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骑士与学者

    尖如利爪的疾风撕扯披肩,窃窃私语着恐惧,携着黏滞温热的锈味和厚重呛鼻的雾霭。

    那是铁和火的味道,战争的味道。

    葛瑞克站在王座大厅的边缘,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王城的全貌。金色的旗帜飘扬,黄金点缀的屋顶连成一片起伏的海洋,战马和士兵在戒严的大街上奔跑,仿佛血管里泵动的血液,这座古老的城池在战争的催动下重新活了过来,名为罗德尔的巨兽苏醒了。

    但是还不够。

    葛瑞克的目光放远,远至城墙之外,高原之上,黄金和赤红相互撕咬的阵线……

    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场惨败。

    拉塔恩的红狮子军团固守如磐石,进攻如烈火,令行禁止几乎如一人。罗德尔士兵杀死的大多是作为仆从军的山妖,一旦碰上小股成编制的红狮子士兵,防线就一定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若不是顾忌投石机和弩炮,红狮子军团完全可以推进至第一道城墙脚下。

    而这只是先锋。

    红狮子军团的背后,亚人工兵已经挖出了第一道战壕,木桩打下,营地的规模初具雏形。所有人都清楚,这会是一场漫长的围城战。拉塔恩和红狮子军团的主力还未进入战场,这场战争远没有到最后那一刻——

    但是王城已经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守军。

    没关系,这只是一次试探。葛瑞克安慰自己。而且所有的石像鬼保存完好,大树守卫的编制依然完整,至于侍奉初始艾尔登之王的熔炉骑士……葛瑞克根本指挥不动他们,但是这些精锐骑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力。

    优势在我,我还能C。

    葛瑞克不无乐观地判断道。

    也许红狮子军团曾经是王朝最锋利的矛,但是罗德尔骑士一直是王朝最坚固的盾——相比进攻,他们更擅长守护。如果放弃野战据城而守,拉塔恩真不一定攻的进来……

    葛瑞克干缩如鸡爪的手指抠着黄金树蔓延至王座的树根,断裂的木刺扎进指缝,他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

    没错,王城将在他的手中重铸辉煌,没有人可以夺走它、玷污它,没有人。

    树根深处有声音在低语,似乎是在回应葛瑞克的决心。那是来自先祖的应许,还是无法归树的王子在地下哀叹?

    据说葛德文的灵魂死去了,但是他的身体没有,树神官希望借助黄金树处理他因无法死去而不断增生的躯体,但是事与愿违,死王子的身体反而开始随着树根蔓延……也许终有一日,整个王城地下都会被死王子身体填斥,到那时,他将与王城同在,直至永恒。

    ……葛德文啊,见证我吧。

    葛瑞克额头抵着树根,低声祈祷。

    “陛下。”腰上别着号角的传令骑士跪在王座下,“部分城外野战军已退至第一城墙,城门守卫在等您的命令。”

    葛瑞克猛地抬头,神色阴翳如冰,“撤退?朕什么时候说过他们可以进城了?”

    “他们带着伤员……”

    “把药物扔出去,让他们在城外修整。”

    “可是……”

    葛瑞克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野火,他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你在质疑朕?你在命令——罗德尔的黄金君王?”

    骑士沉默。

    他低头,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明白了,陛下。”

    来自上方的无规律轰隆声,偶尔被震落的尘土,时断时续的流水声,怪异的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金属颤音……

    蒙葛特静静地听,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些声音。

    第一次听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现在他知道了,这是战争的声音。

    蒙格晃了晃杯中的酒,目光飘向上方,“她没回来。”

    “我知道。”

    “是不是失手被抓了?”

    “也许。”

    “她是你的骑士,你应该多关心她一点。”

    “她不是我的骑士。”

    烛灯昏暗,恶兆的双子坐在树根缠绕的教堂穹顶之下,隔着长桌静静地对视。黄金树纹章嵌在石壁龛中,半边暴露于烛火,半边陷于阴影。

    “可惜了,她做饭挺好吃的。”蒙格率先移开视线。

    “居民,此处有罪犯流窜,请开门迎接检查。”

    树神官用谈不上温和的手法敲门,这是排查的第三家,正如之前几次一样,木门在几次剧烈的震颤后被从里推开。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

    金色的齐耳短发,鹿一样湿润的眼睛,浑身萦绕着神秘的花香。

    她穿一身灰色的长袍,披肩纯白,厚重的围裙上装饰着半朽黄金树的刺绣,这是研习药草学家密技的证明。围裙的沉重象征着荣誉与责任。

    一个调香师学徒,一个尊贵的药草学者。

    她怎么会出现在下城区?

    树神官的语气缓和下来,“女士,你有看到一个可疑的女人吗?大概这么高,灰色的旅人风衣……”

    女孩摇头。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进去搜查……”

    女孩不动。

    据说调香师的花房和魔法师的诡异工房不相上下,随处一盆花草都可能带有猩红腐败的剧毒。一念至此,树神官终于不再坚持。

    说到底,一个学者怎么可能和下水道的老鼠混在一起呢……

    树神官努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个女人诋毁黄金律法,袭击神官,我怀疑她和某起教堂内部案件有关,如果有类似形象的人出现,请迅速联系我们。”

    “好的。”

    女孩终于开口,轻柔的嗓音夹杂着略显冷硬的生分感,仿佛雨中的冰雹。

    看起来被讨厌了啊。树神官苦笑。

    于是年轻的树神官带着士兵离开了,骂骂咧咧地挥舞着一本带牙印的小册子,“戒严令已发布,全城街道清空,她跑不了多远。”

    直到充斥火药味的句子彻底飘远,调香师托莉夏关上门窗。

    “出来吧。”托莉夏对着爬满藤蔓的花架说。

    花架后传来褪色者少女骂骂咧咧的抱怨,“这家伙也太记仇了吧。”诗寇蒂拉下旅人风帽说,“不就是塞了本小册子给他嘛……”

    “下次不要这么做了。”托莉夏嗓音中的冷硬感彻底散去,化为一汪澄澈的泉水,“骗人的感觉不好。”

    “我就知道托莉夏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诗寇蒂跳过来握住调香师少女的双手,“要不是有你在,我一定已经被吊在大教堂的屋顶上打了。”

    托莉夏脸色微红,她避开诗寇蒂过于热情的笑脸,问,“你姐姐怎么样了?我发现上次给你配的药太匆忙了,配方有点问题……”

    “姐姐?”诗寇蒂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回想起刚来王城那几天她挨家挨户“捡东西”的时候不甚摸进了托莉夏的花房……那个时候狄希还是热的,有呼吸的。

    万一就治好了呢?于是诗寇蒂谎称自己的姐姐在这场骚乱中受了重伤……

    “她死了。”诗寇蒂说。

    托莉夏的动作僵住了,她的眼角渐渐湿润,“……是药的问题吗?”

    “不,你的药很猛。”诗寇蒂挠头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烧起来很厉害,火真大。”

    托莉夏呆呆地看着她,小嘴一瘪快哭出来了。

    “别哭啊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死得很干脆很干净很满足……”

    托莉夏终于彻底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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