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伏笔
西唐历1809年，夏1月，8日，周三。
常家科研院。
王策抬头看向棂星门上的汉白玉碑，鎏金的石料被刻出龙飞凤舞的“鲸帆院”三个大字。左边的牌坊上雕着意图飞天的巨鲸，右边的则是迎风杨帆的三桅大船。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石壁上雨水侵蚀留下的痕迹，回头看向随行的常研道和阎肃，问道：“常家当年为什么没选择自己建一座高楼呢？”
“回大人，是上代家主觉得此院名字吉利，也宽敞，足够我们做做研究了。”
鲸帆院，相传自古便是求仙问道之人的聚集地。在二十二年前被常家买下，成了官方公认的科研机构。
开帆讵必入东海，骑鲸便可追飞仙。
跨过门槛，三人迈上树荫下的石阶路。夏日还未到鼎盛，晌午的日光却也有些毒辣，林间的风刮起阵阵燥热，吹动了影与光的闪烁交叠，王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恍惚间，一抹惨白在远处大殿上空一闪而过，凝神去看，又好像只是屋檐上久聚不散的浮云。
没过多久，几人便来到了第二进——问星阁，据常研道所说，此处为观星所建，工匠专门用球形屋顶替代了传统的雕梁飞檐，特制的屋顶可以通过灌输灵力，透过层层云雾观测到天穹里的星辰。
“常家在买下鲸帆院后重新修缮了问星阁，方便那些需要观测天相的研究者收集数据。”
机巧与灵力的结合，这种技术似乎是东境的创新技术。王策扭头看了一眼常研道，问道：“像这样被修缮的建筑多吗？”
对方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几个主要的功能性建筑基本都有重建的部分，至于院子里其他的房子我就不清楚了。”
王策点了点头，继续向前。
由金属机关与齿轮控制的正南门，晶石构造、在日光下反射着异样光彩的镜楼，隐隐有哀嚎声传来的人面石门，迷雾笼罩的常家书阁。
一路上的建筑可谓风格迥异，明显出自不同的匠人之手，而且都不像是诺兰当地拥有的技术。
最终，一行人来到了最核心的宫殿前。
王策站在大殿的阶下，望着大殿牌匾上的“海帆天鲸楼”，问道：“常家人一般不在鲸帆院里活动吗？”
三人穿过足足六进院落，一个常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整个鲸帆院寂静无声，唯有风撩拨树叶发出的摩挲之声，以及王策耳旁若隐若现的气流鼓动之音。
“多数时候研究者都只在各自的研究室里，很多人一坐就是一天，院子里也就看不到什么闲人了。”
除了他们三人穿过的几个主要建筑，院子的东西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小屋，那里便是供常家人实验科研的地方。
走到殿前，常研道突然出声道：“阎先生，请您留步。”
阎肃一愣，连忙微微躬身，说道：“那我便在留这里等二位。”
大殿深处，常未央正看着墙上的挂画出神。
她身穿锦绣裸肩长裙，朱红的裙子用刺金锦带系于胸部，背上披着一件染墨大袖纱罗衫，轻盈的下摆托在地上。头上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面芙蓉，那是由东境的花匠培育出的最为艳丽的灵花，雪白的脖颈上则是戴着晶莹剔透的琉璃云纹圈，细腻的线条也不似诺兰匠人的手笔。
听到身后脚步声，常未央微微侧头，低垂的柳叶眼用余光扫向王策。
“研道，先退下吧。”
常研道抱拳躬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大殿。
常未央行了一个万福，说道：“初次见面【玩具熊】大人，我是常家的族长常未央。”
王策欠身回礼，继而问道：“常族长见我所为何事？”
常未央展开了手里的折扇微微遮住面庞，没有直接回答王策的问题，掂着步子在大殿漫步。
“大人可知道兰家派去玩具工厂的是何人？”
王策微微摇头。
常未央轻声笑了笑，继续问道：“大人应该见过兰二了吧？”
常未央直直盯向王策，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神情的变化。王策不知道这个族长拐弯抹角地想要表达什么，淡淡地抬眼对上常未央的视线。
漠然、冰冷，王策的眼里带着常未央不理解的距离感。
“常族长不妨有话直说。”
突然，王策的余光扫到大殿深处的画卷似乎发生了变化。
呼~
耳边的风声骤然大了起来，但是似乎并没有强风吹拂的感觉。无形的风并非从大门涌入。
“您不是【玩具熊】吧。”
王策没有回答，扭头看向了气流鼓动之声的源头，正是深处的那幅挂画。轻纱般的云雾正从中流淌而出，慢慢洋溢在整座宫殿之内。
当他在扭头回来时，不远处的常未央已经消失了踪迹，只留下一缕极淡的猩红，似乎是那朱红长裙溶解在了弥漫的水汽之中。
黄色的毛发蔓延，转眼间王策又变成了熊头的形象。他拨开身前的云团，向着深处走去。
为什么四伯之一的邢渺都未能认出王策，常未央却能这么笃定呢？
王策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在试探，如果是【玩具熊】在这里的话，它又会怎么做呢？
突然，鬼魅般的猩红身影在王策的余光中一闪而过，而那妖冶灵动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二十二年前贵族联合清算花家的时候，常研道就站在您的身边，您忘了吗？”
王策的脚步不由得停下，他环顾四周的若隐若现的影子，开口问道：“常族长，如果我没记错，研道先生似乎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吧。”
清脆的笑声传来，“反应还真是快呢。”
王策一阵战栗，朱红长裙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到王策身前，举起一柄散着寒气的铁扇贴到了他的下颌上，微微上挑。
“可是那个怪物不只是脑子灵活。”
王策慢慢解除了变身形态，放弃了抵抗。常未央既没有理由杀死【涡瞳】的监察使，也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费这么多口舌。
“所以您想要什么呢？”
常未央收回了扇子，四处的云雾也迅速消解。
“邢汜的失踪和【涡瞳】的建立都是讯号，诺兰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王策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等着常未央的下文。
“如果你们真的想把事情办下去……”
常未央突然贴近了王策，温热的气息喷吐在男人的耳畔，低垂的声音缓缓响起：“必须先解决掉兰家。”
王策目不斜视，只是问道：“我听别人说，兰家常家似乎并无太大的恩怨吧。”
女人开扇掩面轻轻笑了起来，身若无物地漂浮了起来，一边在空中款款起舞，一边说道：
“兰家在兰缘手里只是一群有着贵族身份的【塔梦】信徒，但是在兰序庭手里，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常未央落回了王策身前，“如果你真的是【玩具熊】，你肯定是最清楚不过兰序庭的危险性的。”
【玩具熊】到底知道多少秘密？王策回想当时草率地带上那张人皮面具，不禁有些后悔，如果留它一条命，或许能逼问出那些不传的秘闻，那样一来他们的处境会轻松不少。
“常族长，如果合作的话，情报可不该这么模糊啊。”
常未央向后微微一跳，身子在半空中向后滑动，地面上突然传来机关齿轮咬合之音，紧接着一块地砖下沉，而一座华美的王座缓缓升起。
妖艳的女人落到了王座之上，左腿一抬，搭到了右腿上，云雾从她的身后涌出，又一次充斥了四周。
“如果说中危灵仆是上流的入场券，那高危灵仆就是无需佐证的力量。”
尤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比起其他开枝散叶的大家族，只是一个单薄的家庭而已，但是凭借着原先的【玩具熊】也能在诺兰站稳脚跟。
“但是这样的力量不该如此密集地聚集在同一个地方。诺兰太小了，容不下这么多足以颠覆一城的怪物。”
王策看向常未央，漂浮的云雾模糊了女人的面容。
“除了四伯还有哪些家族是必须解决掉的呢。”
“先处理好兰家。”
常未央给人一种执着于仇敌的印象，但王策并不认为这个女人会如同她所展现的那般肤浅。兰序庭必定对诺兰未来的局势有着什么重要的影响，至少是可以干预常家的力量。
得不到答案的王策最终在无奈中离开了宫殿，女人从王座中起身，再一次回到了那副吞吐云雾的画卷面前。
此画名为《云鲸女王》，描绘了骑着飞天巨鲸、头戴宝冠的女王，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常未央伸手摸向那介乎虚与实之间的画布，却又把指尖停在了离其几寸的半空中。
如烟的雾气从画中飘散到现实，缠绕在玉笋般的手指之上。
……
常家研究院外。
王策、阎肃二人与常研道告别后，启程向学院出发。走了一时半刻两人便觉得阳光毒辣难以忍耐，王策便提议到路边的饮馆歇脚。
诺兰的饮馆是当地一大特色，白天卖茶、晚上卖酒，夏天饮冰、冬日饮汤，每间饮馆又有着各自的特色。
一个打扮淳朴的少女看见二人便迎了上来，伸手引着王策向里。
“二位里面请，今天下午有大人物包了大堂的场，只能委屈您里面坐了。”
若是在冬天，饮馆里侧的私间肯定是上选，但是在闷热的夏天，反而是大堂的位置因为有风而凉快点。
阎肃前迈一步想要说些什么，被王策抬手拦了下来。
“那便请带路吧。”
等二人落了座，阎肃不由得问道：“大人何必坐到这么闷热的地方？”
王策摇了摇头，说道：“我能感觉到附近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对方在市区里这般嚣张……我倒是好奇他的身份。”
这当然不是真的理由，若不是常未央临行前点明让他来一趟这座饮馆，王策绝不会趟这滩浑水。
常未央似乎是通过星象算到了什么未来，可又是什么事需要他出面或者见证呢？
没过一会，淳朴少女便端着冰茶进了私间，她连连低头，“真是不好意思二位，实在是那位大人物包了场没办法，才只能委屈您二位来这里的。”
王策没说话，可是少女不知为何并没有离开。
阎肃瞪向了少女，“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少女受了惊吓，脸色变了又变，强忍着恐惧看向王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男人只是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啜茶，少女终于绷不住眼泪，豆大的泪滴从脸颊滑落。
阎肃也是不好意思再刻意板着脸，求助地看向监察使。可是王策却只是眯着眼喝着茶，一声不吭。
私间就这样尴尬地静了下来，少女无声地微微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滑落；阎肃左右为难，想递给少女纸巾擦擦眼泪，可是对方却只是抱着端盘一动不动。
王策突然开口，说道：“来了。”
饮馆外，藏匿在树冠上的熊玩偶诡异地扭动头部，看向了气势汹汹的来客——一个穿着皮衣、头发有些油光的地痞。
地痞的皮衣上，用金丝绣着一个“兰”字。
“兄弟们！今天的冰饮，我兰十六包了！”
随着地痞的一声呼喊，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相同打扮的流氓齐齐抬手高呼起来，随后便在打闹中推搡地进了饮馆。
私间里的王策挑了挑眉，那股强大的气息竟然就混在这群地痞流氓之中，但是一眼扫过去，只能看到几乎没有区别的平凡面孔。
兰十六几人进了饮馆之后也不喝茶，在白天就举起了酒杯大杯畅饮。饮馆老板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在吧台后面擦拭着杯子。
饮馆天花板挂着的吊灯上，一只小巧的熊玩偶正趴在边缘，低头看着喝酒的人群。而私间内的王策，双眼空洞，正透过玩偶的眼睛搜索着那个潜藏的强者。
王策突然神色有些凝重。
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好像少……”
好像少了一个人。
巨大的玩偶熊瞬间暴起，王策在惊吓之中悍然出手，一拳袭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私间里的老人。
可是巨大的熊爪却被那干枯的手臂轻松挡下。
“【玩具熊】大人，这么多年没见，您似乎没有以前敏锐了呢。”
老人抓着熊爪慢慢放下，兜帽下那张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庞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布条缠满了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阴郁的眼。
毛骨悚然，被抓着手臂的王策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深渊的崖边，面前便是无底的阴森巨口，说不出的战栗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逼着他低头臣服。
呼！
突然，狂风骤起！
“兰序庭，你好像忘了这里还归我常未央管。”
狂风直接冲破了墙壁，掀翻了屋顶，这座小小的饮馆瞬间被风卷得支离破碎，众人在惊惧之中抬头，只看到云端一抹惨白在雾气之间若隐若现。
老人松开了抓着王策的手，一把抓过了那个一直哭泣的少女。他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常族长别生气，我只是过来讨个人。”
“我常家的地盘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嗡！！！
巨大的鲸首自天幕垂下，晴空瞬间被阴影吞噬，云鲸之上，穿着朱红长裙的常未央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兰序庭。
“正愁没机会动手呢！”两人同时这般想到。
云雾凝成螺旋的长矛齐齐对准了地面，阴影与鬼魅组成的尖刺拔地而起直直向着天空。
庞大的灵力搅动了空间，地面上的王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光线扭曲，色彩相互侵染，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脱离真实。
突然，王策的眼睛传来刺痒。再抬眼，眼前的一切才再次清晰。
白与黑在空中来回交叉穿梭，编织出一场黑白的雨幕。兰序庭失去了人形，化成一团阴影在地面四处闪烁；常未央沉进了云鲸体内，挥手间云卷云舒，狂风四散。
这一刻，王策突然明白，为什么常未央能识破自己并非【玩具熊】。
地上那身躯完全化为鬼蜮的非人生物，与天上那下半身与云鲸连为一体的女王，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常未央和兰序庭……
“都是灵仆吗……”
常家科研院。
王策抬头看向棂星门上的汉白玉碑，鎏金的石料被刻出龙飞凤舞的“鲸帆院”三个大字。左边的牌坊上雕着意图飞天的巨鲸，右边的则是迎风杨帆的三桅大船。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石壁上雨水侵蚀留下的痕迹，回头看向随行的常研道和阎肃，问道：“常家当年为什么没选择自己建一座高楼呢？”
“回大人，是上代家主觉得此院名字吉利，也宽敞，足够我们做做研究了。”
鲸帆院，相传自古便是求仙问道之人的聚集地。在二十二年前被常家买下，成了官方公认的科研机构。
开帆讵必入东海，骑鲸便可追飞仙。
跨过门槛，三人迈上树荫下的石阶路。夏日还未到鼎盛，晌午的日光却也有些毒辣，林间的风刮起阵阵燥热，吹动了影与光的闪烁交叠，王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恍惚间，一抹惨白在远处大殿上空一闪而过，凝神去看，又好像只是屋檐上久聚不散的浮云。
没过多久，几人便来到了第二进——问星阁，据常研道所说，此处为观星所建，工匠专门用球形屋顶替代了传统的雕梁飞檐，特制的屋顶可以通过灌输灵力，透过层层云雾观测到天穹里的星辰。
“常家在买下鲸帆院后重新修缮了问星阁，方便那些需要观测天相的研究者收集数据。”
机巧与灵力的结合，这种技术似乎是东境的创新技术。王策扭头看了一眼常研道，问道：“像这样被修缮的建筑多吗？”
对方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几个主要的功能性建筑基本都有重建的部分，至于院子里其他的房子我就不清楚了。”
王策点了点头，继续向前。
由金属机关与齿轮控制的正南门，晶石构造、在日光下反射着异样光彩的镜楼，隐隐有哀嚎声传来的人面石门，迷雾笼罩的常家书阁。
一路上的建筑可谓风格迥异，明显出自不同的匠人之手，而且都不像是诺兰当地拥有的技术。
最终，一行人来到了最核心的宫殿前。
王策站在大殿的阶下，望着大殿牌匾上的“海帆天鲸楼”，问道：“常家人一般不在鲸帆院里活动吗？”
三人穿过足足六进院落，一个常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整个鲸帆院寂静无声，唯有风撩拨树叶发出的摩挲之声，以及王策耳旁若隐若现的气流鼓动之音。
“多数时候研究者都只在各自的研究室里，很多人一坐就是一天，院子里也就看不到什么闲人了。”
除了他们三人穿过的几个主要建筑，院子的东西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小屋，那里便是供常家人实验科研的地方。
走到殿前，常研道突然出声道：“阎先生，请您留步。”
阎肃一愣，连忙微微躬身，说道：“那我便在留这里等二位。”
大殿深处，常未央正看着墙上的挂画出神。
她身穿锦绣裸肩长裙，朱红的裙子用刺金锦带系于胸部，背上披着一件染墨大袖纱罗衫，轻盈的下摆托在地上。头上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面芙蓉，那是由东境的花匠培育出的最为艳丽的灵花，雪白的脖颈上则是戴着晶莹剔透的琉璃云纹圈，细腻的线条也不似诺兰匠人的手笔。
听到身后脚步声，常未央微微侧头，低垂的柳叶眼用余光扫向王策。
“研道，先退下吧。”
常研道抱拳躬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大殿。
常未央行了一个万福，说道：“初次见面【玩具熊】大人，我是常家的族长常未央。”
王策欠身回礼，继而问道：“常族长见我所为何事？”
常未央展开了手里的折扇微微遮住面庞，没有直接回答王策的问题，掂着步子在大殿漫步。
“大人可知道兰家派去玩具工厂的是何人？”
王策微微摇头。
常未央轻声笑了笑，继续问道：“大人应该见过兰二了吧？”
常未央直直盯向王策，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神情的变化。王策不知道这个族长拐弯抹角地想要表达什么，淡淡地抬眼对上常未央的视线。
漠然、冰冷，王策的眼里带着常未央不理解的距离感。
“常族长不妨有话直说。”
突然，王策的余光扫到大殿深处的画卷似乎发生了变化。
呼~
耳边的风声骤然大了起来，但是似乎并没有强风吹拂的感觉。无形的风并非从大门涌入。
“您不是【玩具熊】吧。”
王策没有回答，扭头看向了气流鼓动之声的源头，正是深处的那幅挂画。轻纱般的云雾正从中流淌而出，慢慢洋溢在整座宫殿之内。
当他在扭头回来时，不远处的常未央已经消失了踪迹，只留下一缕极淡的猩红，似乎是那朱红长裙溶解在了弥漫的水汽之中。
黄色的毛发蔓延，转眼间王策又变成了熊头的形象。他拨开身前的云团，向着深处走去。
为什么四伯之一的邢渺都未能认出王策，常未央却能这么笃定呢？
王策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在试探，如果是【玩具熊】在这里的话，它又会怎么做呢？
突然，鬼魅般的猩红身影在王策的余光中一闪而过，而那妖冶灵动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二十二年前贵族联合清算花家的时候，常研道就站在您的身边，您忘了吗？”
王策的脚步不由得停下，他环顾四周的若隐若现的影子，开口问道：“常族长，如果我没记错，研道先生似乎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吧。”
清脆的笑声传来，“反应还真是快呢。”
王策一阵战栗，朱红长裙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到王策身前，举起一柄散着寒气的铁扇贴到了他的下颌上，微微上挑。
“可是那个怪物不只是脑子灵活。”
王策慢慢解除了变身形态，放弃了抵抗。常未央既没有理由杀死【涡瞳】的监察使，也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费这么多口舌。
“所以您想要什么呢？”
常未央收回了扇子，四处的云雾也迅速消解。
“邢汜的失踪和【涡瞳】的建立都是讯号，诺兰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王策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等着常未央的下文。
“如果你们真的想把事情办下去……”
常未央突然贴近了王策，温热的气息喷吐在男人的耳畔，低垂的声音缓缓响起：“必须先解决掉兰家。”
王策目不斜视，只是问道：“我听别人说，兰家常家似乎并无太大的恩怨吧。”
女人开扇掩面轻轻笑了起来，身若无物地漂浮了起来，一边在空中款款起舞，一边说道：
“兰家在兰缘手里只是一群有着贵族身份的【塔梦】信徒，但是在兰序庭手里，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常未央落回了王策身前，“如果你真的是【玩具熊】，你肯定是最清楚不过兰序庭的危险性的。”
【玩具熊】到底知道多少秘密？王策回想当时草率地带上那张人皮面具，不禁有些后悔，如果留它一条命，或许能逼问出那些不传的秘闻，那样一来他们的处境会轻松不少。
“常族长，如果合作的话，情报可不该这么模糊啊。”
常未央向后微微一跳，身子在半空中向后滑动，地面上突然传来机关齿轮咬合之音，紧接着一块地砖下沉，而一座华美的王座缓缓升起。
妖艳的女人落到了王座之上，左腿一抬，搭到了右腿上，云雾从她的身后涌出，又一次充斥了四周。
“如果说中危灵仆是上流的入场券，那高危灵仆就是无需佐证的力量。”
尤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比起其他开枝散叶的大家族，只是一个单薄的家庭而已，但是凭借着原先的【玩具熊】也能在诺兰站稳脚跟。
“但是这样的力量不该如此密集地聚集在同一个地方。诺兰太小了，容不下这么多足以颠覆一城的怪物。”
王策看向常未央，漂浮的云雾模糊了女人的面容。
“除了四伯还有哪些家族是必须解决掉的呢。”
“先处理好兰家。”
常未央给人一种执着于仇敌的印象，但王策并不认为这个女人会如同她所展现的那般肤浅。兰序庭必定对诺兰未来的局势有着什么重要的影响，至少是可以干预常家的力量。
得不到答案的王策最终在无奈中离开了宫殿，女人从王座中起身，再一次回到了那副吞吐云雾的画卷面前。
此画名为《云鲸女王》，描绘了骑着飞天巨鲸、头戴宝冠的女王，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常未央伸手摸向那介乎虚与实之间的画布，却又把指尖停在了离其几寸的半空中。
如烟的雾气从画中飘散到现实，缠绕在玉笋般的手指之上。
……
常家研究院外。
王策、阎肃二人与常研道告别后，启程向学院出发。走了一时半刻两人便觉得阳光毒辣难以忍耐，王策便提议到路边的饮馆歇脚。
诺兰的饮馆是当地一大特色，白天卖茶、晚上卖酒，夏天饮冰、冬日饮汤，每间饮馆又有着各自的特色。
一个打扮淳朴的少女看见二人便迎了上来，伸手引着王策向里。
“二位里面请，今天下午有大人物包了大堂的场，只能委屈您里面坐了。”
若是在冬天，饮馆里侧的私间肯定是上选，但是在闷热的夏天，反而是大堂的位置因为有风而凉快点。
阎肃前迈一步想要说些什么，被王策抬手拦了下来。
“那便请带路吧。”
等二人落了座，阎肃不由得问道：“大人何必坐到这么闷热的地方？”
王策摇了摇头，说道：“我能感觉到附近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对方在市区里这般嚣张……我倒是好奇他的身份。”
这当然不是真的理由，若不是常未央临行前点明让他来一趟这座饮馆，王策绝不会趟这滩浑水。
常未央似乎是通过星象算到了什么未来，可又是什么事需要他出面或者见证呢？
没过一会，淳朴少女便端着冰茶进了私间，她连连低头，“真是不好意思二位，实在是那位大人物包了场没办法，才只能委屈您二位来这里的。”
王策没说话，可是少女不知为何并没有离开。
阎肃瞪向了少女，“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少女受了惊吓，脸色变了又变，强忍着恐惧看向王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男人只是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啜茶，少女终于绷不住眼泪，豆大的泪滴从脸颊滑落。
阎肃也是不好意思再刻意板着脸，求助地看向监察使。可是王策却只是眯着眼喝着茶，一声不吭。
私间就这样尴尬地静了下来，少女无声地微微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滑落；阎肃左右为难，想递给少女纸巾擦擦眼泪，可是对方却只是抱着端盘一动不动。
王策突然开口，说道：“来了。”
饮馆外，藏匿在树冠上的熊玩偶诡异地扭动头部，看向了气势汹汹的来客——一个穿着皮衣、头发有些油光的地痞。
地痞的皮衣上，用金丝绣着一个“兰”字。
“兄弟们！今天的冰饮，我兰十六包了！”
随着地痞的一声呼喊，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相同打扮的流氓齐齐抬手高呼起来，随后便在打闹中推搡地进了饮馆。
私间里的王策挑了挑眉，那股强大的气息竟然就混在这群地痞流氓之中，但是一眼扫过去，只能看到几乎没有区别的平凡面孔。
兰十六几人进了饮馆之后也不喝茶，在白天就举起了酒杯大杯畅饮。饮馆老板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在吧台后面擦拭着杯子。
饮馆天花板挂着的吊灯上，一只小巧的熊玩偶正趴在边缘，低头看着喝酒的人群。而私间内的王策，双眼空洞，正透过玩偶的眼睛搜索着那个潜藏的强者。
王策突然神色有些凝重。
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好像少……”
好像少了一个人。
巨大的玩偶熊瞬间暴起，王策在惊吓之中悍然出手，一拳袭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私间里的老人。
可是巨大的熊爪却被那干枯的手臂轻松挡下。
“【玩具熊】大人，这么多年没见，您似乎没有以前敏锐了呢。”
老人抓着熊爪慢慢放下，兜帽下那张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庞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布条缠满了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阴郁的眼。
毛骨悚然，被抓着手臂的王策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深渊的崖边，面前便是无底的阴森巨口，说不出的战栗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逼着他低头臣服。
呼！
突然，狂风骤起！
“兰序庭，你好像忘了这里还归我常未央管。”
狂风直接冲破了墙壁，掀翻了屋顶，这座小小的饮馆瞬间被风卷得支离破碎，众人在惊惧之中抬头，只看到云端一抹惨白在雾气之间若隐若现。
老人松开了抓着王策的手，一把抓过了那个一直哭泣的少女。他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常族长别生气，我只是过来讨个人。”
“我常家的地盘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嗡！！！
巨大的鲸首自天幕垂下，晴空瞬间被阴影吞噬，云鲸之上，穿着朱红长裙的常未央冷冷注视着地上的兰序庭。
“正愁没机会动手呢！”两人同时这般想到。
云雾凝成螺旋的长矛齐齐对准了地面，阴影与鬼魅组成的尖刺拔地而起直直向着天空。
庞大的灵力搅动了空间，地面上的王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光线扭曲，色彩相互侵染，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脱离真实。
突然，王策的眼睛传来刺痒。再抬眼，眼前的一切才再次清晰。
白与黑在空中来回交叉穿梭，编织出一场黑白的雨幕。兰序庭失去了人形，化成一团阴影在地面四处闪烁；常未央沉进了云鲸体内，挥手间云卷云舒，狂风四散。
这一刻，王策突然明白，为什么常未央能识破自己并非【玩具熊】。
地上那身躯完全化为鬼蜮的非人生物，与天上那下半身与云鲸连为一体的女王，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常未央和兰序庭……
“都是灵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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