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烂人庄
长安南郊有一处兰家庄，往日里有庄户四五百户，近千亩田地，由于靠着皇城根脚下，兰家庄的百姓一直都还算过得不错，早年间刘奇依旧把控朝政的时候，此处也勉强能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之所。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汉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青年汉子们农闲时可去长安城里做些小买卖，每到春天，也可以三五成群，呼朋引伴的去南山郊游，邂逅一下出门踏青的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
至少在冯风记忆里的兰家庄，应该是这样的。
元初十六年春，二月初三，惊蛰。
冯风身着孝服，提着两壶烧酒，出现在兰家庄外的一处林子中。
今日天色阴沉，林子深处黑黢黢的，时不时刮来两阵阴风，林叶作响，像是有厉鬼嘶嚎，配上冯风一身素缟，若有旁人见此情形，怕是要吓出病来。
冯风木然地穿行在林间，回想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如今的兰家庄已是人烟稀少，道路田间荒草从生，所见到的几个庄稼汉也是骨瘦如柴，面有饥色。
三年前，曹聪从辽东军中调入长安，任金吾卫右参军，一时风头无两，不仅在长安城中置办宅院，同时也在靠近城郊的兰家庄大肆购置田地，兴建宅邸。
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曹府虽然偶有欺压良善的举动，但民不与官斗，庄户们也就忍了。本以为时间久了曹府会略有收敛，却不曾想曹聪手段高明，贿赂官吏，兼并田地，鱼肉百姓一个不落。庄稼汉们忍不了了，想要反抗，可曹聪当时回到长安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府上还豢养着三十余个辽东来的“门客”，各个都是在那山野中厮杀惯了的强人，但凡有想要出头的庄户，一夜之间，就会横死家中。
现如今，四百户人家走的走，逃的逃，十不存一，余下的也都成了曹家的佃农，每年背着沉重的租子，才能勉强活下去。
昔日的兰家庄，已经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烂人庄”。
冯风今年十九岁，长安，兰家庄人。
元初七年，冯风在兰家庄被一江洋大盗掳走，此后渺无音讯，直到半年前，长安新出现了一位游侠儿，一身轻功犹如檐下飞燕，擅使双刀，一夜之间飞檐走壁，杀了在“烂人庄”作威作福的里正爷一家五口，又杀了曹府十几个家丁，从容遁走。
金吾卫全城搜捕三天，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摸到。
……
此刻，林间。
冯风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前是两座破败的坟茔。
此地荒草从生，人迹罕至，虽只是几月，林间的杂草却又掩住了墓碑。昏暗的森林中，冯风此刻的面孔却十分放松，只见他熟练地放下酒坛子，清理完杂草，又恭恭敬敬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阿爷，娘亲，儿子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林间回荡着冯风的话语，须臾一阵风吹过，林间的树叶哗哗作响，冯风依旧跪着，良久，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在远处。
仲春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夕阳刺破了阴霾的天空，照入林间，只有两个孤零零的野坟靠在一起，坟前贡着酒水。
今夜要做大事，须得无牵无挂。
夕阳逐渐褪去，入夜了。
兰家庄外，后山山顶的一片野地里。
周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老马，赶到了会和的地点。
今日来烂人庄的一共七人，做事的只有五人，分别是周处，陈实，冯风，王笑和燕小乙，其中以小乙为首，福大和另外一个马脸少年则是执白丸者，负责放风和收尾。
此刻算上周处，六人便全到了，只余下冯风还不见踪影。
王笑此时怀抱着一柄长剑靠坐在路边的一棵枯树下，见到周处骑着马赶来，挑了挑眉，揶揄道：“今日倒是稀奇了，周大郎竟不是最晚到此的，真是逛窑子遇见黄花大闺女——意想不到啊。”
周处哼了一声，恶狠狠的说道：“你这厮还真不怕小爷撕了你这张猫儿嘴？”
王笑连忙认错：“说着玩儿，较什么真。”
周处却不理他，自顾自的环视了一圈，“活狮子”陈实打扮得像个挑夫，正蹲在一边吃着炊饼，见周处看向他还笑了笑。
小乙和福大正在商量着什么，福大看上去还一脸为难。
最后一位马脸少年正坐在地上用石头磨着长剑，露出一幅生人莫近的冷酷表情，要不是知道这厮只是个探白丸的，周处还以为他今夜要一个人血洗了曹府……
“怎的不见冯风这厮？”
周处皱了皱眉头，心想那厮莫不是怕了？
王笑伸了个懒腰：“急什么，反正时辰尚早，今夜子时才动手呢。”
也对，周处心想，随即便向陈实讨了张炊饼，并肩子蹲在路旁啃了起来。
一边小乙和福大还在商量着什么。
“小乙哥，咱们这……真要如此吗？”福大显得有些犹豫。
“如果一切顺利。”
“可是……”
“没事……”小乙不动声色地扫视了边上几人，随后压低了声音：“你只要记得，这是六爷的吩咐便好。”
“好吧！”
福大咬咬牙，最后还是同意了，接着向小乙抱了抱拳，转头便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诶，福大这小子这是干啥？”周处悄悄探了探头，小声对小乙问道。
小乙摇了摇头，显然没打算说些什么，随后他转头看向“烂人庄”，只见黑夜里整片庄子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没有一点灯火，宛若一片死域。
与之相对的便是庄子东头的曹府，灯火通明，隐隐还传来辽东大汉们酒后的谈笑声。
“这些人死到临头了也尚且不知，也罢，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周处蹲在小乙边上，刚吃了一块炊饼，却不顶饿，此刻闻到从曹府飘来的酒肉香气，肚子顿时难受起来。
轰隆！
夜空中乌云密布，云层之后传来一声炸雷。
小乙的目光顿时一变，回身对众人喊道：
“莫要等了，即刻动手！”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惊，唯独周处喜上眉梢。
“小乙，此时就动手，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王笑苦着脸，就连一边的陈实也是一头雾水。
“况且，冯风此刻还未到……”
王笑话还没没说完便被周处一把捂住了嘴，周处大笑着说道：“好！咱们现在就杀上门去，哪有那帮辽东撮鸟在那大吃大嚼，让爷们饿着肚子的道理。”
小乙苦笑两声，他又何尝不知此刻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随即他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整装，上门拜府。”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二月初三，惊蛰，雷公巡天，荡平世间邪祟。
雷声中，少年郎们换上黑衣劲装，头戴斗笠，向着不远处的庄子奔去，很快融入进这夜色里……
只是谁也未曾注意到，密林之中，还有一道身影，已经潜伏许久。
待到众人离去，冯风从林中走出，同样一身夜行衣，头戴斗笠，一道闪电划破天边，照亮了斗笠下冯风那犹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
半年前，他初回长安，得知双亲的噩耗，本想着凭借手中的一对双刀，血洗曹家，为父母报仇雪恨。却没曾想那曹聪的身手惊人，麾下的辽东强人也各个都好本事，哪怕他一手缠风刀法已经明悟刀意，却依旧寡不敌众。
本以为大仇难报，心灰意冷，却没有想到几日后没被官府寻到，反而是一个叫李嬉的年轻人找上了他，邀请他加入“探丸郎”，给了他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这半年来，冯风独来独往，行事低调，众人都以为他是不合群，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做的越多，露出的马脚也就越多。幸好皇天不负，这半年来他一直试图将探丸郎的视线引向曹府，今日终于成功。
想到这，冯风不由捏紧了手中利刃。
杀贼，便在今朝。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汉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青年汉子们农闲时可去长安城里做些小买卖，每到春天，也可以三五成群，呼朋引伴的去南山郊游，邂逅一下出门踏青的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
至少在冯风记忆里的兰家庄，应该是这样的。
元初十六年春，二月初三，惊蛰。
冯风身着孝服，提着两壶烧酒，出现在兰家庄外的一处林子中。
今日天色阴沉，林子深处黑黢黢的，时不时刮来两阵阴风，林叶作响，像是有厉鬼嘶嚎，配上冯风一身素缟，若有旁人见此情形，怕是要吓出病来。
冯风木然地穿行在林间，回想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如今的兰家庄已是人烟稀少，道路田间荒草从生，所见到的几个庄稼汉也是骨瘦如柴，面有饥色。
三年前，曹聪从辽东军中调入长安，任金吾卫右参军，一时风头无两，不仅在长安城中置办宅院，同时也在靠近城郊的兰家庄大肆购置田地，兴建宅邸。
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曹府虽然偶有欺压良善的举动，但民不与官斗，庄户们也就忍了。本以为时间久了曹府会略有收敛，却不曾想曹聪手段高明，贿赂官吏，兼并田地，鱼肉百姓一个不落。庄稼汉们忍不了了，想要反抗，可曹聪当时回到长安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府上还豢养着三十余个辽东来的“门客”，各个都是在那山野中厮杀惯了的强人，但凡有想要出头的庄户，一夜之间，就会横死家中。
现如今，四百户人家走的走，逃的逃，十不存一，余下的也都成了曹家的佃农，每年背着沉重的租子，才能勉强活下去。
昔日的兰家庄，已经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烂人庄”。
冯风今年十九岁，长安，兰家庄人。
元初七年，冯风在兰家庄被一江洋大盗掳走，此后渺无音讯，直到半年前，长安新出现了一位游侠儿，一身轻功犹如檐下飞燕，擅使双刀，一夜之间飞檐走壁，杀了在“烂人庄”作威作福的里正爷一家五口，又杀了曹府十几个家丁，从容遁走。
金吾卫全城搜捕三天，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摸到。
……
此刻，林间。
冯风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前是两座破败的坟茔。
此地荒草从生，人迹罕至，虽只是几月，林间的杂草却又掩住了墓碑。昏暗的森林中，冯风此刻的面孔却十分放松，只见他熟练地放下酒坛子，清理完杂草，又恭恭敬敬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阿爷，娘亲，儿子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林间回荡着冯风的话语，须臾一阵风吹过，林间的树叶哗哗作响，冯风依旧跪着，良久，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在远处。
仲春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夕阳刺破了阴霾的天空，照入林间，只有两个孤零零的野坟靠在一起，坟前贡着酒水。
今夜要做大事，须得无牵无挂。
夕阳逐渐褪去，入夜了。
兰家庄外，后山山顶的一片野地里。
周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老马，赶到了会和的地点。
今日来烂人庄的一共七人，做事的只有五人，分别是周处，陈实，冯风，王笑和燕小乙，其中以小乙为首，福大和另外一个马脸少年则是执白丸者，负责放风和收尾。
此刻算上周处，六人便全到了，只余下冯风还不见踪影。
王笑此时怀抱着一柄长剑靠坐在路边的一棵枯树下，见到周处骑着马赶来，挑了挑眉，揶揄道：“今日倒是稀奇了，周大郎竟不是最晚到此的，真是逛窑子遇见黄花大闺女——意想不到啊。”
周处哼了一声，恶狠狠的说道：“你这厮还真不怕小爷撕了你这张猫儿嘴？”
王笑连忙认错：“说着玩儿，较什么真。”
周处却不理他，自顾自的环视了一圈，“活狮子”陈实打扮得像个挑夫，正蹲在一边吃着炊饼，见周处看向他还笑了笑。
小乙和福大正在商量着什么，福大看上去还一脸为难。
最后一位马脸少年正坐在地上用石头磨着长剑，露出一幅生人莫近的冷酷表情，要不是知道这厮只是个探白丸的，周处还以为他今夜要一个人血洗了曹府……
“怎的不见冯风这厮？”
周处皱了皱眉头，心想那厮莫不是怕了？
王笑伸了个懒腰：“急什么，反正时辰尚早，今夜子时才动手呢。”
也对，周处心想，随即便向陈实讨了张炊饼，并肩子蹲在路旁啃了起来。
一边小乙和福大还在商量着什么。
“小乙哥，咱们这……真要如此吗？”福大显得有些犹豫。
“如果一切顺利。”
“可是……”
“没事……”小乙不动声色地扫视了边上几人，随后压低了声音：“你只要记得，这是六爷的吩咐便好。”
“好吧！”
福大咬咬牙，最后还是同意了，接着向小乙抱了抱拳，转头便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诶，福大这小子这是干啥？”周处悄悄探了探头，小声对小乙问道。
小乙摇了摇头，显然没打算说些什么，随后他转头看向“烂人庄”，只见黑夜里整片庄子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没有一点灯火，宛若一片死域。
与之相对的便是庄子东头的曹府，灯火通明，隐隐还传来辽东大汉们酒后的谈笑声。
“这些人死到临头了也尚且不知，也罢，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周处蹲在小乙边上，刚吃了一块炊饼，却不顶饿，此刻闻到从曹府飘来的酒肉香气，肚子顿时难受起来。
轰隆！
夜空中乌云密布，云层之后传来一声炸雷。
小乙的目光顿时一变，回身对众人喊道：
“莫要等了，即刻动手！”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惊，唯独周处喜上眉梢。
“小乙，此时就动手，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王笑苦着脸，就连一边的陈实也是一头雾水。
“况且，冯风此刻还未到……”
王笑话还没没说完便被周处一把捂住了嘴，周处大笑着说道：“好！咱们现在就杀上门去，哪有那帮辽东撮鸟在那大吃大嚼，让爷们饿着肚子的道理。”
小乙苦笑两声，他又何尝不知此刻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随即他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整装，上门拜府。”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二月初三，惊蛰，雷公巡天，荡平世间邪祟。
雷声中，少年郎们换上黑衣劲装，头戴斗笠，向着不远处的庄子奔去，很快融入进这夜色里……
只是谁也未曾注意到，密林之中，还有一道身影，已经潜伏许久。
待到众人离去，冯风从林中走出，同样一身夜行衣，头戴斗笠，一道闪电划破天边，照亮了斗笠下冯风那犹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
半年前，他初回长安，得知双亲的噩耗，本想着凭借手中的一对双刀，血洗曹家，为父母报仇雪恨。却没曾想那曹聪的身手惊人，麾下的辽东强人也各个都好本事，哪怕他一手缠风刀法已经明悟刀意，却依旧寡不敌众。
本以为大仇难报，心灰意冷，却没有想到几日后没被官府寻到，反而是一个叫李嬉的年轻人找上了他，邀请他加入“探丸郎”，给了他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这半年来，冯风独来独往，行事低调，众人都以为他是不合群，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做的越多，露出的马脚也就越多。幸好皇天不负，这半年来他一直试图将探丸郎的视线引向曹府，今日终于成功。
想到这，冯风不由捏紧了手中利刃。
杀贼，便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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