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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天水讼,木秀于林(3)

    清晨,蒙蒙雾气遮了日头,却遮不住戎胥牟炼功的兴头。

    从接触巫武至今不到数月,他已修炼了两桩,知晓的族人都是既羡慕又佩服。

    麋桩,伏与学的自然是麋。麋乃鹿的一种,头脸像马非马、角似鹿非鹿、蹄像牛非牛、尾似驴非驴,因而也被世人唤作‘四不像’。麋鹿本是王畿内外常见的温良之兽,善跑善泳更善跳跃。

    ‘麋跃弹’这一刀,便取它纵跃之势,以敏捷弹动之形对敌,无论挥撩,挡避,或带闪,都在弹势之中。

    麋鹿一弹一跃,可达数丈高远,因而此式的桩法最重腰腿之力与腿法的修炼。爹亲戎胥廉便是自幼炼此桩,且深得精髓,成为族中第一善走之人。

    双腿即为麋后肢,双臂即为麋前肢,因此以特制的粗牛筋绑腿绑臂,无论蹲跃、跨跳、弹踢,还是每日里数百次斜撩挥刀,都被加上重负。

    与蛇桩时先炼桩再习刀相比,如今对《伏兽杀刀》小熟的他,在麋桩修炼之余,也同时炼起了麋刀。

    当然《自然经》的修炼也一日不曾放松,尤其有了藏经室典册的参照,他更是有所领悟,算是入了门径。肚腹间的热丝,逐渐成为热团,尽管稀薄,却活跃起来,不再静如止水,尤其在修炼麋桩之后,犹如一只新生幼鼠,时不时动上一动。

    此外,令他兴奋的是随着自家肌肉日渐隆起,不再是小儿无力的模样,他也被阿爷准许了外出费地修炼。一来怕在院落中吵扰了娘亲,如今怀胎已七月有余,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让他无比期待;再者,院落太过狭小,修炼时总有些难以施展,麋桩本就更适宜空旷之地。

    他炼过蛇、麋的静桩后,打算开始修炼麋的动桩。骊戎氏一如往常般埋怨起阿爷,将不满与不放心挂到了嘴边。他只得讪讪一笑,告了罪便跑出了院子。

    只身离开费氏族地,他有些怅然若失:“今日又不见晴姒姐,也不知道她都在忙些甚么,动不动就数日不见踪影的,又神秘兮兮不肯说!真是……要不要去找找她,还是算了,她总归会来找我的!”

    一路或疾跑,或疾行,间以蹲跳、跨跃等等,在各族之地经过时,偶尔也会引来好奇的目光,知是某家子弟在炼武,便也不好太过探究。毕竟诸多氏族都有各式各样的巫武修炼传承,有心者纵然学个形,也学不得其中精妙,徒惹纷争罢了。

    数日前,麋鹿之血也浸过一次,只觉两腿愈发有力。

    一路快跑,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内城的东西主道,今日热闹,入眼便是一条长长的车队,前后十余车,足足拉开一里之遥。料想又是哪国的贡纳队伍。

    最前方一乘高大车驾上站着一长者,穿着与殷商颇有不同,外衣及臀,左衽而无左肩左袖,饰龙、兽之纹,中衣大领口右衽,其长过膝,后开燕尾,垂至脚踝。手中持一杆近丈的黄杖,拄握在手中,闪闪发亮,牢牢吸引住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宗贵子弟都在小声议论,原来这是西南蜀国的使队。

    那黄杖众人皆以为是铜黄,又疑惑其光色怎会如此璀璨。他却认出,那与霄妘的家传金针为同物,实为一杆黄金之杖,也不知她看到会不会惊讶,会不会愤而大呼暴殄天物。

    想想就觉得有趣,不自觉便笑出声来。

    蜀人长者身后跟着数车贡品,自有精干蜀兵护卫,载满各形各色的玉器。再后方三头两丈余高的威猛大象,呲着过丈的白牙慢悠悠踱着步。这象也是王畿常见的巨兽,虽力大身沉,但比起阿爷的大青犀,性子却过于温和,驯养不难,故而大商与各方国也常驯来驮运重物,尤其是铜黄等山矿。更有甚者,以象组兵阵,用来作战。

    最前面的巨象,上置坐驾木栏,其中侧跪着两位蜀中美人,似乎周遭的一切都那么新奇,四顾流盼,但眸子中也充满着忧虑,不知商王会怎么对待她们姐妹。

    后面两头各自拖着四轮大车,其中装满铜黄。蜀国百年来一直是殷商重要的铜黄进贡国之一。

    车队后部有大批奴隶拉着一车车生丝。作为最早养蚕织丝的国邦,得古时蚕丛氏传承,丝织秀美,闻名于诸侯伯,更为历代商王宗贵所钟爱。

    经过了蜀国的车马,主道上人流多了起来,戎胥牟也有些疲累,放缓下来,溜溜达达走出内城,来在外郭城。握了握腰后别着的短刀,自觉有了自保之力,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出城去转一转。

    前方叮叮当当凿石之声传来。

    定睛望去十丈的高台映入眼帘,台上竖着四尊数丈高的石雕神像,各自面朝一方,俯瞰众生,他认得是方神之下的四土之神。

    大批脏黑骨瘦的奴隶们在忙着修筑,身着黑袍的帝神教巫士领着卫兵在四周巡视。

    “吵死了!”

    却见一锦衣华服的健硕少年迎面而来,比戎胥牟高了半头,浓眉大眼下一脸稚气,却满是烦躁不耐之色,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全看不顺眼。

    刚巧被一搬石的奴隶男子挡了去路,抬脚便将其踹倒。

    这一脚随意蹬在其后腰,气力却着实不小,饥弱的奴隶怎经受得起,当即狠狠扑跌出去,被怀中大石硌在胸肋,不知是断了肋还是砸了手,奴隶趴在地上哼哼作痛,斗大汗粒不断淌下,却憋着不敢痛呼。

    不远处一赤着身脏兮兮的矮小女童扑上来,“大丁~大丁……”她刚要哭喊,便被男奴忍痛硬支起身,捂了嘴巴,呜呜之下,只剩下女童奴眼眶里的泪花。

    女童奴枯瘦得根根胸肋可见,浑身黑灰,一身被鞭打的疤痕,真不知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猛抬泪眼,生气地瞪向锦衣少年。

    少年一愣,自幼习惯着奴隶们伏地低首,散乱无神的目光,哪见过这等倔强之色,只觉被深深冒犯,心下大怒,赶上前两步,掐了女童的脖子,轻而易举便将她提在空中。

    “如今连奴隶也敢对我如此!”

    他不知在迁怒甚么,手劲越来越大,女童奴已呼吸不畅,小脸憋得通红,离地的双脚无力地乱踢着。那中年男奴早拼命趴起,磕头求饶,却不敢有一丝多余的举动。

    “快放手!”

    就在锦衣少年稍觉快意时,便被一声怒喝打断。

    他侧头去看,眼见一年纪更轻的宗贵少年,出言阻止,心中不由大奇。

    “今日不单遇个敢犯上的贱奴,竟还遇个要为贱奴出头的宗贵子弟。”他只觉心气不协,诸事不顺。

    戎胥牟一眼便认出了初入殷都时远远瞧见的女童奴。

    他见对面少年毫无放手之意,不禁恼火。

    毫不犹豫,急跃一步,一腿弹出,直踢其腰。

    ‘麋跃弹’比起‘蛇盘刺’,失之诡谲,却胜之猛烈。他也瞧出对方的气力犹在自己之上。

    锦衣少年惊诧中,空着的手臂随意挥摆,拍扫对面来腿,戎胥牟只觉好似踢到了铜鼎,胫骨传来剧痛,狼狈后退了几步。

    “好大的气力!比之大哥也毫不逊色半分。”

    心知正面讨不得好,‘蛇盘刺’刺向下盘。

    “卑鄙!”对方边喝着边收手去挡,却发现其掌陡然上扬,直切咽喉。

    再挡时,只觉紧攥女童奴的手腕被狠狠切中,一痛间,手指放松,女童奴被对方瞬间劫了过去。

    “你想杀死她不成?欺负弱小,你很威风吗?”

    “区区贱奴,你也要管?还是你自以为能管得了?身手不错,故而以为自己很强大?好,我就来欺负欺负你,打赢我,我便放过他们,打不赢,他们唯有死!”其实锦衣少年对弱者奴隶早已没了兴趣与迁怒,却对对面少年起了兴趣。

    女童被戎胥牟放开时,一阵深吸急咳,接着便低呼“大丁~”,扑过去,担心其伤势。

    “原来草芥就是如此!”

    心头怒气,当先发招,刀掌直削。

    华服少年口中道了声“来得好”,双臂后张,借力撤了半步,霎时泄掉他狠狠一刺。

    这是‘子契引水’?

    隐约间看到子衍的招式,脱口而出:“玄鸟功?”

    对方反手一招,便被其手掌拍得生疼,暗道:“定是王族之人?气力亏输得太多,得避开正面碰撞。”

    “看来你也不是寻常氏族!那我也不算欺弱!”

    戎胥牟对王族本没甚么好感,除了子余,旁人也懒得理会。

    此刻,全神贯注于身转盘游,多出虚招,以防被打实。

    对面少年也发觉对方全是刺削急影,却总不能击实,有种打在软棉之上的感觉,心头不免焦躁,一个全力,遂在招式间露出破绽,被戎胥牟抓住,‘麋跃弹’狠踢对方软肋。

    一腿扫中,少年也只是侧向趔趄了一步,长呼口气,便似无事一般,“有趣!比那些废物侍卫可强多了!再来!”

    戎胥牟见自己全力都不能奈何对方,知道取胜无望,便后退一步停下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请你放过他们,欺凌弱小,不是大丈夫所为。”

    “为区区贱奴开罪于我,看来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何人!你是谁家子弟?”少年疑惑中带着好奇。

    就在两人对话之际,骤闻有人尖声惊叫:“看天……”

    “小心!”“啊!”“石像!”“小君子!”

    继而听到巫士、卫兵与奴隶们的惊呼。

    两人惊觉头顶有异,一道黑影遮天横下,将两人齐齐罩住,竟是祭台上一尊数丈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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