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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谋杀

    温德尔又去见了一次校长。校长说,鉴于他的优秀表现,给他提前毕业。

    他回到寝室收拾东西。这个待了十五年的地方,终于要说再见了。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一些少得可怜的钱币,华兹华斯的信件,讲述展卷的神奇的书,除此之外没什么可以携带的了。温德尔甚至不用带什么旅行箱,他那件深棕色大衣的内侧口袋就可以装得下全部。

    那个口袋是温德尔自己缝的,为了装东西方便。

    温德尔躺倒在硬木床上,逐渐睡去。

    昏昏雨夜。

    雨水隐匿了声音和图像。

    温德尔痛苦地蜷缩在被褥里。不时有闪电照亮他的身形。

    梦境里,他又一次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站在一幢高大的建筑面前,面容模糊不清,正挥手向他告别。

    那时他还是个小孩,被一群大人簇拥着,他努力地往回跑,却总有大人坚固的身躯阻挡他,怎么也跑不过去。

    父母停止了挥手,随后都回过头去。

    大人们把温德尔抱上了马车,随后没日没夜地风雨兼程,坐车,坐船,再坐车,最后来到了这所大学前。

    那些大人们把温德尔丢在这里,纷纷扬长而去。

    温德尔站在校门里,伸手向铁栏杆外面抓取着他们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哭喊,却没有人回头。随后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身后有人抓住了温德尔的肩膀……

    闪电过后的雷声惊醒了他。

    温德尔做过很多次类似的梦了,他对如何处理这种梦境已经十分熟悉。他坐起身披上大衣,点亮蜡烛,静静地深呼吸,安抚自己的情绪。

    温德尔阻止自己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他站起来走向窗边,风雨晦暗,也许是因为潮湿,蜡烛点不着,城市并未有几处光亮,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是睡着了。

    次日清晨,他出发赶往码头。

    港口城市葛城,热闹非凡,许多地摊摆在街道两侧,售卖花里胡哨的杯子、谷物、水果和小工艺品等等。商贩们都在叫卖,还有卖艺的,戴着大围巾,将蛇从笼子里挑出来,让蛇随着铃铛起舞。温德尔漫步街头,心情愉悦。

    他自小在切瑞城内部长大,几乎没出过城。他在集市胡游乱转,脚步轻快得快跳起舞来。

    终于逛到了码头。一艘帆船上一面旗帜高高飘扬,上面用墨水写了一段醒目的词语:“往泽凡尼!”

    温德尔赶了上去。

    队列挨挨挤挤,一位穿着考究的老人揪着报纸大骂加税:“葛城城主又要加税,加税!我看总有一天连呼吸也要交税!”只是来买货物的海兵们嘟嘟囔囔地抱怨减薪。愁眉苦脸的夫人在堵着自己的脸。

    温德尔将船费交到船员手上。他发现这船员长得很英俊,强壮健康。不仅是他,整个船上的船员们都是这个样子。他看过去,看见船长站在船头。

    她身材高挑,有一头青灰色长发,随风微微飘起。

    她发现温德尔在看她,也看了温德尔一眼,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仿佛晕染春风般明亮。

    温德尔立马转开头,走进船舱。

    船舱很拥挤,空气里充满了灰尘,丑陋的蜘蛛盘踞在角落。人潮把温德尔冲得晕头转向。很快,船就开动了。

    碧蓝之海,万物之初。

    船上的人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眯着眼睛打盹。但温德尔这些年来第一次离开切瑞城,观察着新奇的大海,偶尔遇到了远处的大鱼,也不由得感到新鲜有趣。

    他坐久了有些累,起身往甲板上走去。他站在船舷边上仰望海风,咸腥,但对于初次遇见它的温德尔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温德尔沉浸在海风之中。

    突然,一股从后而来的力把温德尔狠狠地向下压,他头朝下摔到了海里。

    脸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海水寒冷刺骨。

    万千只虫子在啃食他的骨架一样疼痛!

    海水漫灌到他的口鼻中,漫过他的眼睛,他努力往上看,看不清船只的形状。他想把嘴里的水咳出来喊救命,却失败了。

    他此前没有离开过切瑞城,对游泳毫无经验。他连浮起来都做不到,更别提向他人求助了。

    他胡乱扑腾了几下,试图摸到船身,但是推他的人显然力道太大,他现在离船挺远。

    “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还没来得及见父母……”

    “不,一定有办法……”

    寒意冻得他发抖。

    灵光一现。

    他想到了什么。

    死马当活马医。

    大不了死在这。

    深棕色大衣的衣摆被水泡得鼓起来了。

    阳光照到海底,海水像一块巨大的冰,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温德尔全身。

    温德尔用冻僵的手指在衣摆上绘制了“极密展卷”。这个展卷可以使物品达到“极密”的状态,变得坚硬无比。方法是从左下角起笔画一个四棱锥的立体图像,再用楞文——萨皮索六世时期从某个古墓的墙壁上发现的古文字——书写“极密”二字。

    温德尔的大衣变得像木板一样坚硬。但是大衣依旧保持着弯曲的样子,和他展卷画成的前一刻一模一样,像一个盆子的形状。

    他把“盆子”倒扣在水面上,抱住它,漂浮。

    他把嘴里的水全部吐掉,连连咳嗽,新鲜空气涌入口鼻,他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脑子清醒过来,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就是刚才,这只手画出了符文,救了他一命。

    温德尔在桌子底下第一次看到“立体四棱锥”这个词时,非常不解。他画了很多个平着的四棱锥。最终他尝试眼见为实,看见什么画什么,才接近了示意图。

    示意图的画法也真是新鲜至极。他从未见过有人画出来的东西不像“画”,却像真正存在的物品一样。流行的画作没有光影,也没有所谓立体,只有无限的平面。

    楞文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文字,比画立体四棱锥难度大得多。这种文字应该是模仿物品原貌而创造的,但有时又和物品的形状相去甚远,温德尔只能照葫芦画瓢,无法理解这些字的含义。

    至于特殊的“笔”和“纸”,温德尔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手可以当作笔来用——手上又没有墨水。

    等等,书上只说要“笔”和“纸”,没说要墨水!

    温德尔失笑,这竟然如此严谨。

    他抬头打算回到船上。

    此时他才发现,船长在船舷处静静地看着他。

    “先生自救成功了。”

    他感到一丝愠怒。为什么不救他!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了。

    船长抱歉道:“真对不起,我本来想帮忙的,但看先生好像能自己解决的样子——我想看看先生会怎么做。”

    说完,她便将绳梯放了下来。

    温德尔抱起大衣,攀爬绳梯。他的衣服全部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黑发上还时不时有水滑落。狼狈不堪。

    “船长,坐完这趟船别让我再看见你!”温德尔虽然面带微笑,但在心底说。

    不过想来,正是因为船长让他自救,他才能第一次使用展卷。

    因祸得福。

    爬上来后,他才看见船长后面,几位船员压制着一名男子。男子跪在地上,低着头。

    船长拍拍温德尔的肩膀:“他刚刚推的你。我看见他的时候,你已经下去了。”

    男子盯着甲板,一语不发。

    温德尔迅速思考。这可能是他和这个人直接对质的唯一机会。不能把他放走,也不能直接交给船长,必须自己去问个清楚。

    温德尔和这人无冤无仇,或者说和任何人都无冤无仇,这背后必定有人捣鬼。如果不揪出来,背后那人,日后会是极大的隐患。

    但温德尔从未参与过类似的活动。审讯的技巧更是一点没学过。

    空气中十分安静。

    船长抱臂站在一旁,一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船员们压着男子,面色冷静。

    温德尔硬着头皮走上去。

    先……寒暄一下?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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