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探丸郎
日头快落了。
仲春时节，深冬的寒气尚未散尽，原本还带有几分暖意的池水逐渐变得冰凉刺骨，人泡在水里，只觉得筋骨酸乏，好似有万根银针刺入肌骨。
马三再一次倒吊着被人从水中拖出来，刚一脱离水面，他便大口吞咽着新鲜的空气，像是只刚被开膛破肚的活鱼，透过逐渐平复的水面，马三隐约照见了自己的脸。
眉角疤，刀条脸，原本凶狠骇人的面相此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被吊久了，阴翳的眼角充斥着红色的血丝，他心里明白，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杂碎，来呀，别停，再给大爷洗涮洗涮！”
即便如此，马三依旧颤抖着身子放出狠话，只是相比起前几次的中气十足，现在他的气势已经弱了不止一筹。
闻言，原本蹲在假山边上的一个矮胖少年站了起来，抻了抻身子，接着招了招手，只见两个站在假山上的短衫少年身形利索地跳进了池子里，将马三和他已经昏了过去的同伴拖到了池子边上。
马三挣扎了两下，却又狠狠挨了两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矮胖少年这时才慢慢地走了过来，蹲在了马三面前，马三努力地仰起头来，只看见少年那一张憨厚的笑脸，和占据了半个脸盘的青色胎记。
“大爷，你刚来长安不久，又深居简出的，怕是不识得我……”
少年的笑容愈发憨厚，只是两目之间隐有寒光。
“我叫王笑，江湖上的兄弟见我老实，叫我‘花脸猫’，我这人儿心善，最看不得别人受苦，我敬佩大爷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只要你肯跟弟兄们聊聊，我马上安排酒肉，待你们吃饱喝足了就放你们走。”
王笑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边的少年看不下去了。
“哥哥，跟这厮废什么话，他要是不愿意说，那便割了他的舌头……”
王笑瞥了他一眼，少年顿时收声。
王笑又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提溜起来。
“猫儿？闪闪，让我来。”周处突然出现，单手拎起王笑往边上一放，王笑看着周处，原本笑嘻嘻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两边的少年游侠们齐齐对着周处抱拳。
“大郎！”
“哥哥！”
“……”
王笑揉了揉颈根，恨恨的看向周处，开口骂道：“你这厮迟来了快半日，满身酒气，怕是还没醒酒，快些走，这儿没你什么事……”
周处不理他，走上前来，一脚踩在马三的胸口，马三疼得目眦欲裂，只觉得胸口都塌下去了一半。
这狠辣的一脚看得周围人都心底发寒，连王笑也闭上了嘴，只敢在心底暗骂两声。这帮少年游侠大多都挨过周处的拳头，就连王笑，呵呵，他以前的绰号可不是“花脸猫”这么人畜无害，而是叫“笑面虎”，多霸气，只可惜后来遇见了这个瘟神。
一时间，周围少年们看向马三的目光里都多出了一分同情。
“你就是那个‘辽东幼虎’马三？”周处踩着马三，居高临下的问道。
“哥哥，不是‘辽东幼虎’是‘辽东瘦虎’……”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
周处不屑地笑了：“什么瘦虎，就这两下子，今日小爷让你变‘长安死狗’！”
“小子！”马三闻言气的牙都快咬碎了：“今日爷们大意，着了那个油头小子的道，想当年大爷我在辽东绿林道上也是凶名赫赫，真放开手，你这样的崽子再来十个也不够大爷一只手杀的。”
马三越想越气，最近曹府二老爷从军中归来，今日他们几个门客难得出门饮酒，一时不备，被那油头粉面的小子在酒里下了药，醒来就已经被吊了起来，被这帮小子如此折磨。
（水榭中的小乙偷偷打了两个喷嚏）
马三双目通红，又被周处踩在脚下，只觉得胸闷难当，他偷偷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心中暗道：没事，再有一刻，等药劲过去，便把这帮崽子全都宰了。
“小爷我懒得和你废话！”周处有些不耐烦了，蹲下来伸手拽住马三的头发，让他面对着自己，说道：“你和你主子来了长安半年，占了一个庄子，四百亩田地，又逼死了七户人家，现在落到我手上，是你们报应来了。”
王笑在边上阴笑两声：“呵呵，怕是不止，这帮腌臜货，没一个好东西，这马三原本也就是辽东的一个响马，杀人放火惯了，入了长安这花花世界，也不知私下干了多少龌龊事！”
听闻这两句话，马三顿时感到心惊肉跳，他才来了长安不到半年，平日里也不出庄子，却没想自己的身份来路已经被摸了个底掉，这帮子人看来早就盯上他们了。
“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马三忍不住问道。
周处闻言直接乐了：“小鬼进了阎王殿都要拜码头呢，你们这帮子狗崽子在长安溜达半年了连个门路都没有摸清楚，可见也是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也好，小爷今儿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完，周处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赤色的陶丸，在马三的面前抛了抛。
那一颗赤色的小球在周处手中上下跃动着，一下又一下，好似敲在了马三的心口，好一会儿，马三才回过神来，咬着牙关吐出了三个字：
“探丸郎！”
据《汉书》记载，两汉时长安少年游侠众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官吏，收受贿赂替人报仇，自持武力，行侠仗义屡犯法禁。当时长安少年相约，夜袭贪官酷吏，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着斫文吏，白丸者治丧收尸。
此等少年游侠，市井乡民谓之“探丸郎”。
新汉立国不到二十年，却隐隐有了些王朝末年的气象，长安，国之京城，却贪腐之气日盛，酷吏横行，搜刮乡野百姓。
元初九年，一个满头华发的年轻人悄悄到了长安，在蓝田置办了一套宅院，广交长安群豪，江湖游侠。五年后，元初十四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在这个开满了桃花的庄子里，“探丸郎”重现天日。
话说回来，此刻周处等人被马三叫破了身份，却丝毫不慌，反而开怀大笑。
王笑对着众人眨了眨眼：“看来弟兄们这两年没白忙活，名声都传到辽东去了。”
马三却不给面子的啐了一口：“我道是什么大人物盯上了我家老爷，原来不过也是一帮贼寇！”
此话一出，两个脾气暴躁的少年郎直接踹了马三两脚，其他人的脸也冷了下来，周处也不废话，单手掐着马三的脖子，将他举到身前问道：
“小爷我最后问你两句，识相点说了还能活命，你主子曹聪近日里都见了些什么人？曹府里除了你，还有几个手上有功夫的？”
周处掐着马三的脖子，马三却毫不在意，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处，凶光渐起，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大老爷近日见了什么人我不清楚，但小子……咳咳，你马上就要见阎王！”
话音未落，马三浑身血气翻涌，筋肉泵起，体内最后一丝药劲消散，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死死绑住他的几条手指粗细的麻绳纷纷崩断！
“小心！”王笑大声喊道。
来不及了，马三此刻已筋骨归正，力从根生，转瞬之间狠辣凌厉的左拳直击周处的喉管，气力运转之间隐隐有虎豹嘶吼之声。
辽东二十年，绿林厮杀练就的一身功夫，不是眼前这几个少年郎能比得上的。
除非……遇上的是周处。
马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周围的少年们或掏出利刃，或拔出长剑，已经将他死死围住，只有周处，一袭青袍，一脸不屑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马三左手撑地，试着起身，却疼得眼前一黑，他这才注意到此时自己的左手已经筋骨尽断，几根紫青色的手指扭曲折断，鲜血直淌，耷拉在地上，手背处赫然留着一个彤红的掌印。
仲春时节，深冬的寒气尚未散尽，原本还带有几分暖意的池水逐渐变得冰凉刺骨，人泡在水里，只觉得筋骨酸乏，好似有万根银针刺入肌骨。
马三再一次倒吊着被人从水中拖出来，刚一脱离水面，他便大口吞咽着新鲜的空气，像是只刚被开膛破肚的活鱼，透过逐渐平复的水面，马三隐约照见了自己的脸。
眉角疤，刀条脸，原本凶狠骇人的面相此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被吊久了，阴翳的眼角充斥着红色的血丝，他心里明白，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杂碎，来呀，别停，再给大爷洗涮洗涮！”
即便如此，马三依旧颤抖着身子放出狠话，只是相比起前几次的中气十足，现在他的气势已经弱了不止一筹。
闻言，原本蹲在假山边上的一个矮胖少年站了起来，抻了抻身子，接着招了招手，只见两个站在假山上的短衫少年身形利索地跳进了池子里，将马三和他已经昏了过去的同伴拖到了池子边上。
马三挣扎了两下，却又狠狠挨了两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矮胖少年这时才慢慢地走了过来，蹲在了马三面前，马三努力地仰起头来，只看见少年那一张憨厚的笑脸，和占据了半个脸盘的青色胎记。
“大爷，你刚来长安不久，又深居简出的，怕是不识得我……”
少年的笑容愈发憨厚，只是两目之间隐有寒光。
“我叫王笑，江湖上的兄弟见我老实，叫我‘花脸猫’，我这人儿心善，最看不得别人受苦，我敬佩大爷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只要你肯跟弟兄们聊聊，我马上安排酒肉，待你们吃饱喝足了就放你们走。”
王笑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边的少年看不下去了。
“哥哥，跟这厮废什么话，他要是不愿意说，那便割了他的舌头……”
王笑瞥了他一眼，少年顿时收声。
王笑又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提溜起来。
“猫儿？闪闪，让我来。”周处突然出现，单手拎起王笑往边上一放，王笑看着周处，原本笑嘻嘻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两边的少年游侠们齐齐对着周处抱拳。
“大郎！”
“哥哥！”
“……”
王笑揉了揉颈根，恨恨的看向周处，开口骂道：“你这厮迟来了快半日，满身酒气，怕是还没醒酒，快些走，这儿没你什么事……”
周处不理他，走上前来，一脚踩在马三的胸口，马三疼得目眦欲裂，只觉得胸口都塌下去了一半。
这狠辣的一脚看得周围人都心底发寒，连王笑也闭上了嘴，只敢在心底暗骂两声。这帮少年游侠大多都挨过周处的拳头，就连王笑，呵呵，他以前的绰号可不是“花脸猫”这么人畜无害，而是叫“笑面虎”，多霸气，只可惜后来遇见了这个瘟神。
一时间，周围少年们看向马三的目光里都多出了一分同情。
“你就是那个‘辽东幼虎’马三？”周处踩着马三，居高临下的问道。
“哥哥，不是‘辽东幼虎’是‘辽东瘦虎’……”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
周处不屑地笑了：“什么瘦虎，就这两下子，今日小爷让你变‘长安死狗’！”
“小子！”马三闻言气的牙都快咬碎了：“今日爷们大意，着了那个油头小子的道，想当年大爷我在辽东绿林道上也是凶名赫赫，真放开手，你这样的崽子再来十个也不够大爷一只手杀的。”
马三越想越气，最近曹府二老爷从军中归来，今日他们几个门客难得出门饮酒，一时不备，被那油头粉面的小子在酒里下了药，醒来就已经被吊了起来，被这帮小子如此折磨。
（水榭中的小乙偷偷打了两个喷嚏）
马三双目通红，又被周处踩在脚下，只觉得胸闷难当，他偷偷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心中暗道：没事，再有一刻，等药劲过去，便把这帮崽子全都宰了。
“小爷我懒得和你废话！”周处有些不耐烦了，蹲下来伸手拽住马三的头发，让他面对着自己，说道：“你和你主子来了长安半年，占了一个庄子，四百亩田地，又逼死了七户人家，现在落到我手上，是你们报应来了。”
王笑在边上阴笑两声：“呵呵，怕是不止，这帮腌臜货，没一个好东西，这马三原本也就是辽东的一个响马，杀人放火惯了，入了长安这花花世界，也不知私下干了多少龌龊事！”
听闻这两句话，马三顿时感到心惊肉跳，他才来了长安不到半年，平日里也不出庄子，却没想自己的身份来路已经被摸了个底掉，这帮子人看来早就盯上他们了。
“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马三忍不住问道。
周处闻言直接乐了：“小鬼进了阎王殿都要拜码头呢，你们这帮子狗崽子在长安溜达半年了连个门路都没有摸清楚，可见也是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也好，小爷今儿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完，周处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赤色的陶丸，在马三的面前抛了抛。
那一颗赤色的小球在周处手中上下跃动着，一下又一下，好似敲在了马三的心口，好一会儿，马三才回过神来，咬着牙关吐出了三个字：
“探丸郎！”
据《汉书》记载，两汉时长安少年游侠众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官吏，收受贿赂替人报仇，自持武力，行侠仗义屡犯法禁。当时长安少年相约，夜袭贪官酷吏，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着斫文吏，白丸者治丧收尸。
此等少年游侠，市井乡民谓之“探丸郎”。
新汉立国不到二十年，却隐隐有了些王朝末年的气象，长安，国之京城，却贪腐之气日盛，酷吏横行，搜刮乡野百姓。
元初九年，一个满头华发的年轻人悄悄到了长安，在蓝田置办了一套宅院，广交长安群豪，江湖游侠。五年后，元初十四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在这个开满了桃花的庄子里，“探丸郎”重现天日。
话说回来，此刻周处等人被马三叫破了身份，却丝毫不慌，反而开怀大笑。
王笑对着众人眨了眨眼：“看来弟兄们这两年没白忙活，名声都传到辽东去了。”
马三却不给面子的啐了一口：“我道是什么大人物盯上了我家老爷，原来不过也是一帮贼寇！”
此话一出，两个脾气暴躁的少年郎直接踹了马三两脚，其他人的脸也冷了下来，周处也不废话，单手掐着马三的脖子，将他举到身前问道：
“小爷我最后问你两句，识相点说了还能活命，你主子曹聪近日里都见了些什么人？曹府里除了你，还有几个手上有功夫的？”
周处掐着马三的脖子，马三却毫不在意，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处，凶光渐起，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大老爷近日见了什么人我不清楚，但小子……咳咳，你马上就要见阎王！”
话音未落，马三浑身血气翻涌，筋肉泵起，体内最后一丝药劲消散，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死死绑住他的几条手指粗细的麻绳纷纷崩断！
“小心！”王笑大声喊道。
来不及了，马三此刻已筋骨归正，力从根生，转瞬之间狠辣凌厉的左拳直击周处的喉管，气力运转之间隐隐有虎豹嘶吼之声。
辽东二十年，绿林厮杀练就的一身功夫，不是眼前这几个少年郎能比得上的。
除非……遇上的是周处。
马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周围的少年们或掏出利刃，或拔出长剑，已经将他死死围住，只有周处，一袭青袍，一脸不屑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马三左手撑地，试着起身，却疼得眼前一黑，他这才注意到此时自己的左手已经筋骨尽断，几根紫青色的手指扭曲折断，鲜血直淌，耷拉在地上，手背处赫然留着一个彤红的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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