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跑，跑啊！

    早有传闻说阿兰帝国的柏柏尔人仆从军度过海峡，在沿海一代劫掠村庄和圣堂。前不久又有传闻说柏柏尔人深入内陆，这里和周围的领主也开始召集领地里的农民披上锁甲组建民兵。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是西哥特帝国保护下的斯潘王国的腹地，离伯爵的治所也很近。村里妇孺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这一天入夜后不久，天边变成了橘红色，就像有太阳在地面上滚动。

    一个男子跑进村庄，挥手扯开一幢低矮石头小屋的破旧木门，钻了进去。身材高大的他几乎将房顶掀翻，身上的链甲哗啦作响，他一把掀开用亚麻布填充稻草的被子，露出里面瘦小的女孩。冲进来的男人，人们都叫他——班，这是他的姓氏，虽然不知道由来，但与周围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别人都是孩子的名字加上父称来表明家族血脉，而他却拥有着只有贵族才有的姓。男子是小女孩的父亲，也是本地领主的民兵队长，虽有着骑士的身份，生活却过得和普通农夫无异，妻子死于难产，与女儿相依为命。

    男子单膝下跪，从床下摸出一个硬木盒子，从中取出一柄长剑。女孩见过它，黑色的木质剑鞘有暗红色纹路，黄铜的剑柄缠着黑色细麻绳，最顶端是铜制的猛禽头雕。这柄剑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知经过多少代人，依旧保存完好如新。父亲对这柄剑也是爱护有加，放在衬有东方丝绸的盒子里，时常给剑鞘和铜制剑柄打油上蜡，比对自己的贴身武器保养得还要勤快，可从未见过父亲将它抽出剑鞘。现在，父亲将长剑拔出，乌黑的剑身似乎尽数吞噬了映照在上面本就不多的光线。女孩听到父亲闷哼一声，又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是他把自己划伤了。夜色如墨，看不清父亲的的伤口，也看不到出血的情况，却可以看见父亲双手捧着长剑，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念念有词。突然，剑身上似有一道红光闪过。女孩定睛看却是连轮廓都看不清的长剑。

    “米亚把他带上，他会带你找到族人。不过，目前你要一直向北，跑过比利牛斯山你就安全了。骑上贝拉。”男子一股脑把话倒出来。随后抽出匕首，将女孩乌黑的长发沿着脖颈齐齐割断。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哭。父亲从她小的时候就约定，如果真有这么一日，父亲是要履行职责尽忠的，她必须倚靠自己活下去。

    父亲将一个包裹挂到马鞍上，将米亚抱上马背，再次检查所有的绳扣都固定好，尤其是那一把黑色的长剑。然后，轻拍马臀，“米亚，祝你好运，爸爸爱你！”

    “爸爸，我也爱你！”女孩哭泣着，声音消散在烈烈风中。

    男人在再次望向消失的背影，一手拎起如同井盖一般的木盾，另一手将战斧从腰间取下，朝着红色的云朵走去。

    不知跑了多久，贝拉停止了脚步，米亚也不哭了，红色的天空依然在身后，只是更远了一些。米亚太累了，他抱着马脖子睡着了。当她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发现身边全是牛，足有几百头，放眼望去却没有看到牧牛的人。等待牛群“哞哞”地从她身边走过，才看到高过膝盖的草甸中间有一条明显的路。她不记得曾经来过这里，但父亲说让她向北走，肯定不会错。

    望向来时的方向，黑云从地面升起，连成一片，遮掩了天际。她使劲地看了一会，似乎要把这幅景象刻在脑子里。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蓦地回头，一夹马腹沿着道路向北而去。

    一路上，不断遇到向北而来的人们，他们大多都是附近的小地主、磨坊主或者商人什么的，他们普遍有马、有车。汇聚在大路上，居然排成了长龙，只能缓缓向前挪动。单人骑马的，很多都会绕开车队在旷野上飞奔而去，而拖家带口的则时不时回头张望，查看是否有追兵跟过来。当看到有扬起的沙尘就会惊呼，确认没有危险便长长叹气。

    昨夜跑路不知道跑了多远，不过后半夜多少睡了一会，体力得到了一些恢复。米亚也决定超越长长的车队，跑得越快越是安全。正当她惊讶与队伍之长的时候，有人再次翻新南方的天际泛起黄尘，这次的黄尘犹如一场小型的沙暴。这不是零星的游骑，也不是追赶队伍的难民和逃兵，是有建制有组织的马队。无论是敌人或者自己人，大规模的向北行军都不是好消息。人群开始喧闹，有人放弃货物、放弃家产、放弃马车，被丢弃的东西仍到路边、路面满哪都是。有的强壮男子，开始对同族的人下手，抢夺老弱妇孺的马匹、驴子和骡子。喊声、哭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米亚年幼，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显得还有些瘦弱，骑着一匹不错的黑色安达露西亚马自然最为惹眼。

    就在贝拉准备加速奔跑时，三个壮汉闪现在她前进的方向上，猛地张开双臂。贝拉扬起前蹄，差点把米亚甩下来。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就见其中一个大汉伸手来牵缰绳，另两个则试图把米亚拽下马来。好在米亚和贝拉配合默契退后两步躲过了牵缰绳的汉子又避开那两个试图拉他下马的人。

    身后是一片混乱的人群，三个壮汉从三个方向同时靠近米亚和贝拉。米亚想到腰上挂着的长剑，父亲教过她如何用剑，却只是拿木棍比划。这次是第一次拔出一柄真正的剑。剑却在剑鞘里卡得很紧，米亚拔了两次都没有拽出来。正当她绝望地试第三次时，她祈祷：“祖先的英灵啊，救救你们的孩子吧！”

    抓住剑柄的右手发力，长剑轻松出鞘。她感到似乎有人在自己身后扶着自己，帮助自己调整动作。然后，她身体轻盈，催马向前。黑芒划过，距离米亚最近的壮汉已经双手捂住咽喉，指缝里渗出丝丝殷红。

    “他杀了奥勒乌斯！”刚才拉缰绳的壮汉率先反应过来，从腰上抽出短斧。另一个也不知从哪抄起一把干草叉向米亚冲过来。米亚吓得紧闭双眼，但身体自己却像天生就是剑客高手，出剑、横扫、突刺，待米亚再次睁开眼睛。持草叉的汉子手里仅剩半截木棍，脖颈被齐齐划开露出里面的管路，血液滋滋地喷涌；持斧拦路的壮汉，斧头不知去向，手里握着斧柄，长剑从他咽喉处刺入后脖颈钻出，不瞑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米亚。

    人群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数息之间寂静无声的杀戮。米亚惊恐地抽回长剑，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沉重，持剑的右手如脱力一般，差点将长剑脱手。

    “快跑啊，小傻瓜，”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呼喊，试图叫醒因为杀人而陷入恐惧的女孩。“跑，跑啊！没人注意你！”

    “哦，对，跑。”米亚颤抖的右手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将长剑归入剑鞘，机械地夹紧马腹，任由贝拉带着她远离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