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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虔诚

    王临风身子不适,原先吃的那些解药终于一股脑反噬而来。

    王识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眼睁睁看着昨日下马车时精神还不错的父亲变成了今日躺在榻上被病痛折磨的连翻身都困难的模样。

    他早上跟着小桃去王临风房里时着实被吓了一跳,然后手忙脚乱的跟着一起照顾。

    王临风似乎很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总是催着他去学习料理商铺。王识不愿意,要留下来照顾他。王临风便动了气,一边咳嗽一边躺在床上把他往外推。

    王识害怕他气坏了身子,就这样被赶了出来。

    出来后心情也很不好,整个人跟蔫了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连东方逗他都炸不起来了。

    “应该是伯父怕你被传染了。”棠月劝道。

    “可是我们府里中了毒的不止他一个啊,他把我推出来有什么用?”王识趴在桌上耷拉着脑袋。

    “如果我努力学习他能开心一点儿的话,那我还是去学习吧。”

    说着,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找来了王府管家张叔,要跟着他一起去商铺。

    棠月在他走前向他发誓,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王临风。王识十分感激,却没再耍宝似的做夸张表情感谢她,而是罕见的作了个揖。

    棠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心疼他。

    王临风也犟的很,逼着自己睡着,就不用再麻烦这些小辈了。

    但棠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使这样还要雷打不动的教授满满武艺。若她是什么武派掌门,满满大概就是她的关门大弟子。

    这边白染衣接到郑羽宙的讯息,要她去徐氏那家酒楼找他。

    说起来,那家酒楼跟白染衣关系匪浅,先是在那儿碰到掌柜自杀,再是被人污蔑,到后来被她一众查出与徐氏人口贸易有关。

    流言蜚语颇多,白染衣也没再路过。

    郑羽宙选在那里,必然是想做些什么,而非谈话那么简单。

    她出门时跟东方说了一声,东方也只随意问了一句到哪里去,他似乎也要出门。

    “徐家的酒楼。”白染衣披了件厚衣,山黎豆红的颜色衬得她温柔淡雅。

    听到这个地点,东方一顿。

    “方便告诉我去那儿干什么吗?”

    白染衣也不瞒着,之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郑羽宙单独聊过,便大方说道:“赴郑大人的约。”

    东方眉头一挑,果然是他。

    存的什么心,约的时间地点都一样。

    白染衣端详了他一眼,迟疑道:“你也去那儿?”

    “去问问徐氏的情况。”东方笑着拿过一把伞,“走吧,一起。”

    秋雨淅淅,白染衣挨着东方被他护在伞下。路上行人匆匆,却不是为了避雨,而是赶去买药。

    有抱着孩子哭喊乞求他人施舍一瓶的,也有豪掷千金买下一盒的,还有拖着病体一边被人嫌弃的躲避着,一边费力掏出荷包去争抢的。

    这种情况下,偷窃欺骗层出不穷。

    白染衣神色淡淡的看着,但东方知道她心情很不好。

    在人流密集的徐家药铺旁还有不少倒卖的摊子,同样也是人头攒动。

    白染衣走过去看了一眼,都是卖解药的,但显然不和徐家一伙儿。

    小贩吆喝的价格比徐家便宜很多,白染衣假意询问,随手拿了一瓶闻了闻。

    光是闻都能辨别出里面的药材只是普通的滋补功效,剂量还很少。本身价值比吆喝的价格还要低。

    是一些打着贩卖解药的旗号实则贩卖假药的铺子。

    来买的都是些病重的穷人,实在是买不起徐家的药,便饥不择食。

    还有另一些摊贩,离徐家药铺远一些,卖的却是和徐家一模一样的解药,只是价格比徐家给的还要贵。

    “这些摊铺都是富商囤的货,一旦徐家药铺声明药物不够,他们就会支起来,将自己家囤的货以高价卖出。”东方解释道。

    这和前几日出发回顺天那次东方的猜测一模一样。

    果然,没过几日就有人开始囤积药物赚取中间利润。

    “他们都是在徐家还没有抬高价格的时候开始囤的,现在卖出,赚的已经是几十倍了。”

    “既然是囤的货,没有药方,他们做不长久。”白染衣冷眼看着那些摊贩。

    “是这样。”东方看向她:“但是,如果他们把赚来的钱花出去,每次只从徐家买一瓶,等到徐家关铺,他们凭这一瓶竞价销售。你觉得,他们还能撑多久?”

    白染衣一惊,这相当于是徐家的寄生虫,只要徐家不倒,他们就不会倒。甚至,在徐家倒的时候还能狠狠赚一笔大的。

    “徐家怎么会放任他们这么做?”

    “因为徐家才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看起来是富商在吸徐家的血,实际上是依附徐家。贿赂、讨好等等都在暗地里进行,这些富商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徐家的下线。

    东方说起这些时语气和神情都相当自然,仿佛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

    白染衣蹙起眉:“他们之所以能够存在都是因为需求量庞大,但这些求药的人里有很多只是轻症甚至并不富裕,在得知药品具有依赖性和伤害性后就该及时止损,为什么宁愿倾家荡产也要保持一瞬间的虚欢?”

    她似乎极不理解这种不理智的做法,因为她身边有棠月和王临风的例子。

    棠月及时止损所以现在情况好些,王临风因为摄入过多现在已经起不了身不得已只能靠解药续着。

    王临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变成这样的,可那些人明明只要忍一忍就可以像棠月一样。

    其实也是因为她心中有愧,王临风想要安全到达顺天就不得不吃药,他原本底子就差,如果在马车上没有解药维持,他根本撑不到顺天。

    但也是因为解药,他才被反噬成如今的模样。

    解药虽然不是她和东方强迫王临风吃的,但王临风不停服用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拦着。

    她在想,如果当初拦着王临风让他留在应天静养,或许他就不会因为想要撑到顺天而依赖上解药。

    东方牵起她的手,沉声道:“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救不了他们,而是他们不愿意被救。”

    他随手拦下一个蓬头垢面、刚拿到解药而欣喜若狂的人,问道:“你明知这药不能根治还有很多坏处,为何还要买?”

    那人瞥了他一眼,“你有病吧?不买我就要死了啊!”

    东方并不生气,继续问道:“可你看起来并不严重,你用吃喝的钱去买这种药,就算疼痛缓解了,你该如何生存呢?更何况它的功效只是一时的。”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要开口,忽然发病似的蜷曲起来,表情狰狞着,似乎忍受不了剧烈的疼痛就要发起疯来一样。他双手颤抖着打开药瓶吞下一粒,警惕的握紧瓶子生怕有人趁机来抢。

    东方半蹲下来,换手将伞向前移了些遮在那人的头顶,右手抬袖盖在了白染衣被雨淋到的后脑勺。

    那人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因疼痛而发散的瞳孔渐渐聚起焦。

    他咳了两声,意识到东方还在等着他回答,骂了一句“有病”,又看到自己头上的伞,便敷衍的回答起来:

    “我他娘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发起病来痛死老子了,现在有药吃多好,我才不管以后什么样子,我没有那么厉害能忍得住,我只顾得上眼前。”

    这是白染衣听过关于活在当下最窝囊的解释了。

    她平静道:“我所学习到的活在当下是不为未来和臆想出来的困难而丧失信心,打乱原有的节奏,失去本该有的水准。而不是像你这样变的短视,只顾眼前苟且而埋葬了自己的未来。你不应该把它当做你贪婪懒惰的借口。”

    那人听完这些,看怪胎似的看着白染衣,爬起来恼怒的啐了她一口,冷笑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白染衣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哀其不幸却也怒其不争。”

    东方把伞移回来,牵着她起来。

    “王伯父也是这样想的吗?”白染衣问他。

    “差不多。”东方刮掉她额上的雨水,“但原因不同。他想回家,想念王识,故乡和孩子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事物,所以他宁愿被药控制也要平安回来。你我都劝不动也拦不住。”

    “所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白染衣低下头。

    “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骂神明冷漠又自私吗?”东方突然问道。

    “因为能力有限。”

    “对。”他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一个神明能力非常强,没有什么是它做不到的,你觉得世界会因此变的更好吗?”

    “不会。”白染衣淡声道:“因为有很多人不想它插手,也不需要它插手。神明不能自作多情,也要学会让他们成长,别那么幼稚和麻木。”

    东方轻笑一声:“生气了?”

    “我在气我自己。”她看着身边的芸芸众生,心中五味杂陈。

    “神明要谦逊也要自信,要善良也要冷漠,要敏锐也要迟钝。它的标准好高啊。”

    “是啊,成为神明的代价很高,所以我们都是凡人,我希望你也是。”

    东方声音沉缓:“别拿那么高的标准来约束自己了,尽力就好。”

    “可我不信这世上有神佛,我从不信仰什么。”白染衣近乎执拗,“就像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外婆究竟在信仰什么。这没什么好信仰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白染衣说的理所当然,这种思想已经根植在她心中近二十年。

    东方忽地一笑,白染衣不懂他在笑什么。

    但东方也不解释,只是看着她。

    白染衣不解地回看着,分明从他眼里看出了他对自己这番话的认可。但既然认可,又为何要笑?

    她暗自琢磨着,竟然从他的信任和认可里品出了一丝虔诚出来。

    这个结论把她吓了一跳。

    “别自作多情,别自作多情……”

    东方听她嘀嘀咕咕的,觉得好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眸看着她。

    “咳。”

    郑羽宙忽地从前方冒出来,颇为恶劣的咳嗽了一声,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等了许久还不来,一个看地一个看人,你俩干什么呢?”

    “郑大人。”东方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顺便提醒这老顽童不要露馅。

    郑羽宙缩在毛领里笑了一声,他穿的很厚,虽然最近气温较低,下了雨有些寒凉,但郑羽宙穿的就像过冬一样。

    他笑着对白染衣道:“和你单独聊聊,要征求他的意见吗?”

    白染衣默默看向东方,他微笑道:“不用,我相信郑大人的为人。”

    嘿,这小子……郑羽宙在心里嗔了一句。

    白染衣还是和郑羽宙回到酒楼里议事,她的五官和气质很有辨识度,酒楼周边及其内部的人都认出了她。

    当然,比起她这个人,她和郑羽宙的关系更是让人热议纷纷。

    郑羽宙有意与她说笑,彰显两人关系亲密友好。

    侍从将二人引至上层厢房,东方在楼下等候。白染衣回头看了一眼,他笑了笑。

    “他应该是有事做,我们也不聊太久。”郑羽宙解释道。

    白染衣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不介意我录音下来发给其他志愿者吧?”他低声问道。

    白染衣瞥了一眼他的通讯仪,道:“不介意。”

    于是,楼下的东方全程收听了这场谈话。

    “您利用自己的名声帮我压闲言碎语,是认定了徐家不敢多说什么吗?”

    郑羽宙笑着将屋里人都遣出去。

    “但您也感染了病毒,而且看起来,不是很好。”

    “委婉了。”郑羽宙哈哈一笑,“是很不好吧。”

    白染衣没说话。

    “我危在旦夕、命不久矣,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通讯仪振动了一下。

    小岚:【咳。】

    郑羽宙便适时止住了对自己的诅咒。

    “所以在我临死之前自然要发挥出我这个身份最大的价值,我现在是都察院里的郑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克己奉公,我虽然不是地方父母官,但百姓对我的好感非常高,我目前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你呢,不说我看着长大,能看着你长大的恐怕只有你自己。我膝下无子,又特别喜欢小孩儿,你合我眼缘,我便帮你一把。”

    他笑眯眯道:“今天过去,徐家对你的造谣便会不攻自破,我会帮你料理好这些无关紧要但是略显麻烦的小事。至于徐家,他们人口贸易的证据我这边也搜集的差不多了,但这次疫病确实很麻烦。”

    他顿了顿,“今天拿到的结果,目前没有人知道真正根治的法子。”

    白染衣目光一凛,“徐家也没有?”

    郑羽宙摇头道:“昨晚我说擒贼先擒王,原先也是以为他们有真正的解药,没想到前几天派出去的人手今天早上回来报告说他们也没有。不仅如此,徐正海也中毒了。”

    “徐正海?他是被传染的?”

    郑羽宙转过头闷咳了两声,忽然严肃道:“他是被飞虫叮咬的。”

    白染衣的思绪瞬间豁了一道口,那些密集的思路就像被一块重石猛地一砸,瞬间七零八落。

    没有解药、被蚊虫叮咬、徐正海……

    “驯兽师?”白染衣勉强理出这根线。

    “不排除这个可能。”郑羽宙分析道:“应天的驯兽师我们查过了,早已回了顺天。也就是说,这些驯兽师本就是徐家派出的。飞虫还在肆虐,但基本都是乱飞的程度,它们本身没有抗体,如果没有人为大量‘制造’毒虫,现存的这些很快就会死亡。”

    “到时所有的传染地都要靠着徐家的药维持人口,但徐家这生意明面上并不能做长久,现在高调敛财也很难收手,但如果徐正海也被传染了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能借着给徐正海治病继续这笔生意,还能通过徐正海的病演一出苦肉计,至少证明这场疫病和徐家没有关系。”

    “皇帝会信吗?”白染衣不觉得皇帝这么好骗。

    “不信也得信,所有的驯兽师已经被杀了。”郑羽宙慢悠悠道:“都是死于这场疫病。”

    所以即使郑羽宙都知道也没有办法,没有人会信驯兽师会操纵飞虫来叮咬自己,更没有证据证明驯兽师是徐家派出的。

    “怎么会没有人信?把飞虫和已经晕倒的驯兽师强行关在一起,他们自然就会被飞虫叮咬。这个逻辑说不通吗?”

    郑羽宙抬眸看向她,玩笑似的反问:“那你没杀掌柜,和徐敬年不是一伙儿的怎么就没多少人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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