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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泽水困,周原惊变(3)

    一天十二时辰。

    自夕时,夜半的扎营岐山;到夙时,戎胥劲旅急行后的战前休整;到旦时,天光初现的岐山骇响;到朝时,戎胥甸兵出岐山;到大食、日羞、日中,两师对阵厮杀;到昃(ze)时,退师结营;再到小食,造饭议策;而如今已是莫时,日薄西山,兵卒们喊了半个多时辰,已陆续返回营次。

    氏族大多一日两食的习惯,晌午大食,傍晚小食,与时辰相应。

    清晨因出兵匆忙,没能提前进食,大食又因袭城而错过,全师算是饿着肚皮一战,亏得近四千兵将大都是炼过巫武的精锐,若是征召的平民、农人,怕是早已饥肠辘辘,没了气力与士气。

    天色渐暗,营中众人都清楚,该出的招已出,成败就在接下去的昏、住、夕、夙几个时辰,到得明晨旦、朝,便是决定强攻还是撤军的最后一刻。

    岐城被落日的余晖覆了一层血色。

    周伯未死的消息,在岐城传开,随着俘虏回城,相信得人越来越多,犹如水滴在滚油中爆裂开来。或许这一切与平民、奴隶并无太大干系,但城内的各主要氏族却在焦躁惶恐中蚁动着。

    众多姬姓族老以及周国重臣,纷纷求见于大妃太妊和大君子周昌。

    最终,几位使者在一行周兵的护卫下,于日头落尽后,顶着星月迟迟离开岐城,前往戎胥大营。

    大营各帐早被侍从燃起了浸过油脂的火把,生起了火盆,点起了油灯。

    陶制的漏刻也接替了日冕,开始了夜晚时辰记录的司职。

    中师大帐中,子羡居上,吴伯、戎胥甸等人与周使对面跪坐。

    吴伯泰见到领头的两名族兄弟,虽不同脉,却也曾亲近。

    一阵离别诉苦的寒暄后,激动道:“两位贤兄弟,如今贵为耆(qi)老,可要为兄弟我做主啊!先君考立祀时,我与二弟的祀位还在四弟之前,我兄弟二人顾及与挚国的盟谊,才将周伯之位拱手相让。四弟在岐,自然没话说,但如今四弟已获罪于商王,便该将其位归祀于我才是。老位贤兄弟,在族中德高望重,与我也曾情深意厚,日后岐城,还请两位与我一同主持。”

    “伯泰啊,商王既已封你了吴伯,你如今也贵为一国君伯了,何必对周伯之位念念不忘呢。”其中更年长的耆老道。

    却听另一年轻些的耆老道:“伯泰大哥背井离乡实在艰难,这落叶终要归根,人之常情啊!”

    “贤弟真说到我心坎里了,我伯泰虽说远走苗越,建了吴方,然而始终心系我姬周……”吴伯泰说着说着,触景伤情,眼眶当真湿了起来,以手不停擦拭。

    之后又是一番思乡之苦,吴地蛮荒之苦,亲族分离之苦的诉说,虽别有用意,但情却未必全假,不禁惹人唏嘘同情。

    其间,子羡也不时以大义替吴伯说项,按照事先商议的种种言辞极力劝说两位周国耆老。

    “岐城能挡我等一时,却如何能挡得一世?不说我大商兵多将广,就说崇国援兵一到,与我等合兵一处,岐城要如何抵挡?崇国最善攻城,众所周知,就算周师东返,又能挡得了几时?两位仔细考虑我等的提议,迎回伯泰,父王见周人安稳,必能宽恕周季历的不敬之罪,允其回周,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既解今日之困,又救回你家君上。”

    耆老听到此处,果真意动不已,季历对周国的重要不可言喻,迎回便是此来谈判的首要重任。但他们依然犹豫,引吴伯泰回周,会不会被季历视作背叛。

    看出他们的顾忌,知道火候仍欠,子羡私自决定再添一把柴薪道:“恕我直言,吴伯如今年迈苍苍,哪有周季历那般身强体壮,在殷都里每日大鼎食肉,大爵饮酒。若是两位仍有顾虑,我可请吴伯发下神誓,立季历为祀子,来日再归祀于季历一脉,如何?”

    不提吴伯泰的惊讶,两位耆老是当真心动了。

    其实这怕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公然对抗大商,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可取。只是犹有担心,当年伯泰兄弟被逼出逃,心中必然多有怨恨,若回到族中清算起旧账,必与季历一系起冲突,何况侄儿姬昌,很有主见,怕也没那么容易说服,还是要请出大妃……

    就在二人踌躇之际,下首一年轻男子开口道:“大王子之言大谬!宗族承祀之法乃是百姓千族的根本,岂能随意改动。恕小子孤陋寡闻,只听说兄终弟及,父终子继的祀法。不知这弟位兄承,是甚么典法?归祀之说更是令人难解,周国上下皆知,当初老族长亶(dan)公立下的祀子从来只有周伯季历一人,哪里谈甚么归祀。如今周伯获罪,就算是退位,也该由大君子昌承继。”

    “小儿何人?乳臭未干,也敢在这里搬弄口舌!”吴伯泰眼见好事将成,不想还有人出来搅闹,当即气愤喝斥。

    “回吴伯的话,小子氏散宜,名生。”年轻人起身行礼,又施施然坐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吴伯泰骤听“散宜”二字,神情一阵变换。散宜氏是最早投靠姬族的大族,在周国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这年轻后生既然能为周使,倒是不宜随口打发。

    “原来是散宜一族,失敬失敬!老朽与你家长辈曾把臂探寻兴国之道,交情匪浅,你这些话想必不是长辈授意吧!以老朽对他们的了解,派你前来,一为拜见我这多年未见的老友,之后还要相互扶持;二来么,是让你多听多看,把大王子与老朽的话带回去,各家安稳了,周国便安稳了。日后你也将是我周国的栋梁,可好?”

    “吴伯言重了,栋梁,小子可当不起,小子武不能守城,文不能安民,闲来无事才被几家长辈打发来涨涨见识,临行前,爷爷,还有南宫爷爷,许家爷爷等等等等,都特意交待小子,姬氏掌我周国祭祀,周伯之位就是我周国各族的头等大事,不可马虎。非是小子卖弄,只是真有一点不明,既然君伯在殷都活得好好的,为何我周使屡屡见不到君上,连个口信也没有?话说回来,若君伯当真无事,那大君子昌不过是代政而已,要传祀,也须当提请周伯之意。大君子,对了还有大妃在内,谁人敢私相授受?”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两位耆老,“不如让我等随大王子前往殷都,面见周伯,再行请示如何?”

    这一番言辞有理有据,掷地有声,让两耆老心中又陷入纠结。

    “周季历获罪于父王,怎能随意相见,你可知周边诸国,对你家君上多有怨怼,闹到父王那里,若非父王宽厚,只想略施惩戒,才命我前来,吴伯的回归,便是最终的惩处,以抵季历之罪。”

    “果然君伯罪不当死,那我周国愿意多奉朝贡,以赎君伯之罪。西土各国皆知我周国时时以御戎为己任,但御戎不易,耗费颇多,每年族人更是死伤极重,才有了商王的‘牧师’封赐,才有了西土的一时安稳,西土诸侯伯无不称赞大王赏罚分明。时至今日,我周师仍在西征昆夷,为商王分忧。小子是担心,有功之臣困久了,万一心气郁结,有个闪失,会连累商王的名声,天下诸侯伯兔死狐悲,又该如何自处?”

    “是啊,小生说的也在理,恳请大王子替我周国拜求大王,将我家君上早日放回,无论多少贡奉,我周国都愿意出。”年长的耆老终于下定决心,摆明态度。

    见那散宜生牙尖嘴利,吴伯泰、大王子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辩驳。

    子羡眉心紧蹙道:“我看不如先让吴伯暂代周伯之位,待我回殷后禀明父王,二位以为如何?”

    散宜生脸上忽然一肃道:“几位族尹临行前还嘱咐小子,若发现商王当真打算对我家君伯不利,我周国虽小,也敢与来犯之人玉石俱焚......”

    “休要胡说,君伯对大商忠心可鉴,商王又怎会如此对待忠臣。”年长的耆老已经听出了深意,暗道这软硬兼施的手段,怕不是他一个后生单独想出来的,难怪姬昌提议让他跟来。

    子羡见自己一方被人说得哑口无言,势头在倾斜,尤其是戎胥甸,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腿,一声不吭,心中更是气结,咳了嗓子,掩饰着心中不甘道:“这次吴伯归祀的决定,是父王特意贞问帝神的结果,神示周国若由吴伯接位,他性子雍和,定能与周边诸国,包括戎胥城、崇国修好,不但能减少覆国灭族的危险,更能联手抵御西戎,减轻周国的负担,而我大商也会大力支持,减贡减役,这可是周国千载难逢的机会,诸位可不要自误,有道是,神示不尊,必有灾瘟啊!”

    “大王子说得是啊,何必要玉石俱焚呢,对君伯只会百害而无一利,何况大商定然无伤,伤得只会是我周国!”年轻的耆老侧头对族兄道,明显更赞成妥协而顺王命。

    散宜生忽而站起身,叩拜岐山方向,众人皆以为他胡闹,却他听道:“大王子说起神示,今日我周原便有神示降临,岐山凤鸣示警,助大君子破了袭城之难,这是神佑我周国啊,可见神示大君子才该是承祀之人,若我周国上下违逆,怕才真的有灾殃啊!”

    吴伯早已理屈词穷,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两位兄弟,戎胥,崇国两方联兵压境,大商还不知有甚么其他手段,狂妄小子是要让周国数十年的营建毁于一旦吗?用心何其歹毒!”

    “哦,吴伯说的两方联兵,狂妄小子只看到了戎胥一方,莫非崇国有变,或许崇侯聪明,不想同戎胥甸一样无谓的损兵折将!就不知崇侯会不会也被商王羁押?小子担心,真让吴伯即位,怕周伯就真的回不来了!”

    是啊,若商王有心宽恕周伯,如何会送老大回来添乱,怕是真被散宜生一语中的,这是商王分化我周国之计啊。姬昌这一招也是老道,威望虽不及其父,但相比一看,智慧远胜老朽的姬伯泰,怕才是最好的周原之主。

    年长的耆老彻底想明前后,心中大定,见双方剑拔弩张,唯恐进退失据,又想姬昌已急召在外周师,或许明日就能返回,还是拖一拖为好,便出头训斥后辈道:“唉,小生,不可无礼!商国乃大国上邦,自有大国上邦的气度。我等今日所议,不过是为如何更好地解决眼下的困境。大王子之意,我等听明白了,而我等迎回君伯之心,大王子也尽知。天色太晚,不如今日暂且作罢,各自商议一番,明日再谈如何?”

    他言尽于此,另一耆老也无可奈何,便不再听吴伯泰的失态之言,直接告了罪,起身离开商营,趁夜返回了岐城。

    见议谈完全不如预想,吴伯泰怒气攻心道:“说什么凤鸣?该死的岐山,分明是有人暗通姬昌,戎胥甸你家小儿,怎的如此巧,被歹人劫掳,是甚么歹人这般厉害,让你这一顶一的高手都察觉不到,又能安然无恙的找回来,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你刚刚一言不发,莫不是早与周人暗通款曲?”

    这话说得极重,可见气急败坏。

    戎胥甸怒瞪回去,其实心中出奇的未曾发怒,反而装作气呼呼,起身告乏,甚至不待大王子应准,便愤然离开大帐。

    挑开帐帘,才回身拱手道:“明日一早,老夫便会拔营撤师,还请大王子让手下连夜整备。老夫打算先向崇国退去,大王子不妨回合二王子,探一探崇侯的想法,再做打算!老夫告退!”原来他心中早有腹案,才会缄口不言,更懒得搭理叫嚣的吴伯。

    其实退向崇国并不失为上策,但子羡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生起极度的屈辱感,阴着脸,盯着戎胥甸离帐的背影。

    “吴伯你也累了,退下吧!”他甚至也不想再听吴伯的抱怨,冷言冷语将其打发出帐,这时身边只剩了个同样一语未发的商容。

    吴伯离帐已近昏时,天上云遮了月,倒是应景,口中不停咒骂着:“该死的姬昌,该死的戎胥仲潏,该死的崇侯,该死的小儿,统统该死……”

    便见与营帐齐高的汪芒丘山同越人无疆双双迎了上来。

    无疆见到吴伯出来,忙赶上前,呈上一支箭,箭镞与木干的交接处包系着一块羊皮,外面写着“吴伯启”的醒目红字。

    吴伯接过羊皮,展开一看,先是大喜,继而又疑惑道:“是何人送来此箭信?”

    无疆摇着断发的头:“是前营巡逻的商兵捡到的,那时您正与周人议谈,便交予了属下,会不会是那些周人所留?”

    “也可能是营外射进来的吧?”汪芒丘山揣测道。

    “无论如何,还是有人识得天时,约了老夫住时营外西北三里一会。”

    无疆皱眉道:“还有一个时辰,西北三里,记得那里是片密林,会不会有甚么不妥……不如让属下先去搜查一番。”

    汪芒也道:“君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无疆兄弟最擅山林行察,还是让他先去探看探看的好!”

    见吴伯首肯,无疆又谏言道:“事关重大,君伯是否该与大王子商量一二。”

    他们几人在帐外谈话时,子羡也对商容不满道:“先前议谈,我不是特准你随机应变吗,为何一言不发?”

    商容沉声静气道:“大王子恕罪,因为当容看到周人派出的议使时,便知道议谈不会有结果了。”

    “嗯?怎么说?”子羡不解地问道。

    “容熟知的周国文武重臣,一个也没来,先前是容想简单了,虽说岐城人心确实向着周伯,但大王子最缺的是时辰。周昌只需用个拖延之计,等待周师回返,便进可攻退可守,唯一所虑的也就是崇国,我猜他早已派人去探崇国的动向了。所以今日之会,对他而言,无足轻重,就算耆老们愿意听命于大王,回到岐城,还会有无数争执等着他们。祖父曾提醒我,说周昌不是善于之辈,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难道这趟差使,就如此草草了事,那丢的可是我大商的颜面,父王的颜面,还有我……”余下半句子羡没有说出口。

    “大王子,容其实一直在想,大王扶吴伯坐上周伯之位,无非是想要个听话的周伯,分化削弱一下周国罢了。可周国对于大商绝不能太弱,犬戎的昆夷部这些年吞并无数部落,越来越强悍,单单崇国是挡不住的,有周国这道屏藩,对西土之安有百利而无一害。既然周季历猛虎入牢笼,那扶持周昌难道不可?周昌武不如其父,全无赫赫之功,西土的威望天壤之别,又到了半百之龄,来日能有几何?”

    “嗯,有些道理,这都是你自己想出的?”

    “容也是胡思乱想,大王子见笑了!”

    “还不错!看你还有未尽之言,一并说出来吧,我不是不明理之人。”

    “是,容是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

    “哦?别卖关子!”

    “周昌派那散宜生前来,明里在说偷袭岐城失败,吴伯归岐已然行不通了。而暗里却在向大王誓忠,他周国愿为周季历低头,所谓投鼠忌器,只要周伯一天在大王手中,周昌就会老老实实做个忠臣祀子。”

    “好象是这么回事,唉,也罢,一路而来,想的都是如何攻克岐周,如今换个方向想想,未必不可行,父王当不会怪罪于我。倒是该如何应对吴伯,万里迢迢随我等前来,是个麻烦,若然处理不当,父王脸上也不好看……”

    正说着,又听帐外的吴伯唱名请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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