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巨变

    “阁下是何人?”璟瑄盯着他,只见他生的风流俊雅,披着乌黑的长发,有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肌肤白润,穿着一件白色的宽袍长衣,身旁放着一把粉色的折扇。左肩上系着一条青巾,飘飘然颇有神仙气概。

    若说苏军师像女子,那么他更像女子,举止间优柔妩媚,白净的手更像是女子的。如此风流的公子,应当是那些儒雅之士,怎会有如此不可挡之势,居然能闯进皇宫内院?

    “我叫孟廷庄,并非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介书生罢了。”那人浅浅一笑,眼眸子里面荡漾着水波。

    侍女很是惊慌,想去叫院门外的侍卫过来。璟瑄却阻止了她们,他只觉这人很是有趣,私自闯入皇宫就罢了,还随意坐在皇上的床上,见了皇上也不行礼,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上的东西。

    璟瑄作了一揖:“公子有何见教?”

    “陛下太过于聪明了。”孟廷庄微微一笑,“我只是携茶来此一乐,难道陛下也不给吗?”

    “当然可以。”璟瑄笑道。他走了过去,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却见他的纤纤玉手轻轻晃动着茶杯,细细的水流静静的铺在了表层茶水上。铺上了褐色的底后,又用白色的茶水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茶水上画出了一个凤凰图案,翅膀阔大而精致,直冲云霄,高高的抬起头,其孤傲之情被画得活灵活现。

    “原来公子是在戏茶。”璟瑄笑了笑。

    “陛下也会这风流之事?”廷庄微笑询问。

    “只是略懂一二,懂得宋徽宗的‘七汤点茶法’罢了。”

    “还请陛下不吝赐教。”

    璟瑄吩咐侍女去取来一个新碗,热了水,斟到碗里,取出了茶筅,又加入茶膏,用茶筅轻轻搅动,渐成深黄色。

    “《大观茶论》里说:“第一汤,温盏温筅,投茶调膏,调如溶胶。便是如此。”璟瑄笑道。

    “第二汤,先需搅动茶膏,渐加击拂,珠玑磊落。”一语已尽,璟瑄的汤碗里便出现了乳白色的茶水,上面浮着气泡。

    “第三汤,击拂渐贵轻匀。粟文蟹眼。”。

    “第四汤,筅欲转,稍宽而勿速,轻云渐生。”

    “第五汤,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如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

    “第六汤,则以筅着居,缓绕拂动而已,乳点悖结。”

    “第七汤,乳雾汹涌,溢盏而起。”

    璟瑄斟完七汤,茶水上果然隆起了一块白乳,高耸着似山峰一样,仿佛是海上蓬莱。茶水也变成了纯净的白色,好似仙人高洁的情思。

    廷庄不由得大为震撼,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见到了轻云、蟹眼、浮沫、仙山。茶水的变幻莫测,宛如仙子在编织长绒一般,优雅而娴静。

    “当真是好手法呢,不愧是陛下。”廷庄哈哈大笑。

    “只是初学,略懂一二,随意摆弄罢了。”璟瑄谦逊道。

    “适才所见陛下戏茶,方才明白陆放翁‘晴窗戏乳细分茶’之句所言不假。”廷庄赞叹道。

    “那宋徽宗也真是高雅至极,但既为皇帝,就不应再沉浸在戏茶之乐中,否则就大为不妥了。”他随即又叹道。

    璟瑄听得他好像在告诫自己,淡然一笑:“公子所言不错,但在下只是少时玩耍时学过少许,并非在如今也以此玩乐,不理朝政。”

    “倒并非是说你。”廷庄笑道,“想嘲笑的是天庭那群鸟人和史弥远那奸臣罢了。”

    璟瑄见他说话不拘,随意发言,心下担忧,但不敢说些什么。

    “当有一日,我将颠覆这两个腐败的地方,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廷庄拿起折扇,轻轻一展,微微一笑,“希望陛下能与我们同路。陛下的师父是陆筱影先生吧?”

    “是。”璟瑄也不回避。

    “他老人家也辛苦了,代我向他问好。”廷庄笑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画有凤凰图案,递给了璟瑄:“改日如果陛下出来游玩,可以凭这张符箓找到敝会,敝会自然会好好招待陛下。”

    “帮会?”璟瑄心里疑惑,却见他站上了窗沿,折扇一摇,忽的消失在了窗沿上。

    璟瑄见了他的幻术以及这张符箓,又想起适才他左肩上的青巾,心里更加疑惑他的身份。

    不过招待完了来客,也是就寝时间了。他除下黑色袍子,换上了淡绿色长衫,将符箓收入怀里,把炕桌收起,不一会儿便熄灭了烛火。

    躺在黑暗中,璟瑄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不太平静,有种灾难临头的紧张。他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那一觉璟瑄睡得很是恍惚,他好似见到了自己的哥哥,正和少时好友俞帆渡站在一起。哥哥向自己拼命地挥手,让他回去,同时哥哥往自己的反方向走去。帆渡则抓住了哥哥的手,不愿让他往回走。

    这个梦好是奇怪。

    璟瑄正沉浸在梦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闯了进来。他正疑惑着,想着哥哥旁边没有门,但那一瞬间,他猛然发现这阵敲门声是从现实中传来的。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那敲门声也越来越大,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璟瑄刚想站起来时,那门居然被“轰”的一声撞了开来,紧接着眼前的景象让璟瑄更是惊骇,不由得大叫一声。

    只见门口一个白发青年扶着门框,双膝半弯,一只手撑着膝盖,穿着破烂的朝服,白发有一半粘上了丝丝血迹,全身上下也是鲜血淋漓,摔伤与被刺伤处布满了全身。

    他努力抬着头,蓝眼珠无神地望着璟瑄,喘着气说道:

    “跑!”

    璟瑄见瑜策这副惨状,已然完全慌了神。他见外头的侍卫都是鲜血淋漓,侍女更是逃得不见了踪影,心里“咯噔”一声。

    “令祖和令尊都被俞渊残害了,如今只剩得你!”瑜策慌乱之中竟忘了璟瑄是自己的陛下,竟如此称呼他的爷爷和父亲。

    这句话叫璟瑄脑里一阵眩晕,心里一阵酸痛。但他强忍住悲痛,说道:“后院有小门可以出逃,那里道路隐蔽,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没受伤的侍卫帮忙背苏军师,跟在我后面。”

    那些侍卫自然都是瑜策带过来的,忠心于璟瑄。听了璟瑄的号令,一人走上前来想要背起瑜策。不料瑜策却挥手拒绝:“我不行了,你们快走。”

    “背他走!”璟瑄自幼便被儒家经典熏陶,于世人都常怀一颗大爱之心,自然放不下这忠心耿耿的军师。他们一同跑出房间,从小门出了院子,走在那条隐蔽的路上,匆匆的往外逃去。

    那条路两侧都是树林,很是漆黑,时不时有乌鸦叫着冲上月光明亮的夜空,惊得几人都以为是追兵赶到,不住四处张望。

    一行人匆忙慌乱、提心吊胆,唯恐俞渊的党羽追上前来,被抓住则会少不了一顿折磨。他们跑着跑着,左边忽然呼呼生风。跟在后面的几个侍卫忽的大叫一声,纷纷倒地。

    璟瑄大骇,转头望去,只见那几个侍卫身上都中了箭,已然穿破头颅,活不下去了。只有背着瑜策的那个侍卫还在跟着。

    璟瑄一咬牙,不去留恋,继续发足往前跑去。然而他跑了一会儿,忽的觉得后面传来“砰”的一声,璟瑄心里一震,再度回头,却见那侍卫仰天跌倒,显然是他回身用自己的胸脯挡下了那支箭,保住了军师的命。

    璟瑄心里绞痛,脚步一顿,往回跑去,将那侍卫的尸体轻轻挪开,把下面的瑜策拉了出来。这时四下里忽然箭如雨下,眼见无藏身之处,璟瑄慌忙抽出长枪挥舞起来,护在军事身上,挡开了四面射来的箭,但仍有一支箭冲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至,在眨眼之间便穿透了他的左肩。

    璟瑄吃痛,但仍然没有停下。他一把将箭拔出,也不顾自己伤口正涓涓流着血,将瑜策背到了背上,继续往远处跑去。

    不料后面追兵的呐喊声已然响彻云霄,在黑暗中把两人吞没。一束束光从后面照过来,却是士兵们点亮的火把。

    璟瑄知道瑜策已然晕了过去,否则他会告诉自己怎么做的,因为曾经很多次都是如此。他咬着牙,使劲往黑暗里冲去,但就在这时,他见到前面火光冲天,又是一路人马赶到。

    他心下一惊,只能赌一把,往身旁的草丛跃去,在草丛里蹲了下来。两路人马汇集,不见璟瑄两人,都觉奇怪。

    “他们定然逃不远,在这附近找找!”几路人马立即涌进草丛堆里。

    璟瑄屏息凝神,安静下来便觉自己身体上有一股热流在流淌着,却是刚刚的箭伤处淌出的血。他不作理会,只是望着追兵渐渐靠近两人。

    璟瑄咽了口唾沫,再度跃起,靠着运气逃窜。

    “在那里!”众人见了璟瑄,都蜂拥着追了上去。璟瑄见了这阵势,心里一阵绝望。他已筋疲力尽,再加上左肩的箭伤,只怕不能撑太久,更何况这追兵无穷无尽,自己又怎能逃出?

    正绝望着,他忽的觉得身旁的追兵改变了方向。他忽听得一人往自己所处方向的另一头喊道:“在那边,快追!”

    一群人往璟瑄的反方向跑去,让璟瑄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但他来不及犹豫,再度发足,往外冲去。此时追兵已经全部被引诱着往阎王境内跑去,并没有人在这里把守关门。

    他轻松的跑出了门口,又一口气往东跑了十里,方才在一片小树林里坐了下来,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安静下来,心灵上的痛苦和躯体上的痛苦就一并袭来。璟瑄忍住悲泣的冲动,撕下一块衣襟,从咯吱窝穿过,紧紧地包住了自己的伤口。

    他看向自己身旁奄奄一息的瑜策,见他身上剑伤颇多,还有些瘀青,便明白俞渊也派人去刺杀瑜策。瑜策在乱中找到机会逃跑,冲在俞渊同党之前来到了自己的寝室,自己才没有失去生命。

    但俞渊为何能够让满朝文武都听信于他呢?他肯定是说了什么话,而这话很好的蛊惑了人心,但他所说的又是什么事情呢?

    爷爷和父亲为何会死?俞渊是怎么做到的?

    璟瑄思绪纷乱,在悲痛和惊慌之中自然捋不出其中的原委。他休息片刻,又背起瑜策,往树林深处跑去。

    他奔波了一会儿,忽的听见一阵声响在他前面响起。他吃了一惊,忙躲在一棵树后面。那声响却越来越近。

    璟瑄的心怦怦直跳,正想往回跑去,裤脚却忽然被一个人拽了拽。

    他吓得跳了起来,低头却见那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她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着璟瑄能够给自己施舍点吃的。

    她的脸已经瘦的缩了进去,只剩皮包骨,双眼无神的看着璟瑄,双手抬起,像是面对神灵一般面对璟瑄。

    璟瑄摇了摇头,他知道那人见了瑜策的朝服,便认为两人定然很有钱,于是前来求食。

    他还在疑惑为何宋朝人会穷到这种地步,实则他不知道,史弥远当权,大量制造会子,弄得物价剧涨,民不聊生。

    他很是心疼那个老妇人,但他自己也没东西可以施舍于她了,只能摇头。

    璟瑄正想往前走去,忽见前面一群人来势汹汹,手里持刀斧冲了上来,每个人都如适才那位老妇人一样骨瘦如柴。

    璟瑄知道逃跑定然不行,于是纵身一跃,双脚往两棵树上蹬了几脚,像上阶梯一样爬上了一棵树。那群人见璟瑄爬到了树上,也纷纷往树上爬去。

    璟瑄见他们都是苦命人,一时下不了手,只能往另一棵树跃去。不料下面的流民居然将整个树林都挤满了,筋疲力尽之下,他很难逃出去。

    他正无望着,忽然刀影一闪,最前面那个爬上树的流民身体上显现了丝丝血色,掉了下去。

    其他流民见此,慌忙逃窜,不一会儿便消散在树林深处。

    璟瑄往树下看去,只见一位黄发青年站在下面,双手拿着环首刀,身着白色长衫,显然也是便服——便是陈舜将军。

    “陛下,我们走吧。”他头也不回,声音有些哽咽。

    璟瑄从树上轻轻跃了下来,恰好落在那个尸体的前面。他回头一看,心里不禁绞痛,却听得陈舜的声音说道:

    “不杀了他,死的是你。”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璟瑄却还是下不去手,不忍杀害他们的命。

    陈舜转身,从璟瑄身上抱过瑜策。璟瑄见到了他脸上的泪痕,心里一酸,差点要流下泪来。

    但前路漫漫,还由不得他悲伤。他跟着陈舜,三个人一同往东边继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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