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信徒
蒙葛特已经盯着盘中的早餐看了很久。
腌制龟颈肉上插着一株盛开的金轮草，其下是切片蘑菇和煮熟苔藓拼成的微缩椅子，周围摆了一圈油炸大蜻蜓头，失去光泽的复眼直勾勾地盯着盘子中间。
“这是什么？”蒙葛特用沙哑的嗓音询问。
“仰望王座。”诗寇蒂微笑，“我新研发的菜品。”
蒙葛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叉了一片蘑菇送入口中。
虽然卖相不敢恭维，但是味道其实还行。
他机械地重复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
“你看我捏的黄金树像不像……”
“不像。”
面前的少女对他的冷淡反应明显有些情绪低落，颇有种摇尾巴的小狗得不到回应的感觉。
蒙葛特尽量不去看他的兄弟在桌尾笑得不能自已长角乱颤的快活模样。
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也许只是个开始。
饭后照例是黄金律法的研讨会。
也是蒙葛特一天中难得话最多的时候。
但是此刻他由衷地感到疲惫。
诗寇蒂坐在桌前，以十二万分的认真刷刷刷作笔记，笔尖戳得震天响。
“你在写什么？”努力许久，蒙葛特终于憋出这句话。
“我在整理语录。”诗寇蒂笔耕不缀，“赐福语录之类的。下城区的人就喜欢听你讲的黄金律法。”
“……今天是最后一课。”
“别啊，我还等着学成回去讲给托普斯听呢！”
暂且放下“托普斯又是谁”的困惑，蒙葛特叹息着捂脸，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心向黄金律法。
“我出发了。”
穿上蒙格订制的新风衣，挎上随身腰包，简单整理了下头发，少女笑嘻嘻地比了个大拇指。
最好别回来了。蒙葛特回以沉默。
“啊对了，我给你做了个小东西。”诗寇蒂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制作，缝线歪歪扭扭的小皮袋。
“这又是什么？”
蒙葛特接过皮袋，他闻到了劣质皮革的臭味，皮袋在掌心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像是胎儿的胞衣。
“喜欢吗？”诗寇蒂的笑容极其灿烂欠打，“据说这种护符皮袋是专门用来赠予王，或是希望成为王的人的礼物。”
在蒙葛特试图把护符皮袋塞进她嘴里之前，诗寇蒂已经健步如飞跑远了。
蒙葛特盯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攥紧了皮袋，粗糙的线头挠着掌心，如果是蒙格，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粗制滥造的玩具存在，想必这家伙根本没好好学过针线活吧。
他几度甩手想扔，最终还是轻轻放下手臂。
……想必也做了很久吧。
“黄金律法好！”
少女在下城区的边郊游走，热情地招呼沿途的市民。这里离城墙很近，仰头就能看见巍峨的青铜城门。
“都来看一看啦，赐福语录便宜卖啦，只要十卢恩，就可以接受黄金基本主义的洗礼啦！”
偶尔有人警觉地看她一眼，但是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呆望天空。他们用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凝视黄金树，几乎要生出根须扎入大地。赐福在他们的眼底碎成一片荡漾的鳞光，信仰越是虔诚，破碎越是彻底。
稍有力气的人围上来，嘀咕几句后离开，他们的皮肤干瘪，动作僵硬，看起来更像活着的尸体。
这座城正在死去。
从内到外，由下到上地死去。
还是教堂那边比较热闹啊。诗寇蒂感慨着，要不试试把生意做到那边去……
“讨论时政就算了，贩卖伪典，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狄希的声音及时响起。
“这怎么能说是伪典呢？”诗寇蒂振振有词，“这可是黄金律法原本的内容啊！”
“这就是问题了。”狄希说，“消失的黄金律法原本，其内容出现在路边的小册子上。你要怎么解释？”
“这说明我黄金律法学得好啊！”诗寇蒂不假思索。
“……那你应该会死得更惨。”狄希惊叹于诗寇蒂的脸皮，“从律法破碎的那一刻起，原典就变成了伪典。拉达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解释律法……尤其是上面的大人物。”
比如葛瑞克。
以最快的速度入驻王城，明正言顺继承王统之位。但是据诗寇蒂所知，葛瑞克根本不懂黄金律法，也没有能力守住王城。
更多的投石机和弩车，更多的士兵和骑士，以及日复一日严苛的管制……就是他对王城全部的贡献了。
而他所防范的敌人——被誉为最强半神的拉塔恩将军，也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相比冷冰冰的律法，他更崇拜的是英雄和战士。
诗寇蒂突然想笑。
看啊，黄金树的王朝下再没有一个虔诚的半神。
玛丽卡你到底是怎么搞教育的？
骚动突然从街的那头传来。
诗寇蒂抬头，只见一个胸前悬挂铁圣印，袖口纹有黄金树圣纹的树神官朝这边走来，他的背后是半编制的罗德尔士兵。诗寇蒂和市民们一起站在墙根边，低头行礼。
战争将至，昔日的神官也不得不放下律典，走出教堂做起审查官的工作——安抚民众，调查异己，镇压杂音。这也是神官们向那位不信神的黄金后裔效忠的方式。
毕竟祷告的力量还是货真价实的。
并且与信仰的虔诚程度无关。
与诗寇蒂擦身而过的瞬间，树神官突然停住。
“这是什么？”他指着诗寇蒂怀里的册子。
“是菜单，大人。”诗寇蒂低头。
“我好像认识你。”
“大人，你一定认错了。”
“你听起来很像那晚在大教堂附近徘徊的混账……”树神官伸手去抓她的兜帽，“让我看看你的脸。”
少女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帽沿下是半张温和的笑脸，“大人，你认错了。”
手腕仿佛被铁钳固定住，不能前进分毫。
树神官脸色剧变，他刚想喊，喉咙里突然多了一大卷册子。
“一本赐福语录，谢谢惠顾。”
在士兵拔剑之前，诗寇蒂拔腿就跑。
“你惹事的本领渐长啊。”狄希从少女的影子里冒出头来，身体飘渺如雾。
“别贫了，帮我探探路！”诗寇蒂大喊。
“不要，附近没有还魂碑，很累的。”
“啊啊啊我不记得有把你教育成这样！”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许是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在附近巡逻，诗寇蒂拔出小刀，做好了硬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此刻突然有沉重的嗡嗡声自上方响起，仿佛天空的弦被无形的巨手拨动。
然后是呼啸着远去的破空声。
最后是炸裂的雷鸣和震颤的大地，仿佛巨人的一次践踏。
投石机，诗寇蒂以她丰富的坠马经验迅速判断出声音的源头。
杂乱的马蹄声高至顶点，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她擦肩而过，仿佛金、银和钢铁交融而成的河流，浩浩荡荡地涌向城墙。
马匹的嘶鸣，钢铁的铿锵，巨大青铜城门的铰链声响混杂一起，奏出一曲怪异而骇人的音乐。
更远处可以听到战号的低吟，投石机的甩动和撞击，水花溅起，木头碎裂，燃烧的沥青桶噼啪作响，弩炮射出一码长的铁头箭，山妖挥舞着黄金剑咆哮……
下城区的居民们抬起头来，第一次望向黄金树以外的方向。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看到一个比噩梦更糟糕的现实。
拉塔恩的军队到了。
“黄金”与“狮子”的战争开始了。
腌制龟颈肉上插着一株盛开的金轮草，其下是切片蘑菇和煮熟苔藓拼成的微缩椅子，周围摆了一圈油炸大蜻蜓头，失去光泽的复眼直勾勾地盯着盘子中间。
“这是什么？”蒙葛特用沙哑的嗓音询问。
“仰望王座。”诗寇蒂微笑，“我新研发的菜品。”
蒙葛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叉了一片蘑菇送入口中。
虽然卖相不敢恭维，但是味道其实还行。
他机械地重复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
“你看我捏的黄金树像不像……”
“不像。”
面前的少女对他的冷淡反应明显有些情绪低落，颇有种摇尾巴的小狗得不到回应的感觉。
蒙葛特尽量不去看他的兄弟在桌尾笑得不能自已长角乱颤的快活模样。
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也许只是个开始。
饭后照例是黄金律法的研讨会。
也是蒙葛特一天中难得话最多的时候。
但是此刻他由衷地感到疲惫。
诗寇蒂坐在桌前，以十二万分的认真刷刷刷作笔记，笔尖戳得震天响。
“你在写什么？”努力许久，蒙葛特终于憋出这句话。
“我在整理语录。”诗寇蒂笔耕不缀，“赐福语录之类的。下城区的人就喜欢听你讲的黄金律法。”
“……今天是最后一课。”
“别啊，我还等着学成回去讲给托普斯听呢！”
暂且放下“托普斯又是谁”的困惑，蒙葛特叹息着捂脸，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心向黄金律法。
“我出发了。”
穿上蒙格订制的新风衣，挎上随身腰包，简单整理了下头发，少女笑嘻嘻地比了个大拇指。
最好别回来了。蒙葛特回以沉默。
“啊对了，我给你做了个小东西。”诗寇蒂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制作，缝线歪歪扭扭的小皮袋。
“这又是什么？”
蒙葛特接过皮袋，他闻到了劣质皮革的臭味，皮袋在掌心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像是胎儿的胞衣。
“喜欢吗？”诗寇蒂的笑容极其灿烂欠打，“据说这种护符皮袋是专门用来赠予王，或是希望成为王的人的礼物。”
在蒙葛特试图把护符皮袋塞进她嘴里之前，诗寇蒂已经健步如飞跑远了。
蒙葛特盯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攥紧了皮袋，粗糙的线头挠着掌心，如果是蒙格，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粗制滥造的玩具存在，想必这家伙根本没好好学过针线活吧。
他几度甩手想扔，最终还是轻轻放下手臂。
……想必也做了很久吧。
“黄金律法好！”
少女在下城区的边郊游走，热情地招呼沿途的市民。这里离城墙很近，仰头就能看见巍峨的青铜城门。
“都来看一看啦，赐福语录便宜卖啦，只要十卢恩，就可以接受黄金基本主义的洗礼啦！”
偶尔有人警觉地看她一眼，但是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呆望天空。他们用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凝视黄金树，几乎要生出根须扎入大地。赐福在他们的眼底碎成一片荡漾的鳞光，信仰越是虔诚，破碎越是彻底。
稍有力气的人围上来，嘀咕几句后离开，他们的皮肤干瘪，动作僵硬，看起来更像活着的尸体。
这座城正在死去。
从内到外，由下到上地死去。
还是教堂那边比较热闹啊。诗寇蒂感慨着，要不试试把生意做到那边去……
“讨论时政就算了，贩卖伪典，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狄希的声音及时响起。
“这怎么能说是伪典呢？”诗寇蒂振振有词，“这可是黄金律法原本的内容啊！”
“这就是问题了。”狄希说，“消失的黄金律法原本，其内容出现在路边的小册子上。你要怎么解释？”
“这说明我黄金律法学得好啊！”诗寇蒂不假思索。
“……那你应该会死得更惨。”狄希惊叹于诗寇蒂的脸皮，“从律法破碎的那一刻起，原典就变成了伪典。拉达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解释律法……尤其是上面的大人物。”
比如葛瑞克。
以最快的速度入驻王城，明正言顺继承王统之位。但是据诗寇蒂所知，葛瑞克根本不懂黄金律法，也没有能力守住王城。
更多的投石机和弩车，更多的士兵和骑士，以及日复一日严苛的管制……就是他对王城全部的贡献了。
而他所防范的敌人——被誉为最强半神的拉塔恩将军，也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相比冷冰冰的律法，他更崇拜的是英雄和战士。
诗寇蒂突然想笑。
看啊，黄金树的王朝下再没有一个虔诚的半神。
玛丽卡你到底是怎么搞教育的？
骚动突然从街的那头传来。
诗寇蒂抬头，只见一个胸前悬挂铁圣印，袖口纹有黄金树圣纹的树神官朝这边走来，他的背后是半编制的罗德尔士兵。诗寇蒂和市民们一起站在墙根边，低头行礼。
战争将至，昔日的神官也不得不放下律典，走出教堂做起审查官的工作——安抚民众，调查异己，镇压杂音。这也是神官们向那位不信神的黄金后裔效忠的方式。
毕竟祷告的力量还是货真价实的。
并且与信仰的虔诚程度无关。
与诗寇蒂擦身而过的瞬间，树神官突然停住。
“这是什么？”他指着诗寇蒂怀里的册子。
“是菜单，大人。”诗寇蒂低头。
“我好像认识你。”
“大人，你一定认错了。”
“你听起来很像那晚在大教堂附近徘徊的混账……”树神官伸手去抓她的兜帽，“让我看看你的脸。”
少女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帽沿下是半张温和的笑脸，“大人，你认错了。”
手腕仿佛被铁钳固定住，不能前进分毫。
树神官脸色剧变，他刚想喊，喉咙里突然多了一大卷册子。
“一本赐福语录，谢谢惠顾。”
在士兵拔剑之前，诗寇蒂拔腿就跑。
“你惹事的本领渐长啊。”狄希从少女的影子里冒出头来，身体飘渺如雾。
“别贫了，帮我探探路！”诗寇蒂大喊。
“不要，附近没有还魂碑，很累的。”
“啊啊啊我不记得有把你教育成这样！”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许是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在附近巡逻，诗寇蒂拔出小刀，做好了硬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此刻突然有沉重的嗡嗡声自上方响起，仿佛天空的弦被无形的巨手拨动。
然后是呼啸着远去的破空声。
最后是炸裂的雷鸣和震颤的大地，仿佛巨人的一次践踏。
投石机，诗寇蒂以她丰富的坠马经验迅速判断出声音的源头。
杂乱的马蹄声高至顶点，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她擦肩而过，仿佛金、银和钢铁交融而成的河流，浩浩荡荡地涌向城墙。
马匹的嘶鸣，钢铁的铿锵，巨大青铜城门的铰链声响混杂一起，奏出一曲怪异而骇人的音乐。
更远处可以听到战号的低吟，投石机的甩动和撞击，水花溅起，木头碎裂，燃烧的沥青桶噼啪作响，弩炮射出一码长的铁头箭，山妖挥舞着黄金剑咆哮……
下城区的居民们抬起头来，第一次望向黄金树以外的方向。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看到一个比噩梦更糟糕的现实。
拉塔恩的军队到了。
“黄金”与“狮子”的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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