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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残叶三千

    医士先眄了伙计一眼,又看向白衣少年说道:“这位客人,你要抓药也不问我,超过了剂量,价钱又付不全,我们这里毕竟不是琳琅小道,我建议您实在要用,不如先退掉一半的龙血,要那么多也不知道会不会浪费,毕竟这味药材太珍奇,和您抓的其他这几味配起来作用并不大。”

    ——琳琅小道,是对在京都里每月两次小商贩们聚齐在一条街上搭棚卖货的俗称,形同其他城镇里的集日赶集,或者干脆可以比拟小型集镇,各地杂货商贩聚在一起,所卖之物廉价普通,比如头上戴的冠脚上穿的履,酒水干肉,消费者最主要为普通百姓。不过自从孙成变法以来,琳琅小道上多了些服务于受过各种刑罚的残疾人的用具。

    言下之意很明显。

    柳净任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尴尬和退让的表情,要是在王城,他就是拿一百根千年丹参都不用和谁请示一句,更不要说有人敢找他要钱。

    医士想象不到那是何等风光,显然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小黄会意地抿了一下嘴唇,就要将那三包药拿走,他知道老师向来是对人不对事,只要是客人不敬别说买药,直接早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小黄没好气地转身,正欲离去,柳净任眼神微冷,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屋顶堆积的落叶微微颤动,在瞬息间忽然像是被利刃划开那般,纷纷碎成了三千多个边形小块!

    紧接着,在那些小块的边缘出生出热量,泛起黑烟,好在冷却的很快,没有燃烧。

    柳净任确定这些人经受不起被他的意念影响所带去的精神震荡,所以将怒意悄然转去了屋顶。

    京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非自然疯癫或横死的命案,在他知道的一些资料里,就算是有过几次暗杀,事后也掩饰的极好,这需要阴谋,他是个修行者,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展现出杀伐果断且事后不留行的一面,他的怒意来自下界跑了这么大一圈,偏偏在最后的一家医馆里付不起全额,而且这些人精神不知为何极其羸弱,就是想简单的操控一下他们却要担心他们能不能承受的住。愤怒一瞬即逝,最多只能算是一点恼火,不代表真正生气。

    高冷大仙岂能生凡人气?

    只是一丝情绪波动,竟让落叶感受到仿佛是被刀剑织成的大网切割,这种事只有进入玄感境的修行者才能做到,而且不一定都能做的像他这么漂亮。

    “可是还差一两银子?”

    正在这时,一名少年的身影已经走到跟前,他的一身穿着气派和京都的崇尚新颖的风气不太相符,与大街上的红男绿女比起来则显得打扮传统了许多。

    少年清瘦面容寻常却不失精神,与小黄一番交谈后慷慨的拿出了一两银子,想要替柳净任补足药钱。

    柳净任松开右手刚刚在口袋里准备拿出的某个事物,看着那个少年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想了想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叫张涛,公园见过,和小凡哥一起的。”

    张涛尴尬的笑了笑,听了魏良的话,他便开始留意柳净任,谢小凡告诉他柳净任走时说去抓药,所以张涛便想到了在京都很是出名的静安医馆,于是散步而去,果然在这见到了他。

    在此之前,张涛从未想过要去觅机会拉拢关系,心想这种事一贯都是族中长辈们把持,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再说那些中年人士,也不愿真的和他有交际。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改变了许多。房爷只是说了几句话,写了一个字,魏良只是提醒他去找柳净任蹭药,这些事情却分别唤起了他心中那丝自己当家做主的欲望,同时让他感到应该四处碰碰运气,多交朋友,至于目的为何,他还没有真正明确,心中依旧模糊。

    医士与小黄对视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惊异,似乎是想要在对方那里确认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怎么刚才感觉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生出极大恐惧来了呢?

    他们自己当然察觉不到那是身体本能感受到死亡擦肩而过留下的余悸,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人一念之间就能让他们疯癫至死。

    柳净任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想到了那日被公园的阴森气氛吓得魂不守舍的便是这个叫张涛的少年。

    张涛递出一两银子,小黄看看老师,最终还是收下并交还药包,张涛提议剩下的药包都由他来拿,柳净任像是不善言谈,轻轻点头默许。

    他其实最是习惯任何小事都由别人来做的生活。

    医士看着两人出了医馆,居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小黄见状惊诧地去搀扶,却只听见医士怅然叹气道:“我想起来,确实有这种人。”

    “什么人?”

    医士悲哀的往上方指了指,小黄一点就通,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手势是对王城里的那些大人物的特指,表情惊讶而悔恨,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心想你得罪了别人,就快点回家养老,这里趁早交给我。

    ……

    行至大街,眼前是仿佛无处遁形的炎热景象。

    张涛皱眉说道:“应该买个药罐。”

    柳净任不惧严寒侵扰,方自在前负着双手,平静说道:“我带的钱花光了。”

    “我带了,我请你,这是给小凡哥熬药的吧?”

    “嗯……”柳净任回过头,难得地主动问侯道:“你的脸,好些了?”

    “应该好了点,睡一觉起来感觉疼的厉害。”

    “这药你也需要一点。”

    “不必不必,我能好的,还是给小凡哥吧。”张涛摆手说道,笑容牵起左脸的伤势,疼的直捂脸。

    柳净任说道:“分着用。”

    张涛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看见对方那双清澄的眸子,仿佛看见倒影中的自己,一张看上去怎么也长不大的娃娃脸嫩的仿佛能掐出水,当即止住了发言的念头。

    ……

    天空布满红晕,就像被戳破了口子,溢出的大量血液。

    青山伴斜阳,笔直的古道上空扑棱扑地飞着几只不知名的大型鸟雀,在它们投往下方的几道黑影里,行驶着一辆马车,随着马蹄和车轮辚辚向前,一路上灰尘飘扬不断,马车轿子简陋,用钉子固定着一道门帘,逆向而来的东风凌乱吹拂,帘子有时被吹开,坐在里面的魏良还能感受到些许沙尘铺面。

    转道之后,不再逆风而驰,风也就小了许多。

    黄老板的面庞上汗水粘着灰尘,也许是没有察觉,也许是认真驭马而不理会脸部不适的缘故,一直没有擦掉,他也不再像刚出京时那样懒散,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认真不苟,哪怕夕阳再如何的无限好,眼中也只有前方的道路。

    夕阳往西渐渐落去,撞在了一道倾斜着的山峰上,迸洒出的余晖,和仅存的半边残阳照的天上地下甚是好看。

    魏良索性掀开帘子,眯着眼愉悦惬意的看着这一幕。

    “听说大文豪陈柏礼便在那座山上念佛吃斋,不知道现在剃度了没有。”

    黄老板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侧旁的山林说道。

    魏良目光扫去,果然看见高处山林中掩映着一座黄墙寺庙,那应该便是之前谢小凡说过的龙河寺。

    魏良笑着说道:“不娶老婆了吗?”

    “哈哈哈哈哈……”

    二人一起笑了,笑声在风中回荡。

    “人家满腹经纶,追寻大道去了,还娶什么老婆啊。”黄老板说出自己的见解。

    陈柏礼,也曾是许多人津津乐道的人物。

    魏良笑道:“要寻道,为何不去考皇武团。”

    “还别说,据说这陈柏礼还真去参加了皇武团初试,没满半年就跑了出来,修行结果如何自然没人知道,不过肯定不入流了。”

    “修道修道,不如娶个黑妹。”

    “啊?您说什么?”

    黄老板当然不知道黑妹是谁,他肯定也没有那种半道下车呕吐忽遇佳人的经历,魏良不想解释,无意间说出的话,最好是让它无意的被人忘却,撇开了话题说道:“我不知道览鹊村住店是否奇贵,到时借你马车过夜如何?”

    “只要您不嫌弃就行,只要客人需要,都是让客人睡在轿子里的,驿站或传舍会设有马场,一般只要不管的厉害,不用交太多钱,我都会在那睡。”

    “如果能吃苦,加上有点积蓄,大可以去游历世间,晚上就和马睡,行遍天下又何妨?”

    黄老板说完高歌两声,心里想的却是你既然如此的穷,何必去那种地方呢?

    二人继续闲聊赶路,有时话少,魏良便闭目休息,昏昏沉沉中惦记着不令自己熟睡,否则晚间再难入眠。

    ……

    本来是落日余晖,而此时,像缎子一般的晚霞四散消弭,留下一片昏沉的天空。

    风变得清凉,天光说暗就暗。

    驿站不是谁都能住,但有些履历的人都知道这种地方其实是变相的行舍,前提是付得起银子。

    当黄老板询问可否借宿马窖时,驿长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最后称并无明文规定不可以收行人留宿马窖。

    驿长见他们穷酸,提都没提别的话,再说睡马窖这等事在别处也就罢了,可这条路除了去览雀村花天酒地还能去干嘛?因而不免对其有些鄙夷,也就是借用马窖对他不影响才罢了,不然免不得要对其酸上一番。

    魏良交了五十文铜钱便一心想着体验马窖,当今流行以金银兑换银票,以前印制过几次不同戳记的大量铜钱便随之贬值,好在数量虽多却没有完全被取消,铜钱在人情式的小额交易上还是没有被排斥太厉害。

    黄老板去将马车牵去马窖,卸了辔头等马具附件,将马单独拴起来,喂过粗马料,轿子前用砖头等物垫平,晚间魏良睡在轿子里,黄老板则支起一个蚊帐打地铺。

    入夜,一人看着繁星洒满的夜空,一人看着漆黑一片的车厢顶部,拿出白天出京前买好的干牛肉饼和时下盛行的枫园堂凉茶开始裹腹。

    那匹马儿也终于平息了响鼻时发出的吭哧吭哧声,侧头仿佛静静欣赏着月光把它的影子斜拉的长长的样子似的。

    蛙鸣频繁出现,附近该有个水塘。

    黄老板和魏良已经聊熟,黄老板最常提起的还是各种品种的马,说到这里,魏良虽不懂相马却提起了谢小凡的父亲谢大个,他也是和这位黄老板一样青年时期便攒钱买了马车,以拉客为生,只不过那是在百松城,后来还在城里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院……接着还有聊到京都里那些大卜师,观星台等等带有神秘色彩的传闻轶事,最后则是聊到魏良要去的地方——览鹊村。

    据说,那里遍地都是莺歌燕舞、丽服罗群的姑娘,以及穿着气派出手阔绰的有钱人,在放纵享乐这方面甚至比京都和东南方各郡都要强上许多,也正因为建仁大陆上出现了这样的地方,天下勾栏似乎都失掉了一分颜色。

    只不过览鹊村面积有限,创办者们又不希望当地出现人群堆积成灾的画面,所以进入览鹊村,需要预定所留时日,不能逾期滞留。

    这些创办者就是三十二少。

    另外览鹊村是否人满为患,基本在各地的富豪都可以由所谓的小道消息打听得到,因为这条规定,能待在览鹊村里的人,没有穷的,能待在览雀村里的人,也有些常有一种身在秘密组织的自居感。

    黄老板表示对魏良有没有足够的银子在里面待上一天感到担忧,毕竟魏良现在是在和他一起睡马窖,更不要说还要带着他一起进去,还要继续睡他的马车这种事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更加猜不透既然魏良有钱进入览鹊村,那为什么还要担心住不起里面的旅馆呢?莫非是个只拿着公文办差却没有多少公帑作程仪的清苦跑腿小吏?

    他没有细问,因为始终会有到达的时候,而且不是明天就是后天,这些依照天气、马的状态和道路是否有变化决定,总之那时便会知道答案。

    入睡前他似乎看到了那时的小年轻被拒绝进村而苦闷的拍着脑袋的画面,摇了摇头甩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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