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黄金与烈火

    人头大小的瓦罐点燃了自己,滑稽地摆动双手,迈着小短腿扑向不速之客。烈性材料在它的胸腔里燃烧,随时都会起爆,连同自身还有敌人一起炸碎。

    但是它们的灵魂没有丝毫动摇。

    因为燃烧是它们的宿命,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轰轰烈烈的死亡。

    令人动容的,短暂的,堪称英勇的一生——

    结束于被女武神一刀砍碎的当下。

    还未来得及充分燃烧的内容物泄露一地,沸腾的血肉渗入石砖上的裂纹,很快冷去,连同它的生命一起。

    所有的热血和遗憾都随之烟消云散,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这份赴死的决意也并没有传达给它的敌人。

    玛莲妮亚只觉得烦躁。

    壶,壶,还是壶。

    玛莲妮亚斩碎又一个扑上来的爆炸壶,然后把沾染血肉的壶碎片踢开。

    这些产自利耶尼亚的禁忌生命从诞生起就是个错误。

    往壶里注入材料和道具可以制成各类壶道具,往壶里注入血肉再经特殊仪式便会赋予壶生命——这种介于死物与活物之间的存在被称为“活壶”。

    活壶本是协助阵亡战士尸体归树的工具——将战士的赐福和灵魂交予黄金树回收——“归树”一向是黄金树王朝最重要的仪式之一。

    也许是因为被战士的血肉浸润着,活壶同样萌生了战斗的意志,最终发展为一个骁勇善战的族群。

    与此同时,渴求死后依然战斗的战士们也自愿成为活壶的内容物,和壶一起踏上成为英雄的道路。

    明明是死物,却拥有了生命。

    明明是守墓人,却成为了众战士梦想的寄托者。

    如此矛盾,就和交界地的诸多其他事物一样,连调香师的香料瓶中都能喷出燃烧的烈火,信奉黄金树的权贵老爷也能从杖中抽出长剑,劈开一个想要偷袭的小恶魔。

    走廊尽头的蒙葛特踢开小恶魔的尸体,远远地看了一眼玛莲妮亚,用手杖撬开脚边的箱子。烟雾涌出,模糊了他的身形。

    玛莲妮亚恨恨地咬着牙,第四次了。

    蒙葛特的速度并不快,玛莲妮亚很容易就能追上他。每次都一样,仿佛只是一个冲刺的距离,但是蒙葛特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打开传送宝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迟钝如玛莲妮亚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他很熟悉,不,是非常熟悉这种阴暗的、狭窄的、遍布机关和陷阱的环境。

    而玛莲妮亚更习惯开阔的战场。墓地之下如此多曲折的走廊,甚至连挥刀都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她讨厌墓地。

    玛莲妮亚阴着脸站到传送宝箱前。

    目前为止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他在引诱自己一步一步深入墓地。

    这是一张灰色的网,她越陷越深。

    但是没关系。

    玛莲妮亚踢开宝箱。

    雾气充盈她的五感,连身体似乎也变轻了,安逸舒缓的氛围中,她感到自己的血渐渐变烫,名为战意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演愈烈。

    米凯拉的锋刃从不知败退为何物。

    如若看不清前路。

    那干脆连同敌人和退路,一并斩断。

    金色的光焰撕开漆黑厚重的浓雾,咒蛙发出类似溺水者的垂死挣扎声,直挺挺地倒向后方。

    芬雷用发颤的手臂垂下战镰,空气在潮湿外透着一股冰冷的甜腻,这是被死亡侵蚀过的特征。

    死的气息随着呼吸深入肺腑和血液,化为一只捏住心脏的冰冷的手,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收紧五指……

    “救命,我感觉咒死条快涨满了!”

    有一双蓝色眼睛的猎人小姐以一连串非常难看的姿势滚到芬雷身后,三只咒蛙在她背后穷追不舍,争先恐后地朝着芬雷吐出烟雾。

    这个混蛋。

    芬雷暗骂一声架起战镰,催促着双腿避开死亡烟雾,附着圣力的战镰扫过地面,短暂的延迟后,金色的化圣刀刃从地面刺出,贯穿了其中两只咒蛙的身体。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令人联想到踩踏淤泥的噗嗤一声。

    芬雷回头,诗寇蒂手中的黄铜短刀精准狠辣地刺入咒蛙的眉心。

    “哎呀好险好险,差点就死掉了。”少女吐舌头,同时非常娴熟地踩着咒蛙的头拔出短刀。

    “你……”芬雷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一时竟憋不出一句话。她低下头,试图适应突如其来的目眩。

    不大的房间到处是咒蛙的尸体。这些啃噬死亡而生的魔物流淌着漆黑的血,冰冷且阴暗。没有意义,聚集的尸体会诞生更多的魔物,而魔物又会变成诞生新的死亡的温床,周而复始,直至整个世界彻底坏掉。没救了,一切都没救了。深深的疲惫从灵魂深处泛上,她只想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最好永远地睡下去,坠入安逸、平静的梦乡……

    不对。

    芬雷猛地惊醒。

    诗寇蒂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可以看到她修长的睫毛,她手中的短刀滴着淅沥沥的黑血。

    “你做什么?”芬雷嗓音沙哑着后退半步,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别误会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诗寇蒂的目光凝聚在芬雷的胸甲上,胸甲的边缘有血渗出,“你的伤比想象中严重。”

    不过是想动摇她战意罢了,她不会上当的。

    “你应该是硬吃了一下战车吧。”

    只是跳下来的时候慢了一拍,被战车轻轻擦了一下罢了。

    “而且就差一点,你就要被咒死了。”

    咒死而已,怎么比得上猩红腐败的猛毒。

    芬雷紧闭嘴唇试图让身体尽快从咒死叠加的后遗症中恢复,余光却瞥到背后走廊里蠕动的阴影,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腥臭的风,阴冷如死亡逼近。

    还有一只咒蛙?之前是一直藏在角落里吗?

    芬雷暗自咒骂。

    镰抬不起来,在思考中她似乎用光了最后的力气。

    来不及了。

    咒蛙跃到了空中,鼓起腮帮子,做出喷吐的姿态。

    “玛莲……”她喃喃着女武神的名字,准备迎接最后的死亡。

    一闪。

    诗寇蒂高高跳起,风衣展开如翼,铁制的调香瓶从袖口滑出,火花香沿着运刀的轨迹倾洒。从背后看仿佛是她挥刀斩出了火焰,刀光如炬,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咒蛙的腺管和心脏。

    咒蛙含着直到最后也没吐出的死亡诅咒落地,尸体熊熊燃烧。

    诗寇蒂甩掉刀身上多余的火花香,火光照亮她凌冽坚毅的侧脸,连瞳孔也被染成了绚烂的金色。

    有一个瞬间,芬雷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女武神的影子。

    但是下一刻被爆燃的火花香烧到风衣下摆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滚的少女还是瞬间将芬雷拽回了现实。

    “为什么救我?”芬雷问。

    “嗯怎么说呢……”诗寇蒂趴在地上全身灰扑扑的,她盯着芬雷,表情有些幽怨,“要是你死了,感觉会出大麻烦……不,是一定会出大麻烦呢。”

    麻烦了。

    蒙葛特站在昏暗的烛火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打算把那个女人引入墓穴的深处,然后用拟态面纱的能力偷摸到传送宝箱旁,然后按原路返回,如此便能不费刀剑将她轻松困住……

    本来应该是这样。

    金属义肢独有的沉重脚步声从背后靠近。

    “为什么不跑了?”玛莲妮亚难得露出了微笑,“先生,我很乐意继续陪你玩这场追逐游戏。”

    蒙葛特把视线从地上那堆原本应该是传送宝箱的碎屑上移开,他转身,用仿佛看智障的眼神盯着玛莲妮亚。

    “你有想过我们该怎么出去吗?”

    “我不在乎。”玛莲妮亚冷冷地反驳他,“反正你迟早也会这么做的。”

    蒙葛特哑然。他的确打算在离开墓地后毁掉传送宝箱,把玛莲妮亚彻底困死在这里。

    他用骨节分明没有任何畸变的手抓了抓头发,然后是手杖。“真是……麻烦。”蒙葛特从手杖中拔出细长的直剑。

    “终于。”女武神优雅地抬起手臂。

    义手刀出鞘,因渴望战斗而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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