃能喝就能养身体，伯父好好休息还能回顺天看到王识努力学习的样子。”
“走前还同我说要和江故学习，争取让您刮目相看。”
王临风不自觉的喝了一大口苦汤，哼笑一声：“还算有点长进，像个大人样子了。”
他倒是从没觉得自己儿子没出息，虽然总是嘴上损王识，但心里总认为王识还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从不会像卓嫂那样因为担忧而质疑孩子，不然也不会常常东奔西走留王识一个人照顾自己。他只觉得王识就是贪玩，做事情没长性，所以总是操心。
东方知道他面上夸的这么矜持，心里早就偷着乐开了花。
王临风心情一好，精神气都涨了三分。
“老天保佑我这毒赶紧解了吧。”他咳了两声，笑着指着自己喉咙：“不然太难受了。”
白染衣低下头，指尖攥的发白。
王临风自中毒到第一次毒发的空隙差不多有半个月，据江裴元所说，中毒之人毒发时间并不固定，有长有短，和体质或许有点关系。青壮年毒发的时间长，毒发的症状也轻，但老年幼子自感染到毒发不过四五天，毒发猛烈的顷刻毙命。
而且据他们特意观察，并不是所有飞虫都带有毒性，因为有些人被叮过后，连个包都没起。
飞虫的来历也成谜，看起来十分常见的昆虫类型，甚至有人从前也都见过，但从未听闻会带有如此蹊跷的毒性。
“这些蚊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泛滥的？”白染衣问道。
王临风皱眉思考了会儿：“在别处都见过，只在应天被咬了会中毒。具体时间也不确定，大概是接到江故来信告知我顺天铺子放心交由他打理的那几天。”
那几天……白染衣转头，与东方对视。
不就是江故突发高烧的那几天。
“唉，王识不争气，辛苦江故了。”王临风叹道。
“这是哪里的话。”江裴元反驳道：“他奉我之命本就是去顺天学习，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明年春闱江故定能考过。”王临风说着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再照他那性子和抱负，廷试定能一举夺魁。若是在圣上面前留下了好印象，状元为小，将来定是官运亨通。我儿跟江故比，还是差远了，还要多向他学习。”
“各有各的路。我不要他官运亨通，能为民造福就好。”
他们还不知道江故也曾突发高烧，白染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瞒。
东方看着王临风脖颈间的红疹，忽然问道：“您说，不是所有飞虫都带有毒性？”
王临风被问的一愣，江裴元迅速反应过来道：“是。有些毒性轻，有些重。”
白染衣蹙起眉，这描述听起来就像病毒体在不断更新迭代一样。
若真是如此，江故哪怕之前真的是不幸中了毒，但从他身上连疹子和肿包都没有来看，大概率是轻症，或者是还没发育完全的病毒体，造不成威胁，已经通过高热杀死了。
“若只靠血液传播，那些蚊虫，不论是哪一种，只要能够叮咬吸血都有可能传染。”
白染衣忽然有了另一种猜测，“蚊虫所携带的病毒强度不一，或许是因为传播体不同。”
若蚊虫本无毒，而是由于吸了一位中毒之人的血，再叮咬其他人之时便带了毒素。没有叮咬过本体的蚊虫自然还是无毒状态。若是中毒之人体内的毒素不断进化，再通过蚊虫继续传播，那么最终在大面积下判断，蚊虫所携带的毒素强度就会呈现不一致的状态。
“若是蚊虫也会被感染，也不排除是病毒在蚊虫体内自然进化。”
白染衣这一段话说出，打开了很多思路。但只有东方目光沉静，不发一语，其他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
白染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带了一些进化论的观点，他们还不懂。
“就是毒素会变的越来越厉害的意思。”她简单解释道。
“你打算如何做？”东方问。
传染源和毒发地都不清楚，目前只有病人样本和传播体。
“先做一些驱虫措施防止传染范围扩大，再引一些蚊虫做观察试验，还要走访被感染者做进一步研究。”
东方点头：“你自己的防护措施呢？”
白染衣：“……”
没想好。
“没想好是吧？”东方直接戳破她，“是没想好怎么编还是根本就没想？”
“……正在想。”
“好，那就想好再行动。”
白染衣深吸一口气，乖乖的点了头。
“白姑娘医者仁心，但这毒还需千万小心。”江裴元道：“此事非同小可，江家会尽全力帮助姑娘。”
“临风就好好休息养身子，切莫操心过多，这些交给我们就是。”
“不操心不操心，我还要赶紧好起来回家呢，哪里好意思在你这里赖着不走。”
王临风心态不错，想法乐观，纵使如此也总认为都会过去的。
*
傍晚时分，白染衣拿过按江家要求改造过的手套和纱帽，全副武装后像极了养蜂人。
天刚暗下来，飞虫便开始出动。
江府上下都浇洒了驱虫水，点了驱虫香。白染衣用捕蝇网捉了几只活的，用镊子拔了翅膀放在桌上。
扫描仪终归不是全能型机器，只能分析个大概。
但白染衣发现，这些飞虫类型不一，也并不能抵抗病毒。几只捕蝇网里的飞虫还没断翅，几个时辰后再来看已经死了。
死因倒是好查——毒发身亡。
白染衣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两点。
第一，这毒靠血液传播，那是否所有拥有血液流通器官的都会被感染？若是这样，岂不生灵涂炭。
第二，既然这些蚊虫类型不一且无抗体，那这毒很有可能是从别处传染到蚊虫身上来的。这些短命的蚊虫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体内的毒迅速传播出去。
若毒是在昆虫内自然引发，那么昆虫的死亡率首先是大于对人的传染率的。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就像是这些蚊虫被一批一批的放出来，传染后就会死亡，再不见踪影。传染率与昆虫死亡率相对持平。
但如果范围再小一点，蚊虫传播速度就会更快，如果人群密集度高，目标就会越庞大。短时间内，传染率会远超于昆虫的死亡率。
就像目前这样。
这种恐怖袭击式的做法看起来毫无根据，纯粹的反社会做法。难道就是为了引发骚乱然后无差别攻击吗？
不对。秦家就不是无差别攻击。据卓嫂的描述，那些飞虫的目标显然是秦大人，只是老夫人挡在身前才侥幸躲过。
“驯兽师……”白染衣喃喃自语。
难道王临风被感染不是意外？
白染衣转身就要去问，推开门才发觉夜已深了。
防止蚊虫进来，白染衣退回房里将门关上。她靠在门后不断思考，谁会盯上秦大人？
白染衣脑中第一个出现的是徐氏，第二个便是与秦大人有过节的两个弟弟。
但是徐敬年被带去中央，徐正海为了保他拉赵氏和周氏下水，就算还要拉秦氏一起，有必要去动根本与人口贸易毫无干戈的秦双笑父亲吗？他若死了，岂不坐实徐氏杀人灭口？
但另两个秦家人……有点难断。
徐氏这个靠山目前岌岌可危，他们当务之急应是保全自身，此时为了私心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愚蠢。
难道是因为他们害怕墙倒众人推，害怕秦大人为给自己的爱女讨回公道对自己下手，所以先下手为强？
那为何要这么大范围的攻击？
白染衣仔细回想了下，居然想不起来郑羽宙那日走后，这两个秦家人是被如何处置的了。
但徐敬年的罪都还没定，这两人或许也没办法被处置。
中央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办事这么慢。白染衣靠在门上有些生气，点开镯子给郑羽宙发了条信息过去。
【徐敬年还不能定罪吗？】
本是心中有气没忍住，意外的是，郑羽宙很快便回了。
【徐正海一举牵连众多，徐敬年一直不说实话拿家势压人。圣上碍于徐氏一党的势力，想要靠此事拿回分在徐氏手里的权力所以迟迟未下定夺。调查取证也被阻挠，恐怕要拖上一段时间。】
白染衣看着信息，啧了一声。罕见的想要篡权夺位，强行拉快进度。
那边郑羽宙的信息还在发送——
【据圣上的意思，想要放虎归山等徐氏动静再大些才好一举拿下。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还在问这些？】
白染衣想了想，将近日所遇都发了过去。顺天也是个人口密集的地方，早知道便能早预防。
郑羽宙：【你怀疑和徐氏有关？此事重大，我会好好调查。】
过了一会儿，郑羽宙又发了一条。
【你身边有人被感染了？怎么急得大半夜问我消息，连声教授都不喊。这么担心？】
这条信息的揶揄语气太过明显，白染衣自己都愣了一下。
匆匆发了几句结束问话后，白染衣闭上了眼。
大概是王临风中毒的模样太让人惊诧了，她莫名感到了害怕。
怕身边人都会经历这么一遭，生死难料。
她打开镯子，试探的给东方发了条信息。
【睡了吗？】
没回。
她放下了心，应该是睡了。
那便好，说明东方的毒目前还是轻的。
东方和白染衣租了两匹马赶了一夜，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江府门口时，颇有点乡野村夫碰瓷高门大户的架势。
好在江府上下教养极好，没多侧目也没多言。
长廊雕饰多以梅兰竹菊等高雅之物作模子，诗画真迹也摆的恰到好处。大片白|粉墙上偶有几只蝴蝶停留，走近一看才知是画上去的，栩栩如生难辨真假。黑灰色的小青瓦、青灰色的水磨砖、大片精心照料的植物花卉……越往深处走越雅致。讲究自然与文化相结合，书卷气息浓厚。
这里与京城那样的深宅大院、对称规整的布局比起来，更加彰显自然真趣。
也不怪王识小时候来了一趟江府之后就哭着闹着要在家里多加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后院。
王夫人也是江南女子，王临风为了迁就她，本就将王府格局改了一些。后来被王识一闹，现在的王府一半像京城原来风格，一半便像应天的风格。
只是曲水流觞的布局始终不动，讨得是一个八方来财的彩头。
“大人在书房等二位。”
书房几乎是江裴元的第二个卧室，鲜少在这里会客。今日恐怕是有大事。
东方的表情严肃了些。
白染衣刚进门，只是随意一瞥就看到桌上不少兵器机械的模型，兵书也放了高高一摞。跟江府书香门第的模样大相径庭。
江裴元果然是江家的一个另类。
“东方。”江裴元从里间出来，穿着一身水墨长衫，身骨偏瘦，面容温和。若不是手上拿着一把精弩，真是十足的文人模样。
他目光锐利，眼神扫向白染衣又扫回了东方，了然的颔首。
“来信我都看过了。”他招手示意两人坐下。“情况也都了解。只是现今应天局势不太好。”
他叹了口气，眉上皱纹加深。“临风中毒了。”
王临风原先准备只在应天暂住几日便启程回京，却没想到在临走之时突然被一群疯了般的飞虫叮咬，没过一晚就开始起热发烧。
又过一天，这毒在飞虫的运动轨迹下就扩散至整个应天了。
“临风情况很不好，先前听闻此毒变幻莫测，几日内顺着血液就能蔓延全身。请了名医也只是寻常法子，这些天一边拖一边缓解，根本无计可施。”他攥紧了手里的弩箭，抬眸看向东方。
“飞虫数量庞大又常常不见踪影不知去向。我和几家联合着想了个除虫的法子，打了不少器具，将药绑在弩箭上喷洒出去，能消灭一些。但徐氏围困，不仅临风的商道被牵制，我手底下的不少武器铺子也被泼了脏水，武器制不动了。”
“真是……可恨呐。”教养刻在骨子里，江裴元终究没说太多气话。
“王伯父歇了吗，我可否去看看情况？”白染衣问道。
江裴元闻言看向她，有些踌躇。
“染衣是医者，也受过王伯父许多恩惠，您不必担忧。”东方抚上白染衣的手背，轻言道：“她一直想找出解毒的办法为民解忧，让她试试吧。”
江裴元静了片刻，点头看着白染衣：“临风情况不佳，你也要多加小心。”
原以为他所说的不佳只是因为出于亲者好友间的挂怀而严重的主观说法，直到白染衣推开门见到榻上的王临风才知并无半点夸大。
王临风毒发的很快，原先半斥半惯着王识和他吵架拌嘴的精神模样被毒侵蚀的只剩一丝留在眼睛里。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发烫发软。一边冷的只缩成一团，一边又烧的翻来覆去，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脖颈间都是大大小小留着血和脓水的红疹。
白染衣被这巨大的变故震在了原地。
榻上王临风咳嗽的含含糊糊，听到脚步声赶紧喃喃道：“别，别靠近我，小心……”
说了没几个字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呻|吟着：“疼……嗓子疼……”
他费力的爬起身，想要喝口水，蓦地看到屏风前的白染衣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愣了半晌。
“伯父。”白染衣开口，打断了王临风迷糊的思绪。
真的是小白啊。王临风第一时间用袖子盖住了自己手臂，别过头慌张道：“王识没来吧，别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我……我这样，对那小崽子就没有威慑力了，哈哈……”
他佝着背咳的肺部呼哧作响，帕子上染了血，见白染衣要再进一步，赶紧把帕子攥住，呵道：“别来！”
呵完他又汕汕笑着：“伯父身体不好，这毒厉害，小心传染。”
白染衣沉着脸色没说话，倒了杯水递过去。
王临风喝了一口，嗓子疼的咽不下去，只能小口慢慢嘬饮。
等他把一杯水差不多喝完，白染衣才开口：“王识在顺天学习。”她垂下眸，“没来。”
王临风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像松了口气似的，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不然叫他笑话他老子。”
“您……”
房门再次被打开，东方和江裴元一同进来。
“怎么回事？”江裴元端着药盅急步走来，“又咯血了？”
王临风摆摆手：“一阵一阵的，歇会儿就好了。”
“王伯父。”东方拿过江裴元手里的药盅递给王临风，坐在床沿。使白染衣和江裴元与王临风之间隔了些距离。
王临风怕传染到他，刚想开口就听东方闲聊般的说起：“能吃能喝就能养身体，伯父好好休息还能回顺天看到王识努力学习的样子。”
“走前还同我说要和江故学习，争取让您刮目相看。”
王临风不自觉的喝了一大口苦汤，哼笑一声：“还算有点长进，像个大人样子了。”
他倒是从没觉得自己儿子没出息，虽然总是嘴上损王识，但心里总认为王识还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从不会像卓嫂那样因为担忧而质疑孩子，不然也不会常常东奔西走留王识一个人照顾自己。他只觉得王识就是贪玩，做事情没长性，所以总是操心。
东方知道他面上夸的这么矜持，心里早就偷着乐开了花。
王临风心情一好，精神气都涨了三分。
“老天保佑我这毒赶紧解了吧。”他咳了两声，笑着指着自己喉咙：“不然太难受了。”
白染衣低下头，指尖攥的发白。
王临风自中毒到第一次毒发的空隙差不多有半个月，据江裴元所说，中毒之人毒发时间并不固定，有长有短，和体质或许有点关系。青壮年毒发的时间长，毒发的症状也轻，但老年幼子自感染到毒发不过四五天，毒发猛烈的顷刻毙命。
而且据他们特意观察，并不是所有飞虫都带有毒性，因为有些人被叮过后，连个包都没起。
飞虫的来历也成谜，看起来十分常见的昆虫类型，甚至有人从前也都见过，但从未听闻会带有如此蹊跷的毒性。
“这些蚊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泛滥的？”白染衣问道。
王临风皱眉思考了会儿：“在别处都见过，只在应天被咬了会中毒。具体时间也不确定，大概是接到江故来信告知我顺天铺子放心交由他打理的那几天。”
那几天……白染衣转头，与东方对视。
不就是江故突发高烧的那几天。
“唉，王识不争气，辛苦江故了。”王临风叹道。
“这是哪里的话。”江裴元反驳道：“他奉我之命本就是去顺天学习，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明年春闱江故定能考过。”王临风说着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再照他那性子和抱负，廷试定能一举夺魁。若是在圣上面前留下了好印象，状元为小，将来定是官运亨通。我儿跟江故比，还是差远了，还要多向他学习。”
“各有各的路。我不要他官运亨通，能为民造福就好。”
他们还不知道江故也曾突发高烧，白染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瞒。
东方看着王临风脖颈间的红疹，忽然问道：“您说，不是所有飞虫都带有毒性？”
王临风被问的一愣，江裴元迅速反应过来道：“是。有些毒性轻，有些重。”
白染衣蹙起眉，这描述听起来就像病毒体在不断更新迭代一样。
若真是如此，江故哪怕之前真的是不幸中了毒，但从他身上连疹子和肿包都没有来看，大概率是轻症，或者是还没发育完全的病毒体，造不成威胁，已经通过高热杀死了。
“若只靠血液传播，那些蚊虫，不论是哪一种，只要能够叮咬吸血都有可能传染。”
白染衣忽然有了另一种猜测，“蚊虫所携带的病毒强度不一，或许是因为传播体不同。”
若蚊虫本无毒，而是由于吸了一位中毒之人的血，再叮咬其他人之时便带了毒素。没有叮咬过本体的蚊虫自然还是无毒状态。若是中毒之人体内的毒素不断进化，再通过蚊虫继续传播，那么最终在大面积下判断，蚊虫所携带的毒素强度就会呈现不一致的状态。
“若是蚊虫也会被感染，也不排除是病毒在蚊虫体内自然进化。”
白染衣这一段话说出，打开了很多思路。但只有东方目光沉静，不发一语，其他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
白染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带了一些进化论的观点，他们还不懂。
“就是毒素会变的越来越厉害的意思。”她简单解释道。
“你打算如何做？”东方问。
传染源和毒发地都不清楚，目前只有病人样本和传播体。
“先做一些驱虫措施防止传染范围扩大，再引一些蚊虫做观察试验，还要走访被感染者做进一步研究。”
东方点头：“你自己的防护措施呢？”
白染衣：“……”
没想好。
“没想好是吧？”东方直接戳破她，“是没想好怎么编还是根本就没想？”
“……正在想。”
“好，那就想好再行动。”
白染衣深吸一口气，乖乖的点了头。
“白姑娘医者仁心，但这毒还需千万小心。”江裴元道：“此事非同小可，江家会尽全力帮助姑娘。”
“临风就好好休息养身子，切莫操心过多，这些交给我们就是。”
“不操心不操心，我还要赶紧好起来回家呢，哪里好意思在你这里赖着不走。”
王临风心态不错，想法乐观，纵使如此也总认为都会过去的。
*
傍晚时分，白染衣拿过按江家要求改造过的手套和纱帽，全副武装后像极了养蜂人。
天刚暗下来，飞虫便开始出动。
江府上下都浇洒了驱虫水，点了驱虫香。白染衣用捕蝇网捉了几只活的，用镊子拔了翅膀放在桌上。
扫描仪终归不是全能型机器，只能分析个大概。
但白染衣发现，这些飞虫类型不一，也并不能抵抗病毒。几只捕蝇网里的飞虫还没断翅，几个时辰后再来看已经死了。
死因倒是好查——毒发身亡。
白染衣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两点。
第一，这毒靠血液传播，那是否所有拥有血液流通器官的都会被感染？若是这样，岂不生灵涂炭。
第二，既然这些蚊虫类型不一且无抗体，那这毒很有可能是从别处传染到蚊虫身上来的。这些短命的蚊虫唯一的作用就是将体内的毒迅速传播出去。
若毒是在昆虫内自然引发，那么昆虫的死亡率首先是大于对人的传染率的。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就像是这些蚊虫被一批一批的放出来，传染后就会死亡，再不见踪影。传染率与昆虫死亡率相对持平。
但如果范围再小一点，蚊虫传播速度就会更快，如果人群密集度高，目标就会越庞大。短时间内，传染率会远超于昆虫的死亡率。
就像目前这样。
这种恐怖袭击式的做法看起来毫无根据，纯粹的反社会做法。难道就是为了引发骚乱然后无差别攻击吗？
不对。秦家就不是无差别攻击。据卓嫂的描述，那些飞虫的目标显然是秦大人，只是老夫人挡在身前才侥幸躲过。
“驯兽师……”白染衣喃喃自语。
难道王临风被感染不是意外？
白染衣转身就要去问，推开门才发觉夜已深了。
防止蚊虫进来，白染衣退回房里将门关上。她靠在门后不断思考，谁会盯上秦大人？
白染衣脑中第一个出现的是徐氏，第二个便是与秦大人有过节的两个弟弟。
但是徐敬年被带去中央，徐正海为了保他拉赵氏和周氏下水，就算还要拉秦氏一起，有必要去动根本与人口贸易毫无干戈的秦双笑父亲吗？他若死了，岂不坐实徐氏杀人灭口？
但另两个秦家人……有点难断。
徐氏这个靠山目前岌岌可危，他们当务之急应是保全自身，此时为了私心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愚蠢。
难道是因为他们害怕墙倒众人推，害怕秦大人为给自己的爱女讨回公道对自己下手，所以先下手为强？
那为何要这么大范围的攻击？
白染衣仔细回想了下，居然想不起来郑羽宙那日走后，这两个秦家人是被如何处置的了。
但徐敬年的罪都还没定，这两人或许也没办法被处置。
中央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办事这么慢。白染衣靠在门上有些生气，点开镯子给郑羽宙发了条信息过去。
【徐敬年还不能定罪吗？】
本是心中有气没忍住，意外的是，郑羽宙很快便回了。
【徐正海一举牵连众多，徐敬年一直不说实话拿家势压人。圣上碍于徐氏一党的势力，想要靠此事拿回分在徐氏手里的权力所以迟迟未下定夺。调查取证也被阻挠，恐怕要拖上一段时间。】
白染衣看着信息，啧了一声。罕见的想要篡权夺位，强行拉快进度。
那边郑羽宙的信息还在发送——
【据圣上的意思，想要放虎归山等徐氏动静再大些才好一举拿下。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还在问这些？】
白染衣想了想，将近日所遇都发了过去。顺天也是个人口密集的地方，早知道便能早预防。
郑羽宙：【你怀疑和徐氏有关？此事重大，我会好好调查。】
过了一会儿，郑羽宙又发了一条。
【你身边有人被感染了？怎么急得大半夜问我消息，连声教授都不喊。这么担心？】
这条信息的揶揄语气太过明显，白染衣自己都愣了一下。
匆匆发了几句结束问话后，白染衣闭上了眼。
大概是王临风中毒的模样太让人惊诧了，她莫名感到了害怕。
怕身边人都会经历这么一遭，生死难料。
她打开镯子，试探的给东方发了条信息。
【睡了吗？】
没回。
她放下了心，应该是睡了。
那便好，说明东方的毒目前还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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