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戏

    一曲终了,堂中肃然一静,有人带头,才爆发出热烈的呐喊:

    “彩!”

    果不其然,与身边燕环肥瘦相比,还是台上遮遮掩掩、故作神秘的姿态更加吸引人一些。

    虽然称不上高雅,至少脱离了俗字,受人追捧。

    李易随手掏出块银子,往楼下一抛,也是喝道:“彩!”

    却不成想,这一举动莫名地激怒了一旁的长孙红梢。

    “呵?没看出来,李大公子原来还是位雅俗共赏的主,就喜欢这种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货色啊!”

    声音虽然不大,可刚巧柳大家站起身来,大堂忽然安静,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晰,自然入了柳大家的耳朵。

    江湖中人,最忌讳的便是落人颜面,风月场所,尤其如此,毕竟里子已经没了,若再失了面子,真就人人都能踩一脚了。

    柳大家面色一变,抬头看去,只见楼上雅间坐着两人,一位着红衣,另一人,显然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外表看着并无高贵处,登下便不忍让,当着众人的面,冷笑着回到:

    “姑娘可真是贤良淑德,带着丈夫来咱这儿寻刺激来了?”

    众人一听,心下大呼:禽兽!

    循着柳大家的目光望去,只见窗口两人衣衫完好,神色如常,男装女子生的是娇艳如花,心下顿时又呼道:原来是禽兽不如。

    看客们一个个都乐呵呵地瞧热闹,都是逢场作戏,怎能真的指望他们打抱不平?

    可长孙红梢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一齐盯着,加之有错在先,不禁一阵心虚,缩到了李易身后,连答话也不敢。

    柳大家一看,正欲发作。

    李易忽然朗声到:“我听柳大家的唱法,可是曾学过戏曲?”

    柳大家狐疑的看了李易一眼,不明所以,说到:“奴的确在梨园里呆过一段时间。”

    “戏剧由古至今发展而来,形式可谓凝练至极,却蕴含着极其强烈的情感,戏剧四功唱做念打中,以唱功为首,要求字清腔纯,以情带腔,虽是娱人的技艺,却可谓郢中白雪。

    你空怀如此技艺,却自甘堕落,登台既不诚心,嗓子又不打磨,只是靠着底子唱曲,若非还剩几分功夫,这曲只怕已不堪入耳了吧。”

    李易语气愈发清冽:“不靠曲子招揽客人,你靠的是何种手段,莫非自己心里没数?”

    柳大家攥着手,指甲掐到肉里,仍不甘示弱:“奴是个俗人,可天下谁人不是如此?戏剧本就不受文人待见,难道你就能把它唱成了所谓的阳春白雪?”

    听到这话,李易反而自信地笑了笑,清清嗓子,张口唱到:

    牡丹亭中的名句!

    “原来这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唱功虽不高明,只能算有些韵味,可这词儿,却甚是惊艳,便是搜览古今,都足以成为绝唱。

    此曲一出,可谓技惊四座。

    在座众人,或名公巨卿,闲来消遣,或才子墨客,以图风流,声才入耳,便纷纷被曲中情绪感染,落入到残酷的意境中去,几难自持。

    就连柳大家,亦是如此。

    或许是感同身受,她也曾为自身命运而痛苦不堪,也曾看到他人追求爱情而羡慕不已,就连此时片刻风光,可最终不还是一个断井颓垣的下场。

    她一时竟失魂落魄,泪眼朦胧,良久才醒来,笑容苦涩:“是奴唐突了…”

    方才还热闹的大堂,一下子冷场,就连柳大家何时离去,众人都毫无察觉,即便是青楼的姑娘们,也还在咀嚼着刚刚的戏词。

    李易回头一看,见红梢正怔怔的看着他,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了!”

    长孙红梢定定的看着李易,仿佛是重新认识他一般。

    这时一阵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打破了寂静:“哎呦喂,这是哪里的大才子啊!今儿竟到我红袖招来了,真是使得鄙院蓬荜生辉啊!小的斗胆做主,今儿,酒水甜点全都免了!庆祝庆祝!”

    老鸨,暖场来了。

    见状,姑娘们纷纷使出解数,一时推杯换盏,好不快活,喧哗声重新响起,方才的情绪早抛之脑后了。

    雅是追求,俗才是生活。

    老鸨松了口气,来到李易所处了雅间。

    李易作揖道:“见过阿婆!”

    老鸨连忙还礼:“这怎可使得,才子莫要折煞于我,不必多礼!”

    李易坚持完礼之后,挂着和善的微笑,道:“阿婆不追究小子,已经是莫大恩情了。”

    老鸨面色一僵,心中暗骂,随即堆着假笑,道:“无妨无妨。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不知此刻当讲不当讲!”

    “阿婆直言便是!”

    “既如此。”老鸨搓搓双手,不好意思的说到:“才子可不可以将那戏本写完,来鄙院一唱?”

    李易正要拒绝,长孙红梢抢先开口:“好!此事我们应下了。”

    本没报什么希望的老鸨骤然一喜,面上笑容几乎挂不住,搓搓手:“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接着快步离开,好似生怕李易他们反悔一样。

    要论俗,她才是场中最俗的那个,刚才听李易唱了几句,叽叽呱呱全然不懂,可还是瞧出来了,这不金光闪闪一宝藏么,她算是守着了!

    等老鸨走远,李易盯着红梢:“给个解释?”

    长孙红梢表情全然没了以往的没心没肺:“刚才柳大家的表情你看了么?她好像很伤心…的确是我做了错事…”

    原来是那个在书本中长大的小姑娘,忽然见到了生命的不适,伤春悲秋了。

    李易一叹,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语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她只是恰巧被你撕了伤疤而已。”

    长孙红梢伤感不减,拉住李易的袖口,郑重的说到:“易哥哥,帮我把戏本写完,我想要为她们唱这出戏。”

    这个称呼,李易蓦然陷入回忆,还是六七岁时,小红梢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后面,天天这么叫他,后来她听得懂李易的阴阳怪气之后,脾气变得愈发暴躁,脏字层出不穷,这个称呼就再也听不到了。

    怀念一阵。

    李易迎着她期冀的眼神,道:“这戏本儿并不是我作的,原作者名为汤显祖,这出戏讲的是一个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故事,戏本儿没问题,可你想好了么?学戏并非一日之功,须有大毅力才行。”

    长孙红梢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易心中暗叹一声:误打误撞,红梢还是走上了老路,好在还是与既定命运有所偏离,也算是件好事。

    不知之后剧情会如何变动,希望不会受太大影响,不然他先知先觉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在剧情开始之前,还是要主动些才是。

    这样想着,李易牵着红梢的手,走出了红袖招。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