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最初的地方开始

    时间的沙漏，被一双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翻转了一圈。

    记忆的大门裂开一道缝隙，一阵风缓缓拂过，吹落了日记本上三年来层层叠叠的灰尘，如同晚风撞入村前的池塘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如同街灯逐次亮起撞开了接踵而来的黑夜，记忆里往来的人们开始变得生动鲜活。天空还是一样的蔚蓝，群鸟追逐着天边的白云掠过，扇动着鸽灰色的翅膀轻易就改变了云朵的形状。风没有由来，被风抚过的田间，稻谷成熟得金黄。

    明天将迎来程之凡崭新的身份：高中生！

    三个月前之凡以优异的成绩如愿以偿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这座学校创建于1956年，是这座城市的重点学府之一。当之凡拿到那封极具特色的外红内黄用烫金字书写的录取通知书时，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也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着之凡即将去到更高的学府学习，去到更远的地方就读，学费、生活费让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农村小家庭增添了不小的负担，虽然之凡爸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心思细腻的之凡也开始习惯性地蹙起了眉头。所幸经过全家人的努力，终于在8月份的尾巴上凑足了之凡这一年的学杂费用，之凡原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今天一早之凡将跟随父亲踏上人生第一次离家独自生活的旅程，对未来的未知感，既让之凡感觉新鲜好奇，又隐隐让他感觉紧张充满挑战，但一往无前的年少勇敢，好奇心与好胜心往往总是可以战胜一切。

    八月尾巴上的最后一天，有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惠风和畅。太阳早早升起，将金黄的阳光洒向大地的每一处角落，风夹杂着田野间庄稼的味道，像梳子一般梳理过每一处屋落。一家人早早吃过了早餐，准备妥当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再见了，妈妈。挥手与妈妈告别，之凡将在父亲的带领之下，去到那座闻名不如遐迩的市级高中学府。之凡妈依依不舍地目送之凡出发，嘴巴里还不停叮嘱着什么，妈妈们总是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孩子的长大。

    好像只一转眼，之凡已经长大到要离开这个家了，从他出生开始没日没夜地照顾，到他会跑会跳每天每日的相随相伴。他读书前，家是全部；他读小学初中，家就是每天晚上；他读到了高中，家就是每周末。一转眼之凡妈妈现在只能在每周末放假时见到这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妈妈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想着之凡这一路成长，心里一边既洋溢着孩子长大的喜悦，一边又充满了孩子独立之后的感伤。是的，孩子始终有一天是要能够自己离开这个家的，他能够越走越远才好。一想到也许再过不久的将来，之凡如果能够考上理想的大学，那时候就只能在每年的寒暑假才能够回家了。这种既喜悦又伤感的复杂心情，也许是每一个妈妈必定经历的心路挣扎。归置好桌上的碗筷，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之凡妈妈抬头看见了大厅墙壁上铺满了之凡历年来获得的各色奖状，几乎是从小班开始，之凡就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在班里一直是被老师和同学们推选为班长，他虽然平时成绩并不是出类拔萃的，但是他总是有坚毅且稳定的心里素质，在关键考试中之凡总是能够超常发挥，包括今年的初升高的考试。或者说运气总是眷顾时刻准备着的人。妈妈这样子想着，这才在做完家务活难得空闲的时间间隙里，泡上一壶家乡特有的单枞茶，趁着这盏热茶缓缓升起缕缕清烟的间隙，妈妈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这墙上张贴着的奖状，从小班开始到六年级，从初一开始到初三，如果时间没有留下之凡成长的痕迹，那这一墙的奖状就刚好是之凡成长最好的印证。之凡妈妈伸手从一张张奖状上抚过，就好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心里的这份骄傲她从不示人，却总是用很严厉的要求去鼓励之凡一路成长。她也从未对自己的儿子诉说过什么，生活的苦累，在这些面前完全算不上什么，这也许就是母爱赋予每一个妈妈的特质。

    之凡妈妈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往之凡读书的房间，在之凡的书架上取下了一个红色的本子，本子上用规正的楷书写着“荣誉证书”四个滚金烫字。她伸手摩挲着封面，仔仔细细得轻轻打开，这是之凡通过学校选拔作为代表参加潮湘市青少年作文比赛时获得的荣誉，看着大大的“一等奖”三个字，之凡妈妈眼角微酸起来，懂事的之凡，那年凭着着《我的母亲》这样子一篇文章，向来不善于对妈妈表白的之凡倾尽所有诉说了对妈妈的爱，这份爱，妈妈一直留在心底。

    打开证书中间夹着的书稿，这是之凡获奖后取回的作文试题复印稿，寻来了一副老花眼镜戴上，将卷面稍稍往前移了移，之凡妈妈这才端详了起来，这好像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之凡妈妈这样子端详这篇之凡写的考试作文了，好像每一次翻看，都是充满了新鲜感，好像之凡就在眼前诉说着平时不会对妈妈诉说的话。

    是的，我们都是不善于表达爱的人。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好像变得越来越腼腆，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更加羞于启齿。我们总是以血缘作为最大的借口，以亲情当做最大的理由，理所当然地认为父母之于我们，我们之于父母，不必要也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表达，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缺陷，甚至我们自己心底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理所当然地这样子去想。大概，也正是因为我们总是这样子理所当然地向父母索取吧。

    这张尘封好些年的作文试卷，卷角已经有点蜷起，卷边都有点发黄了，之凡妈妈轻轻地打开，好像在打开一副价值连城的藏宝图，动作缓慢得好像生怕太过用力，就会毁坏了它一样。阳光钻过窗户的缝隙，在地上投射下一片阴影。识字并不是很多的之凡妈妈好像阅读得非常缓慢，缓慢到从窗口投射进来在地上的这片光影悄悄移至窗边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