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侠客行（8）

    且说盖聂出了军营后，仍不信自己会胜了元霸，不停暗呼侥幸，不敢耽误，立即飞纵逃亡，孩子啼哭不止，在他听来却如天籁之音。他一边抚慰，一边观察周遭地形，他知公子成、李兑必不会善罢甘休，要不多时，追兵就会追将上来。

    这里全境地势平衍，土壤概系沙质，到处堆积成丘，故名沙丘，极不利隐匿，但在西北方向不远处则有烟波浩渺、汪洋浩荡，望之似洋的大陆泽。那里相传曾是黄帝和蚩尤大战之地，黄帝在这里九战不胜。几百年前，黄河尚从大禹疏导的古道过大陆泽，然后向北入海，但后来黄河改道，去而不返，而发源于女娲山的浸、澌、蓼等水继续注入泽内。从大陆泽继续向西，就是绵延不尽的女娲山（今太行山）了。

    老师就隐居在女娲山内，盖聂知道榆次是回不得了，他想去老师那，再图后续。

    于是盖聂向着西北方向去了，和元霸那番大战实在消耗不少，实在疲惫，又觉左臂中箭之处除疼痛还有麻痒之感，他将衣袖扯去，只见箭头深深扎入，一动之下，创口又被撕裂，流出的血隐现黑色，一瞅之下，心内凉了半截，这不仅是一只狼牙箭，还是一只狼毒箭，盖聂撕了布条，在箭枝上方系紧了，防止毒素继续扩散，他心里焦灼，需赶紧找到地方拔除狼毒箭后用密陀僧擦洗消毒。

    他此时已离开军营约莫三里，听得后面有击鼓嘈杂之声，回头望去，只见军营大门移开后，隐约有数百胡刀骑士从里面奔了出来，盖聂转头看看前方，一片平地，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如果继续逃跑，不用多久便会被骑兵追上，徒然浪费体力，于是转过身，稳稳站定了，又将孩儿紧了紧，然后手持纯钧，脸色苍白地看着骑兵队伍以雷霆万钧之势冲了过来……

    冲来的骑兵是赵雍创立的大名鼎鼎的胡刀骑士，这本是赵雍战略计划中攻打秦国的精兵。从前六国攻打秦国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函谷关为目标，函谷关对秦国太重要了，实在不易攻之，所以赵雍有从云中郡的九原南下，越过上郡、河西郡直插秦国核心区域攻入秦国的伟大战略，为此骑兵不可或缺。

    他曾以一国之君身份，乔装打扮，亲身潜入秦国，刺探地形敌情，似他此等人物，数千年来只手可数。中原几千年文明，始终充斥着外族的侵略和征服，至近代犹盛，罕有对外作战能保有优势者，而赵雍正是其中之一——他是对外的征服者，为此，梁启超不吝赞美之词，称其为‘黄帝以后第一伟人’，在他行废长立幼、禅让太子何、欲分赵国前，是真正敢于承认自己不足，批评自己，并不耻学习的一个君王。

    此时向盖聂奔腾而来的胡刀骑士就是他的成就，但现在他的成就想要杀了他的儿子……

    后世诗仙李白在《侠客行》中如此描写：‘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足见千载之后，赵国骑兵的凛凛杀气仍能唤起人们的无限想象和崇敬，可当直接面对胡刀骑士的冲击时，一切的诗意都没有了，在这狂风呼啸的寒夜、在这尘土飞扬的沙丘，只盖聂独自一人去面对奔腾过来的胡刀骑士，此生之中，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恨不能转生就逃，可惟有拼死一战，方能博一线生机。

    尘土滚滚、蹄声隆隆、大地震动，若能高空而望，尘烟弥漫，随着骑兵的冲击滚滚向前，犹似层层海浪呼啸而来。

    盖聂双腿颤抖，握着纯钧的手因也因用力而发白，原先在和元霸的战斗中，虎口就被震裂，此时又流出血来，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注视着冲过来的骑兵，他们皆穿窄袖左衽的胡服，看起来利落彪悍之极。

    骑兵队伍在距离盖聂一百步时，队伍中的胡人开始喝喝而呼，其他士兵也随之呐喊，杀意冲溢胸膛……

    盖聂未动。

    骑兵冲到距离盖聂五十步时，队伍已向两边展开，成弧形夹击之势。‘嗖、嗖、嗖’骑兵们开始在马上射出箭来……

    在战国时期，马镫还没有发明出来，骑兵无法以脚踩支持发力；那时的马鞍也仅仅是个软垫而已，不像后世的高桥马鞍可以保持骑手的纵向平衡，因此五十步对于骑兵射箭是个合适的距离，再远一些就没有劲道和准头了，故那时的骑兵很难使用一石以上的强弓，威力不是很大，也不是作战的主力。

    但赵雍在长期与匈奴的作战中注意到骑兵的机动性极强，他们‘来如飞鸟、去如绝弦’，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让赵军经常陷于被动，赵雍眼馋心热，故言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可见他欲实行‘胡服骑射’的决心。

    至后世的蒙古骑兵，骑射就发挥到极致。南宋官员赵珙写有《蒙鞑备录》一书，其中这样记载：“弓必一石以上，箭用沙柳为笴，手刀甚轻薄而弯。”同时代的意大利旅行家博朗嘉宾，这样记载：“……携带三张弓箭，最少一把良弓，装配三个箭囊。”彭大雅的《黑鞑事略》也有关于蒙军骑兵弓箭的记载：“有顽羊角弓，角面连靶一共三尺……有响箭，有蛇骨箭，有披针箭，刻木为括，落雕以翎。”同时，蒙古军的各种战术也恐怖至极，其中的‘歹射术’打遍亚欧无敌手，大体战法是：骑兵绝不近战，靠近目标时呼喝来去，缠绕抛射，敌人若进攻，则撤退，敌人往往在追击中，人越打越少，直至最后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