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警示

    宣统二十五年农历五月初五,正值端午节,距离京城一百二十里地的无名县县城西郊三十里处的一个庄子上,当地大族刘氏照惯例组织龙舟赛。

    来自十里八乡的十支参赛队伍停靠在百丈宽的无名河上,以岸上的鼓声为信号。鼓声一响,十支龙舟船尾处分别立着十个魁梧汉子,立刻敲着密集的鼓点,十支龙舟飞窜出去。

    两岸挤满了围观的人。

    男女老少都来为各自的队伍助威呐喊,刘家包了上万个粽子,今天只要来看龙舟比赛的,不论男女老少,一人得一个红枣粽。

    赢了龙舟比赛的队伍能得到纹银一百两的彩头。

    寻常百姓哪里见过银子,就是自己不参加比赛也得挤到前面看看银子长什么样子。

    岸边人头攒动,端的是热闹非凡。

    密集的鼓声敲在人心头上,让人的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跳起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守在终点,不知道是哪一个一用力,前面的人扑通一下掉进河里。接着就跟下饺子一样,两边的人都被一股大力推着掉进河里。

    咚咚咚咚的鼓声靠近,冲在最前面的船在距离终点只有不到三十米的时候,突然翻了个个儿,船上的人连同鼓手一起栽到水里。

    后面追上来的船拿了第一,第二,第三……

    五条船到达终点,第一条船上的人一个也没上来。

    不一会儿,一具穿着红色短打的汉子从水底飘起来。

    天气炎热,岸上不断有人往河里跳,有人游过去,戳戳飘在水上的汉子。

    “我说老刘,不至于吧,你们虽然没拿上名次,也别装死吓人啊!你小子光屁股时就在水里玩耍,水性好的能一口气游到对岸,你能骗得了我?快起来吧……啊!”

    河面上传来一声惊悚的尖叫,刚才去拉飘起来的汉子的男人没了命的往岸上游。一边游一边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正往河中心游的人后知后觉的看见水面上飘着的汉子苍白的脸,翻船的队伍里加上鼓手一共十一个人,正一个个从水里面往外冒。

    下水的人四散着往两边逃跑,后面上来的船队惊恐地停住划船的动作,看向岸边。

    刘家的当家人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看见河中央的情形,立刻派人先将岸边的人控制住,以免慌乱起来造成其他的伤亡,一路派了船去将事发现场围住,一路派了小厮赶紧去县城请县太爷。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狗娃他爹,刘老爷,快看看有没有我家狗娃他爹!这可让我跟狗娃怎么活呀!”

    岸上钻出来一个妇女哭天抢地之后,陆续又出来十来家跪在岸上哭。那些尸体飘在水上,大部分是脸朝下,得有人去将尸体抬上来。

    刘老爷面色铁青,在两岸数千百计的姓众目睽睽之下,派小厮将河中间飘着的尸首捞上来,一具具并排摆在岸上。

    原本在岸边哭嚎的妇人立刻冲上去,被小厮拦住了。

    “刘老爷,那是我家男人,你,人都死了,你不让我们过去?”

    女人的哭喊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喊,乱糟糟一片。刘老爷说话根本没人听见,因受不了这个嘈杂,让小厮咚的一声敲了一下大鼓,安静了一瞬。

    他赶忙开口说道:“各位乡亲,此事有蹊跷,我们先安静下来等县令老爷过来!”

    刘老爷是个斯文人,曾是前朝举人,但是这个时候,面对一群没有文化的村民,又是紧急关头,他也不敢掉书呆子,只简明扼要的说道,“不管怎么说,人是在我家门口出的事情,等县令老爷来查过了,我刘学义个人给每家发三十两补贴银子!”

    这么一说,底下哭喊的声音小了下去,人没了虽然难过,但是留下银子也够一家老小生存了。

    这件事情绝对有蹊跷,刘老爷吩咐小厮下水。

    船还在水面上飘着,几个水性好的小厮跳下去,在水里检查一圈没什么发现。岸边有两个大胆的男人也跳下去,不一会儿从水里冒出颗脑袋,冲岸上大喊道:“水里有东西!石头上有字!”

    几个小厮瞬间围上去,潜到水底下将那块儿有字的石碑抬到岸上。

    石碑往下滴啦着水,刘老爷是举人,在场最有权威。

    他上前去,看见石碑上刻着一行字。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刘老爷念着,嘴唇哆嗦起来,“将,将石碑翻过来……”

    石碑大概有半块儿墓碑大小,两个壮汉一下子就将石碑翻过来,只见石碑背面刻着一个石人,奇怪的是,石人硕大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只睁开的眼睛,十分诡异。

    “快,快派人去迎接县令老爷!”

    刘老爷花白的胡子颤抖着,瘫坐在地上。因太过惊恐,一时间忘记了疏散百姓。现场很多人都听到了那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很多百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小孩子,觉得顺口,也觉得新奇,没两天这事儿就传到京城。

    县令付家驿的奏折先一步到京城。

    无名县距离京城不过百十里地,流言就只比奏折晚了一天。第二天满京城都是“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巡城营立刻派兵,着重监督茶楼酒坊,街头拐角的小食铺。

    但是流言是禁不住的,到第二天进一步发酵。有人联想到几年前的黄河大大水,是不是那时候老天就给了警示?

    于是越传越离谱,短短三天工夫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传得最多的竟然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亡国前还在修大坝,而当今这位,刚接手修了几年,结果大坝决堤了,给中原百姓带来了一场灾厄。

    是老天爷不满意,给的警示。

    …………

    胡嘤嘤扶了扶头上戴的帷帽,端起茶碗一口喝干,往桌子上拍了一枚铜钱,起身在城内七拐八拐,回到小巷子里,提气翻墙回到府上。

    到书房里将在街上听到的消息说了。

    薛卫和薛青都在,截止到这会儿,他们已经听到了七八个版本,但是不管怎么传,这件事情,不是他们做的。

    胡嘤嘤一开始以为是薛臣做的,薛臣以为是薛卫,薛卫和薛常以为是少主。

    大家一碰面,才发现,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做的。

    一上来就用了十一条人命和一块石碑这么大手笔。

    薛卫沉声道:“属下亲自去查……”

    薛臣皱眉沉思。

    “京城里很多事情由你负责,万一是个局,你陷进去,我们的消息网就乱了。”

    他不能轻易离京,胡嘤嘤看看木头疙瘩一样的薛青,自告奋勇道:“我去吧。”

    她现在实力不弱,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就算遇上万一她也能脱身。

    薛臣没有拒绝,思虑片刻,安排道:“你跟薛青一起,见机行事。”

    胡嘤嘤和薛青同时应是。

    准备好东西,两人轻装上阵。一路快马,天黑前就进了无名县城。路上到处都在传这件事儿,两人打扮成江湖人,以兄妹相称住进一家客栈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来无名县的人不少反多。客栈一楼有十来张桌子,可供客人吃饭喝茶,这十来张桌子上,就有三四张坐的是江湖打扮的侠客。

    都是慕名前来一探究竟的。

    两人在小二的引领下上楼放了东西,也在大堂里找个位置坐下来,听着两个江湖打扮的大汉在说这件事儿。

    “原本呐,他们就快冲到终点了,突然一下子就翻了船,船上的人一个也没上来!要说这无名县守着无名河,几乎每个老爷们儿都会游泳,但凡去参加龙舟比赛的,哪一个不能憋气一口气儿窜到对岸去?”

    “怪就怪在,死的那几个,连扑腾一下都没有,刚开始大家还以为他们输不起,躲在水里不敢出来呢!我当时就在岸上看着,数着数儿,从他们翻船到第一具尸体飘上来,我数的慢,大概数到三百六十多。”

    “哪儿能那么详细?旁人都在看龙舟吧,后来不是有了第一名、第二名,到第五名才有人想起来他们?”

    “我就数了,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所以一直看着呢!后来还是我下水帮着把那些尸首捞出来的,水底下那块儿石碑也是我先发现的,是我招呼着刘老爷家那几个小厮下水抬上来的!”

    “不信你们问店小二,就是刘老爷安排我在这客栈里住着的,县令老爷已经问过我话了,但是县令老爷说,京城估计还会来人,让我在这儿等着别乱走。”

    “咱们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不干活怎么养活自己,我说我还得去码头上给人家扛麻包赚钱呢,刘老爷直接给了我一枚银锭,让我只管安心在这儿住着,吃喝管够!小二,你说是不是?”

    正在忙碌的店小二赶忙应一声:“可不就是嘛……”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胡嘤嘤问小二要了一坛子酒,提留着坐到说话的汉子对面,把酒往他面前推推,说道,“我请大哥喝酒。”

    汉子看着胡嘤嘤的装扮,年纪轻轻长得还挺好看,穿的干练利索,腰间还别着长刀,再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酒坛子,起码有五斤酒。

    为人这般豪迈大方,一看就是混江湖的。

    汉子想起来自己的身份,立刻对着胡嘤嘤抱了抱拳,大声说道:“在下王山,何方县的,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胡嘤嘤回了个礼,郑重道:“我姓胡,这位是我大哥胡青。”

    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江湖打扮的男子冲他抱拳道:“家妹无礼,王兄莫怪。”

    王山一抱拳:“客气,我看这小姑娘挺讨人喜欢的。这是我兄弟刘二,我现在跟着他在码头上卸货。”

    又是一番见礼。

    江湖人都比较豪爽,两碗酒下肚,王山就揽着薛青的肩膀称兄道弟,倒是他旁边的兄弟刘二不大说话,就安安静静的吃菜喝酒。

    “我跟你说,兄弟我见过太多死人了,以前跑江湖的时候,动不动就遇见仇杀,后来安心过了几年,又遇上发大水,瘟疫死了一堆人,前两天死的这十一个人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下水把他们捞上来,是咱们江湖义气,走到哪里,遇上旁人有难处,咱们该拔刀相助的时候就得拔刀相助,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来,再喝点儿……”

    几杯酒下肚,从王山嘴里就把当时的场景还原了,胡嘤嘤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见自己说的有人听有人信,他还偷偷凑过来,小声说道:“那石碑上的字我也看见了,那意思估计是有人要造反……”

    造反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旁边的刘二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想死是不是?”拔高的音调又落下来,“那两个字是能随便说的?”

    其实是他喝多了,自以为的小声在整个大堂里都格外响亮。要不是刘二捂住他的嘴,让他今晚一通乱说,等明天钦差大臣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得砍头!

    刘二当即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薛青他们拱拱手。

    “抱歉两位,我兄弟喝多了,我送他回房休息。”

    薛青两人起身目送两人上了楼,坐下来喝了口酒,对视一眼,也跟着上楼回房间。

    “我们先看看朝廷派的钦差是谁。”

    这件事儿肯定是有人故弄玄虚,但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目的又是什么,需要好好查查。

    客栈里人多眼杂,两人晚上睡觉没敢脱衣服,都是和衣抱着刀剑躺下。夜里除了听见有人在外面耍酒疯以外,再没别的动静,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吃了早餐,客栈里的人就都跑去城门口看钦差大臣。

    胡嘤嘤跟薛青没出门,泡了杯茶坐在房间里,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到街上的场景。

    有什么热闹,跑的最快的就是小孩儿了。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群小孩儿跑在前面,后面跟着敲锣打鼓的衙役,再后面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红色的长袍,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胸前绣着两只仙鹤。

    薛青盯着来人,惊讶道:“皇帝竟然派了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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