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恶兆

    蒙葛特站在门廊外,吸了口冰冷的空气。阳光并不能驱散密林深处的阴寒,地窖深处吹来的风带着熟悉的腐朽的霉味。

    相比教堂祭坛上由古老琥珀制成的熏香,还是这些气味更让他有……真切的活着的感觉。

    人们称呼他为“赐福王”,受眷者,蒙受赐福恩宠之人,最后的黄金血脉。

    但是蒙葛特清楚,他属于下水道而不是宫廷与城堡,面纱下长满恶兆角的扭曲面孔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战斗、阴谋和欺骗才是他最擅长的东西。

    蒙葛特看似随意地用目光扫过树林,跟了他一路的红色和亚麻色在金色的海洋里沉浮,醒目的像是下水道的两盏烛火。不管这对主仆的身份是什么,她们真的很不擅长掩饰自己的行踪。

    王城需要一个王者,需要一个荣耀的象征,但是荣誉救不了王城,赐福救不了信众。

    蒙葛特提起手杖,从英雄墓地投下的阴影中走出。

    既然如此,就让他再努力发挥一下自己的专长吧。

    “芬雷,他走了。”

    “我看到了。”

    “反正也找到英雄墓地了,我们直接进去吧。”

    “等一下,我没看到他的侍从。”

    玛莲妮亚盯着蒙葛特沿着来时的路走入树林,全程没有往她们的方向看一眼,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她们的伪装很完美。但是芬雷似乎不这么认为,她的身体绷紧,手永远按在武器的柄上,片刻也不放松。

    有时候她觉得芬雷过于严肃和认真了。

    玛莲妮亚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学着那个猎户女孩的样子抠树根上的蘑菇,也许回去以后可以让伙夫加个餐。希望这些蘑菇没毒。

    摘到第五个的时候,芬雷突然回头,与此同时玛莲妮亚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问候。

    “是你们啊。”

    玛莲妮亚压住控制义手刀弹出的扳机,她转身,背后的男人有一张冷硬如死人的脸,他拄着手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虽说腐败剥夺了玛莲妮亚的大部分五感,但是她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绕到背后的。这不正常。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相遇了。你们不是去找熔炉骑士了吗?怎么会出现这里?你们迷路了?还是说……你们在跟踪我?”

    “玛尔基特先生,又见面了。”面对男人接近挑衅的诘问,芬雷平静地回应,同时按住了想要说话的玛莲妮亚,“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我们确实迷路了。那位向导小姐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她帮忙带个路。”

    “我不知道,出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大概是扔下我跑掉了吧。没有信仰的野种就是这样,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

    撒谎。芬雷很确定他带着那个女孩进入了墓地,出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确实让人恼火。”芬雷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准备戳穿这个秘密,就像面前的男人也没有继续纠结她们的来历。

    “不过正好。没有猎户的保护,我还在发愁怎么回去呢,结果就遇到了你们。这一定也是黄金树的指引。”男人虔诚地摩挲袖口上的黄金树纹章,“武士啊,我需要你们的护卫。作为回报,我会帮你们找到那个熔炉骑士。”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想找熔炉骑士……

    “我们是红狮子军团的雇佣兵。”芬雷提醒蒙葛特他们之间的立场差异。

    “你们是黄金律法的信徒。”男人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我闻得出来。”他看向的是芬雷,“黄金树的力量将你我连为一体。”

    芬雷回以沉默。

    为了抵抗腐败,尊腐骑士修习的确实是圣祷告。毕竟他们的领主之一是交界地对黄金律法理解最为深刻的神人。

    这家伙,果然不是普通的信徒。

    如果这句话只是让芬雷心生警惕,男人的下一句话差点让芬雷拔剑出鞘。

    “更何况,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我没猜错的话,熔炉骑士只是个幌子,对吧?”

    被发现了?不,只要身份还没有暴露……

    话虽如此,芬雷的手也已经握住了斗篷下的武器。

    “承认吧,你们的真正目的是那把剑。”男人用笃定的语气强调。

    剑?

    “没有黄金树信徒能拒绝那把剑的召唤。我们都一样,那把金色的大剑,传说中的武器……”男人张开双臂,声音颤抖带着狂信的热忱,“朝圣者、求道者、殉教者梦中窥见的圣光。”

    似乎和她想得不一样,芬雷皱眉。

    “什么剑?”玛莲妮亚找到机会插嘴。

    “拉达冈参考艾尔登法环的形象制成的光芒大剑,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象征。不然你以为熔炉骑士在守护什么?”男人反问。

    那是父亲的剑。

    玛莲妮亚确认了。

    随着拉达冈的离去而彻底消隐的黄金律法大剑。

    如果能拿到它的话……应该有助于米凯拉进一步理解黄金律法。

    玛莲妮亚低头思索。

    上钩了。

    看到玛莲妮亚脸上明显的意动,蒙葛特不禁在假面下露出了久违的冷笑。

    果然,她们觊觎的根本不是熔炉骑士,而是葛德文,是黄金律法的力量。

    为野心之火摆弄的掠夺者啊。

    尽管膨胀吧,尽管害怕吧。

    因为“恶兆”就快笼罩你的全身。

    玛莲妮亚把义手刀从卢恩熊的头骨上拔出,顺手挥向草丛,振去刃上的血污。

    “这是最后一只了,前面应该就是墓地。”蒙葛特从阴影走出,踏过血污,蹲在地上辨别草丛的痕迹,“卢恩熊习惯在洞穴过冬。”

    “你真是第一次来这片森林?”玛莲妮亚忍不住问,“你看起来根本不需要向导。”

    “有些东西需要亲眼见证。”蒙葛特淡淡地扫了一眼贯穿卢恩熊颅骨的狭长创口,起身,“有些东西看书就够了。就算出生在下水道,书籍和文字也足够让你俯瞰整个交界地。”

    “有趣的比喻。”玛莲妮亚不置可否地耸肩,她的目光滑向身边的侍卫,芬雷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年轻的女骑士皱着眉,似乎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深深的忧虑。

    玛莲妮亚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芬雷如梦初醒,她看向玛莲妮亚,微微摇头。

    我不信任他。

    玛莲妮亚点头。

    没关系,我会出手。

    玛莲妮亚自认不是一个聪明人,思考和谋略就交给擅长这些东西的人就好,例如哥哥,例如芬雷。

    她只需要扮演好剑的角色,在关键时刻出鞘决定胜负便可。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无法解开的绳结,挥剑斩断便是。

    “我们到了。”

    蒙葛特拨开挡在面前的最后一处树丛,冷风迎面吹来,漆黑的洞口在视野中敞开,像是野兽张开的巨口。

    火光照亮斜向下方的漆黑墓道,寒意自尽头席卷而上,有如幽深地底的冰冷气息。

    而言语在石板和砖墙上反射,同样带着刺骨的寒气。

    “玛尔基特先生,既然你的目标是那把剑,为什么又要前往葛德文的墓地?”

    芬雷恢复了冷漠干练的气质,她问走在前面的男人。

    “我不确定那把剑具体在哪个墓地。”蒙葛特举着火把仔细研究墓壁上的石雕,“另外,我认为葛德文的死很不正常。可惜我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葛德文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第一位半神的死亡,未免太过廉价和敷衍了。”

    “廉价……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一位半神?难以置信,你这样也算是黄金树的信徒?”

    “我说过我信仰律法,而不是王族或王城。葛德文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先驱者,仅此而已,他死后,再无人可以继承律法的荣光,这比他的死亡本身更让人感到惋惜。哪怕王城陷落,黄金律法也必须得到延续,我们已经失去了葛德文,不能再失去黄金律法大剑。”

    “我倒是听说王城出了一名“赐福王”,天生被黄金律法眷顾,是比葛德文更完美的王者。”

    “骗子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城里那群人早疯了。”

    芬雷注意到蒙葛特的手指攥紧,紧绷到接近痉挛的肌肉在火光下异常明显。

    “我觉得也是。”芬雷在心底嗤笑。

    说到底,也不过是逃出王城的丧家之犬罢了。信仰和虔诚是维系他存在理由的最后一根绳索,赐福王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他才是那个最后力挽狂澜的被选者,他才是那个最早疯掉的可怜虫。

    “最后一个问题,玛尔基特先生,你就不怕我们把剑拿走吗?”

    “等找到那把剑再说吧。”蒙葛特面无表情地回答。

    与此同时,玛莲妮亚的声音从最前方传来,“前面有宝箱。”

    宝箱?

    芬雷催着蒙葛特紧赶几步,玛莲妮亚已经削死了藏在墙角的小恶魔魔像。呈立在高台上的确实是一个宝箱,就和交界地的所有宝箱一样,橡木上嵌着金属箍条,锁扣带着暗沉的铜锈。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宝箱?里面的是什么?黄金律法大剑?还是某种陷阱?

    火光摇曳,宝箱的影子在墙上跳着妖异的舞,然后归于黑暗。

    有人熄灭了火把。

    “你做什么?”芬雷迅速抓向蒙葛特,却扑了个空,几乎在火把熄灭的瞬间他就消失了。

    “小姐!”芬雷高声提醒玛莲妮亚。

    “我看不到他。”玛莲妮亚持剑四顾。

    她们都没注意到墙上的石雕伸出双手,像是有一层朦胧的面纱被掀开,石像变成了表情古板的男人,他从墙上走出,一脚踢开宝箱。

    几乎笼罩半个墓室的烟雾喷涌而出,蒙葛特的身形淹没其中,只有恶毒的言语还在雾中清晰地流淌。

    “觊觎黄金律法的异端,你们不配得到那把剑。”

    ——咔哒。

    义手刀冒着火星调整到适合突刺的形态,玛莲妮亚锁定了声音的源头,她的身形如鸟一般轻盈跃起,黄金义足点地的瞬间,脚下传来地砖破碎的声响。

    “等一下小姐,那个是……”

    来不及了,红发的女武神如箭刺入迷雾中心,卷起的狂风吹散沿途的诡异烟雾……

    露出除了宝箱和小恶魔魔像尸体之外空无一物的高台。

    无论是自称信徒的骗子还是红发的女武神都已消失不见。

    芬雷阴着脸放下手臂。

    传送烟雾。

    并不常见的陷阱,相比杀伤力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它的不确定性。

    它可以将你送至跨越半个交界地的荒原,也可以将你送进漫无天日的地下矿道,又或者是敌军环绕的营地核心……它所选择的目的地无一例外都充斥着满满恶意。

    结果还是被摆了一道啊。

    身为骑士,芬雷没有多少选择,她迟早得迈入迷雾继续跟随自己的领主,这是她的誓言也是她的责任。

    但是在出发之前,她还有必要的事情要处理。

    芬雷攥紧了背后细长的行囊,从尺寸来看,大概是一把剑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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