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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桃夭

    玉衡乘着飞鹭到了云开镇,停驻在一座高楼的屋顶上。

    狭窄的巷道中人流如织,尘世气息扑面而来。喧闹的人声中,他分辨出了农人的叫卖,小儿的啼哭,妇人的呵斥,酒鬼的骂骂咧咧,独独没有他想听到的声音。

    他想听到的是什么呢?

    玉衡摇了摇头,他有太多年不曾沾染世俗。还是三百多年前,摇光刚入门的时候总缠着他下山闲逛。那时他也还年轻,两个人一言不合便争吵不休,摇光性子倔强,非要他低声下气地哄半天才肯回头。

    “摇光跟阿若性格截然不同,如今却占着同一具躯体,也实在阴差阳错。”玉衡面露苦笑,目光游移。这鳞次栉比的屋宇中,这人头攒动的街市间,哪一处有他的小阿若的踪迹呢?

    “我找到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未必想见我吧?我便是要同她解释,有楼翦秋在,怕也难以开口。”想到此处,玉衡不免有些灰心,想要命飞鹭折返回青渺峰。但修元殿空荡荡地十分寂寞,他又并没有别处可去,一时进退两难,怔怔地站在屋顶上发起了愁。

    “快看,驾鹤的仙人!”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高耸的屋顶上之人衣带飘飘,又有白羽长颈的鸟儿为伴,便误以为传说中的仙人乘鹤路过。一时间拥挤的街道上跪倒了一片,众人纷纷顶礼膜拜。

    飞鹭兴奋地张着翅膀在屋脊上走来走去,玉衡看得哑然失笑。世人愚昧,众生皆苦,实在是怪不得他们。

    此地是待不下去了,正好也解决了玉衡心中的难题。下面拜伏的人众见飞鹭翩然远去,纷纷大声祈祷挽留。

    当中有人大叫一声:“看,仙人驾鹤西去了!”

    叫声入耳,玉衡坐在鹭背上的身子晃了晃,一瞥之下才发现自己果然是往着西面而去。他猛然记起阿若回来前修元殿上曾收到封飞信,说道洛水镇附近的刘家村遭遇了灭村之祸,情形诡异。那送信之人十分周到,还详细绘制了青渺峰到刘家村的路线,此时想起正巧是西北方向。

    “两百年没管闲事了,今日便去管上一管罢!”

    玉衡赶到刘家村时日已西斜,与云楼二人堪堪错过。飞鹭平稳地降落在村西,玉衡一眼望去芳草萋萋,房屋破败,竟然处处如同鬼宅。

    整座村庄阡陌纵横,可以想见当日的热闹,但如今除了奔走的野兔和飞翔的禽鸟,再无一丝生灵的气息。玉衡看得心中沉郁,飞鹭却毫无所察,欢快地在荒草丛中追逐四处逃窜的灰兔。

    “呀!”飞鹭站在村东的一丛野草边回头张望,冲着玉衡叫了几声。玉衡也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紧走几步。

    只见高而密的草丛已被扒开,露出一具尸身。尸体面朝着地,头上有钝器击打过的伤痕,血还未干,想来凶手刚走不久。他想了想,反掌一击,尸身瞬间翻了个面,正是被楼翦秋用开阳剑鞘砸死的阿笙。

    玉衡见死者面容不整,脸现痴呆之色,知道这必是那信上提到的唯一一个幸存者。他早已失了灵魂,现下终于三魂七魄丢得干净。

    “谁跑到这荒村中跟个傻子过不去?”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徒儿寻人寻到了这里,间接造成了阿笙的魂归黄泉。

    他自然不急着去寻凶手,那是本地捕头的任务。不过刘家村灭绝这许多日子,城中并未引起轩然大波,显然官府对此也不甚上心,只是加以遮掩,并不着力去查。

    他想起信上所言,整村所有人等俱都是先魂魄离散,随后才是人迹全无,可见凶徒所需的只是魂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后来干脆又运走了所有躯体。

    而最先被残害的阿笙,他是灵魂离体,其他魂魄俱在,那么那拨人要的究竟只是灵魂还是所有?他们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玉衡苦苦思索,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哪部典籍上记载了这样的修炼法。他的卷帙楼各派典籍完备,这两百年间他闲来无事早已都翻阅完毕,他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他所未闻的法术。

    “莫非竟是魔道修炼术?可是魔道灭亡已久,即便是有天枢之类的堕落成魔,也做不到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屠灭一整个村庄!”

    他自是想不到他的天枢师兄成魔之后在夏溟居拉拢了一批同道,如今正是魔焰大炽的时候。仙道立世数千年,一直稳稳压着魔道,更何况这几百年风平浪静,仙道各派忙于内耗,岂会注意到默默崛起的魔道?

    “这人刚死,魂魄必然还在左近。”玉衡沉思片刻,“人死之后若是缺了魂魄便不能投胎,故而其余魂魄必然会竭尽所能去寻找失去的那部分。”

    两百年前摇光身死魂散,他费尽心力都未能集齐魂魄,也找不到寻觅的方向,不久前才刚知道其余两魄被天枢所藏,故此他当年忙碌数月都徒劳无功。而今只要找到了阿笙最先丢失的那缕灵魂,所有谜团必将迎刃而解。

    玉衡想到此处,眉心微敛,右掌缓缓聚气。

    附近高低不一的草丛中开始有点点华光流动,不多时,一个个色彩各异的光球相继浮出草丛,在漆黑的夜色中往玉衡掌心聚拢。片刻之后,九个光球齐全,玉衡低念咒语,手指往空中虚指,一个清脆的“去”从舌尖绽出,在夜空中炸响。

    九个光球像九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挤挤挨挨浮在半空中,争先恐后地朝东边飞去。

    “这孩子想来是个天性活泼之人,可惜了!”

    玉衡生怕飞鹭羽翼扬起的风吹散了这些光球,于是命它远远跟随,自己施展流云踪紧紧地追着光球。

    光球足足飞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天刚破晓的时候终于缓了下来,一头扎进了云常山东脉的一处山谷中。

    山谷边缘峭壁林立,光球轻飘飘的并无分量,飞得随心所欲。玉衡身形急转,脚尖在山壁上往外撑开的树枝上轻点,随着光球一道缓缓下坠。

    倏然间,光球好似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九个球四散开来,七零八落地跑得到处都是。那些光球悠悠飘远,好像泡沫一般消逝在玉衡眼前。

    玉衡尚未想明白缘由,自己脚下也是一弹,下降之势一顿,立即往上弹开,好像触到了一个无形的弹簧。

    “结界,这里竟有结界!”丹田气沉,他坠住身形,将自己挂到了山壁上,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抛了出去。

    那树枝被山风一吹,打着旋往下飘落。过不多久,果然如他方才那样被弹了回来。

    “将这整片山谷布上结界的话,那需要多少灵力才能达成!”玉衡心中微微一沉,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时旭日初升,晨光冲破云层,投射在这片幽深的谷地中。一层淡淡的黑气在结界上方蒸腾,将整座山谷罩在了朦胧的黑雾中。

    “原来是魔气!什么样的魔头竟然能修炼出这许多的魔气,实在是闻所未闻!”

    玉衡一向自负聪明过人,但这一夜间所发生之事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挫败感尤甚。以他的傲气,哪怕是龙潭虎穴也是必定要闯一闯的,何况只是区区一个魔穴。

    他不知道底下情形,生怕打草惊蛇,于是悄悄巡视一圈,捡了结界最薄弱的一处运起璇玑心法。

    阵法破了一角,结界打开。踏上谷底实地的一刹那,玉衡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阵法布局好生熟悉,似乎他生来就知道该怎么破。

    这念头只是在他脑中过了一过,便被他抛诸脑后,因为眼前的一切令他大为震惊,他再无闲暇去想更多。

    若非他刚刚破了结界,他会以为这里凭空出现了一座城镇,恍然就是他昨日在云开镇看到的情景。

    说是城镇也许并不合适,最多就是一个村庄的规模。但其中有客栈有酒肆,有小桥流水,有街巷纵横。

    更为奇异的是,此时晨光初绽,谷中各处却已炊烟袅袅,好像所有人家都约好了同时烧火做饭。

    “不对,这是魔气!”

    玉衡取下头顶玉冠,收敛了气息,将黑发披散在脑后。信步走来,大街小巷中空无一人,房舍紧闭。明明看起来人烟稠密,却不闻人声。

    镇中小路皆由青石板铺就,走在其上回声隐约。青石路面渐渐趋陡,走到一处路口,面前豁然开朗,已是到了整座城镇的最高处。

    这一处想必是镇子的中心,有一所大宅矗立。宅邸门口挂着块简陋的牌匾,褐色的木质底面上写着三个小篆,字迹潦草不堪,似是匆匆写就,边缘还沾着墨渍。

    那上面赫然写着三字“夏溟居”!

    玉衡一见之下,脑中顿时“轰”地一声,猛然记起那夜天枢侵入修元殿时所言:“答错了,你今夜便同我回夏溟居。”

    当年在北辰宫时,北辰七子的居所各有其名,摇光住的是“桃夭阁”,天枢住的便是“夏溟居”。

    摇光天资聪颖,但这聪明只在修炼上,其余方面一窍不通。北辰宫众弟子除了修炼还需修习书画,炼药,琴棋等课目,摇光苦不堪言。后来在流束子的威逼利诱下才勉强学写了几笔字,但仍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便是寻常用来画符咒都嫌不足。

    偏她自以为篆书写得极为不错,酷爱给各位师兄题写匾额。玉衡性格严谨,偏不许她胡闹,惹得她大发娇嗔。

    两人正相持不下时,天枢特特请了摇光去,不为了别的,居然是请她替他的夏溟居写张横匾。

    摇光大为得意,提笔写就,天枢竟真的将它挂了上去,一时令玉衡大为感佩。也是从那日起,他开始明白,这翠琉峰上,清霄殿中,不只有他一人将摇光放在了心上。

    可他万万没想到,时隔两百年,天枢居然还保留着这张匾额,且还将它悬挂在了他的魔门巢穴中。

    “难怪谷中结界如此熟悉。”玉衡沉吟道。

    天枢出自北辰宫,结界设置之法自是大同小异。为了维持这样规模的结界,他更是不能如玉衡设置修元殿结界一般别出心裁,只能全盘照搬。想来这世上除他之外仅存两人熟悉这结界设置法门,且其中一人还为他所囚。可惜他百密一疏,万没想到玉衡临时起意去查探刘家村隐情,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这地方有夏溟居,莫非还有桃夭阁不成?”

    玉衡嘴角微挑,准备潜入夏溟居探询刘家村魂魄下落。夏溟居门口的守卫见这人逗留良久,疾步走来问道:“这位居士是来寻魔主的吗?”

    “魔主?”玉衡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他可在?”

    “不巧得很,魔主这几日外出。居士远来不易,不妨去镇上客栈暂住几日。”守卫彬彬有礼,玉衡握了握他的手,见他脉息之间不像是修炼之人,不由觉得奇怪。

    “你们从不盘查外客身份吗?”

    “居士说笑了,夏溟居地处偏僻,结界森严,若无魔主许可,旁人怎么进得来?小的一介仆役,随意探问贵客来历,莫非是活腻了?”

    原来来此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堪之处,故而天枢一开始便立下了规矩,进入夏溟居者不问过往,不拘身份,仅凭修为说话。这守卫虽然出身平民,但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玉衡虽然乔装改扮,他也一见便知此人来历不凡。

    “啊,原来如此。敢问此地是否有桃夭阁?”

    那守卫一听见“桃夭阁”三字脸色就变了变。玉衡心道莫非这三字有何不妥之处,若是此刻露馅,不如将这守卫打晕了再说。

    “居士不是新来的吧?不然怎么知道这桃夭阁住着魔主紧要之人?”守卫脸色暧昧,一脸打算探听消息的神色。

    玉衡笑容僵了僵。听他的意思,这里不但真有桃夭阁,且桃夭阁中还住着人?

    “难道是摇光?”他心跳加剧。转念一想,当年摇光身死神灭是自己亲眼所见,而她的魂魄如今全在阿若身上。这桃夭阁中如何会有她的踪影?

    守卫见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顿时觉得自己所料不差,其中果有内情。想到魔主外表堂堂,威风凛凛,却把一颗真心牵挂在那废人身上,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

    玉衡觉得他这气叹得十分奇怪,对桃夭阁更是起了十分的好奇,便问道:“桃夭阁怎么走?”

    “就在这夏溟居后面,拐个弯就到了,抬头一看便知。”守卫话说完一转头,眼前已经不见了青衣人踪影。

    “这些人神出鬼没的,唉!”

    玉衡穿过一条窄窄的小巷,拐到了夏溟居后侧。这里并列着几座院落,都是院门紧闭。居中一座庭院尤其广阔,几枝桃花探出墙头,顾盼生姿。

    这样的严冬,娇艳的粉色点缀着阴沉的天空,连带着青灰的院墙都生机勃**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摇光?”

    院门“吱呀”一声,满院子的粉桃如彤云一般映入玉衡眼帘。这满园的春色,耗费了一个人多少的修为,又是怎样的执着,让这个人孜孜不倦地守护着这花开不败。

    又是怎样的挫折,让一个曾经也笑傲风云的仙道尊者,沦落到了眼中只剩这芳姿?

    “玉衡,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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