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迁黔首搬家三年穷
周昌手提殳既八棱铁制长棍，腰挂扑刀，穿黑色衣甲，押着夏候婴等五个囚犯出发。
刘季在路边偷偷夹着一葫芦酒，拎着二只狗腿迎上去说：“周大人，稍停片刻，吃饱了再赶路，不耽误事。”
“是刘大哥呀。小弟来沛县不久，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原谅。”
“周大人是吏，俺是民。能给面子应一声就很高看俺了。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从现在起，俺们就算是认识了。”
“刘大哥是地方有名的义士，是呼朋唤友的掌舵人。”周昌坦承地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俺周昌蛇都算不上，刘大哥是超越地头蛇的地方场面中黑白通吃的大佬，怎么能不给刘大哥面子！”
“周大人这么说高抬刘季了。”刘季将狗腿递给夏候婴与其他囚犯后，用右手将夹在左胳肢窝的一葫芦酒拿给周昌说：“周大人带着路上解渴。只弄到这点民间家藏私酒，如今酿酒可是犯法的事。”
“谢刘大哥美酒。让大哥破费了。”周昌小声问：“这一葫芦酒得一石粮的钱吧？大一统后，反而养不活一千二百万人了，粮食逐年减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小的时候这点酒在家乡薛地最多十钱，公开卖，如今这点酒，得一百钱，还得偷偷摸摸躲着私下交易，物价翻了十倍。”
刘季摇摇手说：“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这酒是雍齿送的。”他又从袖内掏出一小袋钱递给周昌说：“这钱是王陵大哥送的，周大人笑纳。”
“钱俺收了。不过刘大哥放心，到了泗水郡郡治，俺一定用它贿赂郡守壮。确保夏候兄弟无论是修郡县连通国家的驰道的甬道，还是修始皇帝陛下关外行宫。都不会超期服役，明年此时归家，尔兄弟团圆。”
“大恩不言谢，俺们有情后补。”刘季招呼夏候婴：“赶紧的，将狗肉撕给周大人吃。”
夏候婴与另外四名囚犯将狗肉撕成块，大家大口吃起来。
周昌吃一口狗肉，喝一口酒后，将酒递给夏候婴说：“来，一人一口。”
夏候婴推让说：“好酒，周大人留着路上慢慢喝。”
周昌看着刘季说：“刘大哥，给个面子，让尔这个跟班小弟喝一口。”
“好吧。喝一口，恭敬不如从命。”
夏候婴接过酒。周昌边吃狗肉边问刘季：“这是街左菜市场那个二八少年樊哙卖的吧。”
“可不是。”刘季介绍说：“那小子也不容易，原本还与父亲二人过日子，去年他爹升天了。如今他一人存世，靠卖狗肉谋生。”
“自古狗肉上不了大席。他卖狗肉能养活自己，全凭他这狗肉烧的好吃。”
“可不是，往年听他活着的爹说，他家狗肉烧法是得了刺秦王的荆轲的朋友高渐离的真传。”
“右北平闻香止步狗肉，是一家烧狗，全城肉香。有钱没钱，闻香止步。”
“樊哙是打狗不要钱，他穷的只能做无本小利的活计了。”夏候婴将酒还给周昌说：“如今野外狼比人多，满大街瞎遛达的野狗比狼多。那樊哙是提棍打死一只，又来一群。都说待宰的羔羊，这狗也是不知死活，同伴被扑打死在眼前，它们却往上凑热闹，抢同伴的骨头啃。”
“为什么嘲笑俺？”樊哙挑着担子过来，担中还剩二只狗腿。只见他头大脖子粗，膀大腰圆，手大脚大胳膊粗，二腿也是粗而壮，真真正正五大三粗一少年。他放下担子说：“吃狗肉还没给钱，却在背后笑俺做无本生意。”
“不会少尔钱的。”刘季装出正经八百地说：“一个狗腿一钱，两只狗腿不过二钱，回头到俺店里还给尔。”
“俺的个哥，尔就赊了这两只狗腿吗？”樊哙没好气地说：“俺也不知记的对是不对，尔好象欠俺共十个钱没还了。”
“俺是大事太多，但是尔这小事也不会给忘了的。”刘季看着担中的狗腿说：“不如尔将这二只一并赊给俺，钱一并算。”
夏候婴在旁还价说：“依俺他这卖不掉的狗腿也就二只值一钱。”
樊哙心想，今天俺这狗腿凡正是卖不掉了，不如就卖个人情。他笑着对夏候婴说：“看在尔就要出力不拿钱的份上，俺就将这两只狗腿再赊给刘季。”
刘季伸手将担中两狗腿提出，递给夏候婴说：“挂脖子上。”
周昌却伸手接过说：“不如俺用殳挑着走。”
“不行。”刘季解释说：“周大人不仅要看着他们，还要一路自保打野兽，路上要是哪蹿出个大虫小狐之类的禽兽，还要忙着解狗肉，多耽误工夫。”
樊哙在旁出主意说：“要是遇着狼可别打它头，要打它腿。这狼呀，是铜头铁背麻杆腿。”他停下后又突然想起补充说：“要打头狼，头狼一逃，群狼就做猢狲散了。”
“小伙子还会关心别人。”
樊哙如同突然回过神来，又冲刘季喊：“刘兄，共欠俺十一钱，今天跟尔去尔店上取？”
“哪有这么急的？”刘季敷衍说：“缓些日子，不会欠尔的。”
“缓些日子？不行，趁现在尔断头不悔的大哥王陵在，尔还可能有钱还，等他走了，尔用什么还？尔那店中除了卖獐猫鹿兔野牛肉，怕也是无米下锅了吧。”
“俺说他们怎么没来。”夏候婴闻樊哙言，忙问刘季：“三少主子，王陵大哥要去哪。”
见刘季欲言又止，周昌代答说：“刘大哥怕尔为他们担心，所以没告诉尔。始皇帝陛下与李斯令天下各郡县将辖内的地过百顷，家中钱过万钱的首富，全部迁致咸阳。钱上交国家，将咸阳周边的地分给他们种。”
夏候婴不解问：“为什么这么干？”
“始皇帝陛下怕是看到咸阳周边只有当兵的男人，服苦役的奴隶，没有种田的男人了。所以迁天下有钱的黔首去。”
“唉，皇帝老子只看到他脚下缺人，不知天下男人所剩不多了吗？”
“始皇帝呀，尽想些屎主义。”刘季长叹一声说：“当年我爹分地给我辈兄弟是分对了。最可悲的是雍齿，家中也没有万钱，却也被登记在册了。”
周昌解释说：“要是户数不够的话，怕是象卢绾家有地近百顷的也躲不掉。”他连叹数声说：“始皇帝的意思是要迁天下黔首十万户去咸阳。”
“怎么感觉这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小老弟呀。”周昌对樊哙说：“尔还小，尔又是七谪之外的流民，尔体会不到当今天子的风格。始皇帝陛下，心想到哪就要做到哪，不问天下人吃消吃不消。想干的，要干的件件是工期短，时间紧，大有不逼死人命不甘心之意。”
夏候婴关心王陵问周昌：“俺少主子的王大哥，自己不会种地，钱都交国家了，拿什么买奴隶，雇长工？”
“钱要交，家中金银铜器皿也要交。”周昌也不解地说：“听说始皇帝要用天下的金子铸小金人埋入他的陵中，用天下的铜铸大铜人立于他的宫中。”
“不能天下万物都是他一人的呀。”樊哙在旁插话说：“听说泗水郡就要分散建近百个行宫，养着良家少女，等他来玩。他活一万岁也玩不过来呀。”他挑起空挑子对刘季说：“看在兄长这样的有钱人也活受罪的份上，俺的钱兄先欠着吧。”
樊哙走了。周昌用殳挑着狗腿，左手拎着酒说：“俺们走吧。”
刘季两眼红红的，强忍着泪对夏候婴说：“兄弟，摊上这么个人主也是天意，上天为俺们这一辈人送来这么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天子，也是俺辈活该。”
“唉。”夏候婴反过来安慰刘季说：“俺活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不死，一定回来与少主子相见。”
“兄弟，活着，赖活着也要活着。活着才是根本。”
这时樊哙追回来对周昌说：“周大人，下回征兵役，别忘了俺。”
听樊哙言，众人皆大惊。刘季关心地问：“为什么呀？”
“俺不是说去服苦役，哥哥们不用吃惊。俺是说去当兵，当兵吃饭不要钱。俺许多日子没吃过馍与煎饼了，想想那味就馋。吃饱了就死也是个饱死鬼，来人世间走一趟，总不能做个饿死鬼了结一生吧！这狗肉吃多了不消化，俺自己做狗肉卖，自己是一口也不想吃了，怕被内火烧死。”
“当兵也吃不饱饭。”
“俺只想吃一口饭，一口煎饼，一口大葱，要再有点豆子酱多美。”
“尔想的美，真要当了兵，怕不是尔想的那样。”
周昌摇头说：“想不到这沛县还有个找死的少年。”
“什么叫找死？”樊哙瞪大眼说：“俺当了兵去北方杀几个鞑子，或者去南方杀几个蛮子，用他们人头换得军功，指不定也能封个官娶个婆娘，也能为俺家续上后呀。”他无所畏地说：“凡正俺什么也没有，守着狗窝不如的破草屋，挡不住秋风，遮不住雨雪，整日与狗为伍。与死人又有何别！”
“照本朝这么征徭役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尔就会实现当兵的愿望。”
“周大人先走吧。”刘季拉着樊哙说：“小老弟，要是遇着合适尔的姑娘，哥哥就为尔说上一门亲事，到时候尔就不想着当兵了。要知道别人为什么避之不及？尔想想，想不明白，多多地想想，有了女人肯定就想明白了。”
“哥哥，要是这么说，欠俺的钱俺不要了。”樊哙高兴地说：“哥哥，俺没资格要求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只要是蹲着撒尿的就行。如果哥家奴隶中有合适的，俺去哥家给哥做奴隶，生个儿子还给哥做奴隶。”
“放心吧，钱哥加倍还尔。哥说的话一定会兑现，只要哥活着。”
“哥不能死。哥死不了。”
王陵与雍齿是由郡守委派军队护送进咸阳的，虽说是护送，跟押解只差没有戴枷锁而已，一行成百上千口有钱人同行，场面赶上候鸟大迁徙了。
刘季牵着背上挂着二桶羊肉的毛驴，紧赶慢赶追上了真正的富户，真正的黔首大迁徙的队伍，他们带着涵谷关以东家乡的财富，一直向西，去咸阳周边重新安家。从尾向前看不到头，羊肉的膻味向前飘去，比刘季腿快许多倍。
羊肉味将两个押解头头引了过来。其中一个正职都尉问：“卖羊肉的，不允许在这做生意。”
“军爷，俺这羊肉是送给尔与尔的兵卒吃的。”
“俺们认识吗？”
“这不就认识了。”
“尔不会是脱逃的囚徒吧？”
“自由民，绝对的自由民。”刘季从袖中掏出沛县县令出具的外出路引递过去说：“有县一级的凭证路引为据。”
副职校尉接过念：“此有沛县自由民姓刘名季，年三十有八，长八尺二寸。欲往南阳郡治与三川郡陈留县城走亲访友，望沿途郡县允其通过，所经客栈允其留宿。敬上。”他读过后看着刘季问：“不会有假吧？”
“军爷，小民怎么敢。假路引，从做章的到俺得有多少人参与，制作假章可是死罪，这要再算上连坐得死人一片呀。”刘季摇手说：“给小民个胆也不敢。”
“量尔也不敢。不过尔一个赶路的路人，与俺们八杆子打不着，为什么将熟羊肉送给俺们吃呀？”
“是这样的。这群黔首里，有小民两个结义兄弟。”刘季向前一指说：“俺想找他们叙叙，以后怕是多年见不着了。”
“行。”校尉将凭证还给刘季说：“尔这是要俺们一路上照顾尔兄弟！会做人，会来事。去吧。”
“谢军爷。”刘季丢下毛驴与羊肉快步向前找去。终于看到了雍齿一家子，他大喊：“雍齿。”
雍齿从牛车上跳下说：“哥哥怎么来了？”
“哪能不为尔送行呀。王陵大哥呢？”
“前面一家就是。”雍齿朝前大声喊：“大哥，大哥。刘季哥哥为俺们送行来了。”
王陵从前面赶过来说：“刘季呀，俺以为尔忙忘了呢。”
“哥哥搬家，做弟弟的怎么能不来送送。”刘季拉他们到路边，背着人说：“听说哥哥家的钱都登记在册了？”
“可不是，一半交郡上，另一半到了咸阳再交，不留安家的余钱。”
“啊呀。要藏点多余的钱。”刘季小声说：“听说在咸阳可以买官的。”
“是的。官职都明码标价，那意思是说有钱人做官就不会贪污。所以李斯生怕民间有人钱比他们既得利益阶层人多，于是就鼓动始皇帝陛下没收天下黔首的家产。”王陵压低声音说：“哥哥俺与雍齿都藏了不少的金子。”他拍一下腰间的配剑说：“所有铁家伙都是先用金子打制，而后用铁皮包裹。”
“不是不允许民间烧炉打铁制品了吗？”
“这全是卢绾帮的忙。他家有一个打铁的铁匠奴隶，于是俺们晚上生火打造，白天藏起来。这些官员好骗。”
“也不是他们弱智。哪朝哪代遇上过这么多的破事。”刘季摇头说：“百姓生不如死，官员是生不如狗。整日执行上面分派的破事。”
“俺们兄弟就此别过。”
“不急。”刘季笑着说：“等都尉派兵卒送还俺毛驴再与兄弟分道前行。”
“说说怎么回事？什么毛驴，什么还要分道去别处？”
“噢。给哥哥与雍齿老弟送行，俺刘季也拿不出什么能拿出手的礼品，于是就回中阳里让俺爹宰了两只羊，煮熟了送给这帮军爷吃，让他们一路上不要为难哥哥与雍齿两家。”
“谢兄弟好意。”王陵紧追着问：“尔还没说尔欲往何处去呢？”
“是这样的，张耳兄叫人带口信，他与陈馀在陈留县做门吏，可能就是跟周昌兄弟一样的差事。俺决定去看望他，外黄县一别俺们兄弟快二十年没见了。”
“要去，要去。”王陵叹一声说：“俺走不脱了，尔就代哥哥问张耳兄一声好。”
“一定。”刘季佩服说：“张耳哥哥还真有一套，他这样的七国官员，秦是要捕拿充徭役的，他竟能摇身一变成了秦的门吏。虽然由官变成了吏，好在也算是个吃皇粮的了。”
“一定是买来的。”王陵笑着说：“本朝本着有钱就不贪的理念，推荐官吏时官官相互推荐权贵，其实就是变相的买官鬻爵。看似公平，可是朝廷既不给六国原黔首们继续做富户的机会，也不给百姓挣钱积累财富的机会，这是要赢者通吃，官吏传代。”
“还不如分封。”
“刘季呀，尔可以去南阳找尔堂哥刘贾呀，尔兄弟可是没出五福的真亲戚呀。他一定会帮尔的，他人不错。”
“不满哥哥，去过陈留，俺就去南阳。”
“这就对了。他能忘了尔，尔不能忘了他。找他去，赖上他。”
“那个什么刘什么的。”都尉亲自骑着马牵着毛驴来了。他微笑说：“羊肉味很正宗，以后有机会还上尔家吃。”
“就这么说定。”刘季接过毛驴，他指着王陵与雍齿说：“军爷，这俩沛县黔首是俺的过命兄弟，刎颈不悔的好兄弟。”
“好的，从此认识了。”
“还望军爷一路方便方便。”
“吃人的嘴短，本将不是吃的好讲的好，筷子一丢就拉倒的人。”都尉大包大揽说：“只要他们不犯糊涂逃跑，本将保他们平安到咸阳。”他抖抖手中的驴绳说：“驴取回吧。”
“军爷。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刘季一摇手说：“驴也是送军爷吃的。军爷路上宰了吃。”
“真是义士，为朋友能花的全花了。”都尉问：“尔这一路可要用它代步呀。让给俺们吃，尔就得靠脚力了。”
“军爷，俺这大个长腿，自个走。驴尔等军爷就安心吃了。”刘季开玩笑说：“别忘了赏俺兄弟一口。”
“放心去吧。”都尉挥挥手说：“日后泗水或沛县见。”
刘季朝王陵与雍齿抱拳说：“来日方长，俺兄弟定能再见。”
“一定能再见的。”
搬家三年穷，迁坟穷三年。黔首们背井离乡，到异乡为异客，从头再来。
刘季在路边偷偷夹着一葫芦酒，拎着二只狗腿迎上去说：“周大人，稍停片刻，吃饱了再赶路，不耽误事。”
“是刘大哥呀。小弟来沛县不久，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原谅。”
“周大人是吏，俺是民。能给面子应一声就很高看俺了。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从现在起，俺们就算是认识了。”
“刘大哥是地方有名的义士，是呼朋唤友的掌舵人。”周昌坦承地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俺周昌蛇都算不上，刘大哥是超越地头蛇的地方场面中黑白通吃的大佬，怎么能不给刘大哥面子！”
“周大人这么说高抬刘季了。”刘季将狗腿递给夏候婴与其他囚犯后，用右手将夹在左胳肢窝的一葫芦酒拿给周昌说：“周大人带着路上解渴。只弄到这点民间家藏私酒，如今酿酒可是犯法的事。”
“谢刘大哥美酒。让大哥破费了。”周昌小声问：“这一葫芦酒得一石粮的钱吧？大一统后，反而养不活一千二百万人了，粮食逐年减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小的时候这点酒在家乡薛地最多十钱，公开卖，如今这点酒，得一百钱，还得偷偷摸摸躲着私下交易，物价翻了十倍。”
刘季摇摇手说：“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这酒是雍齿送的。”他又从袖内掏出一小袋钱递给周昌说：“这钱是王陵大哥送的，周大人笑纳。”
“钱俺收了。不过刘大哥放心，到了泗水郡郡治，俺一定用它贿赂郡守壮。确保夏候兄弟无论是修郡县连通国家的驰道的甬道，还是修始皇帝陛下关外行宫。都不会超期服役，明年此时归家，尔兄弟团圆。”
“大恩不言谢，俺们有情后补。”刘季招呼夏候婴：“赶紧的，将狗肉撕给周大人吃。”
夏候婴与另外四名囚犯将狗肉撕成块，大家大口吃起来。
周昌吃一口狗肉，喝一口酒后，将酒递给夏候婴说：“来，一人一口。”
夏候婴推让说：“好酒，周大人留着路上慢慢喝。”
周昌看着刘季说：“刘大哥，给个面子，让尔这个跟班小弟喝一口。”
“好吧。喝一口，恭敬不如从命。”
夏候婴接过酒。周昌边吃狗肉边问刘季：“这是街左菜市场那个二八少年樊哙卖的吧。”
“可不是。”刘季介绍说：“那小子也不容易，原本还与父亲二人过日子，去年他爹升天了。如今他一人存世，靠卖狗肉谋生。”
“自古狗肉上不了大席。他卖狗肉能养活自己，全凭他这狗肉烧的好吃。”
“可不是，往年听他活着的爹说，他家狗肉烧法是得了刺秦王的荆轲的朋友高渐离的真传。”
“右北平闻香止步狗肉，是一家烧狗，全城肉香。有钱没钱，闻香止步。”
“樊哙是打狗不要钱，他穷的只能做无本小利的活计了。”夏候婴将酒还给周昌说：“如今野外狼比人多，满大街瞎遛达的野狗比狼多。那樊哙是提棍打死一只，又来一群。都说待宰的羔羊，这狗也是不知死活，同伴被扑打死在眼前，它们却往上凑热闹，抢同伴的骨头啃。”
“为什么嘲笑俺？”樊哙挑着担子过来，担中还剩二只狗腿。只见他头大脖子粗，膀大腰圆，手大脚大胳膊粗，二腿也是粗而壮，真真正正五大三粗一少年。他放下担子说：“吃狗肉还没给钱，却在背后笑俺做无本生意。”
“不会少尔钱的。”刘季装出正经八百地说：“一个狗腿一钱，两只狗腿不过二钱，回头到俺店里还给尔。”
“俺的个哥，尔就赊了这两只狗腿吗？”樊哙没好气地说：“俺也不知记的对是不对，尔好象欠俺共十个钱没还了。”
“俺是大事太多，但是尔这小事也不会给忘了的。”刘季看着担中的狗腿说：“不如尔将这二只一并赊给俺，钱一并算。”
夏候婴在旁还价说：“依俺他这卖不掉的狗腿也就二只值一钱。”
樊哙心想，今天俺这狗腿凡正是卖不掉了，不如就卖个人情。他笑着对夏候婴说：“看在尔就要出力不拿钱的份上，俺就将这两只狗腿再赊给刘季。”
刘季伸手将担中两狗腿提出，递给夏候婴说：“挂脖子上。”
周昌却伸手接过说：“不如俺用殳挑着走。”
“不行。”刘季解释说：“周大人不仅要看着他们，还要一路自保打野兽，路上要是哪蹿出个大虫小狐之类的禽兽，还要忙着解狗肉，多耽误工夫。”
樊哙在旁出主意说：“要是遇着狼可别打它头，要打它腿。这狼呀，是铜头铁背麻杆腿。”他停下后又突然想起补充说：“要打头狼，头狼一逃，群狼就做猢狲散了。”
“小伙子还会关心别人。”
樊哙如同突然回过神来，又冲刘季喊：“刘兄，共欠俺十一钱，今天跟尔去尔店上取？”
“哪有这么急的？”刘季敷衍说：“缓些日子，不会欠尔的。”
“缓些日子？不行，趁现在尔断头不悔的大哥王陵在，尔还可能有钱还，等他走了，尔用什么还？尔那店中除了卖獐猫鹿兔野牛肉，怕也是无米下锅了吧。”
“俺说他们怎么没来。”夏候婴闻樊哙言，忙问刘季：“三少主子，王陵大哥要去哪。”
见刘季欲言又止，周昌代答说：“刘大哥怕尔为他们担心，所以没告诉尔。始皇帝陛下与李斯令天下各郡县将辖内的地过百顷，家中钱过万钱的首富，全部迁致咸阳。钱上交国家，将咸阳周边的地分给他们种。”
夏候婴不解问：“为什么这么干？”
“始皇帝陛下怕是看到咸阳周边只有当兵的男人，服苦役的奴隶，没有种田的男人了。所以迁天下有钱的黔首去。”
“唉，皇帝老子只看到他脚下缺人，不知天下男人所剩不多了吗？”
“始皇帝呀，尽想些屎主义。”刘季长叹一声说：“当年我爹分地给我辈兄弟是分对了。最可悲的是雍齿，家中也没有万钱，却也被登记在册了。”
周昌解释说：“要是户数不够的话，怕是象卢绾家有地近百顷的也躲不掉。”他连叹数声说：“始皇帝的意思是要迁天下黔首十万户去咸阳。”
“怎么感觉这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小老弟呀。”周昌对樊哙说：“尔还小，尔又是七谪之外的流民，尔体会不到当今天子的风格。始皇帝陛下，心想到哪就要做到哪，不问天下人吃消吃不消。想干的，要干的件件是工期短，时间紧，大有不逼死人命不甘心之意。”
夏候婴关心王陵问周昌：“俺少主子的王大哥，自己不会种地，钱都交国家了，拿什么买奴隶，雇长工？”
“钱要交，家中金银铜器皿也要交。”周昌也不解地说：“听说始皇帝要用天下的金子铸小金人埋入他的陵中，用天下的铜铸大铜人立于他的宫中。”
“不能天下万物都是他一人的呀。”樊哙在旁插话说：“听说泗水郡就要分散建近百个行宫，养着良家少女，等他来玩。他活一万岁也玩不过来呀。”他挑起空挑子对刘季说：“看在兄长这样的有钱人也活受罪的份上，俺的钱兄先欠着吧。”
樊哙走了。周昌用殳挑着狗腿，左手拎着酒说：“俺们走吧。”
刘季两眼红红的，强忍着泪对夏候婴说：“兄弟，摊上这么个人主也是天意，上天为俺们这一辈人送来这么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天子，也是俺辈活该。”
“唉。”夏候婴反过来安慰刘季说：“俺活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不死，一定回来与少主子相见。”
“兄弟，活着，赖活着也要活着。活着才是根本。”
这时樊哙追回来对周昌说：“周大人，下回征兵役，别忘了俺。”
听樊哙言，众人皆大惊。刘季关心地问：“为什么呀？”
“俺不是说去服苦役，哥哥们不用吃惊。俺是说去当兵，当兵吃饭不要钱。俺许多日子没吃过馍与煎饼了，想想那味就馋。吃饱了就死也是个饱死鬼，来人世间走一趟，总不能做个饿死鬼了结一生吧！这狗肉吃多了不消化，俺自己做狗肉卖，自己是一口也不想吃了，怕被内火烧死。”
“当兵也吃不饱饭。”
“俺只想吃一口饭，一口煎饼，一口大葱，要再有点豆子酱多美。”
“尔想的美，真要当了兵，怕不是尔想的那样。”
周昌摇头说：“想不到这沛县还有个找死的少年。”
“什么叫找死？”樊哙瞪大眼说：“俺当了兵去北方杀几个鞑子，或者去南方杀几个蛮子，用他们人头换得军功，指不定也能封个官娶个婆娘，也能为俺家续上后呀。”他无所畏地说：“凡正俺什么也没有，守着狗窝不如的破草屋，挡不住秋风，遮不住雨雪，整日与狗为伍。与死人又有何别！”
“照本朝这么征徭役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尔就会实现当兵的愿望。”
“周大人先走吧。”刘季拉着樊哙说：“小老弟，要是遇着合适尔的姑娘，哥哥就为尔说上一门亲事，到时候尔就不想着当兵了。要知道别人为什么避之不及？尔想想，想不明白，多多地想想，有了女人肯定就想明白了。”
“哥哥，要是这么说，欠俺的钱俺不要了。”樊哙高兴地说：“哥哥，俺没资格要求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只要是蹲着撒尿的就行。如果哥家奴隶中有合适的，俺去哥家给哥做奴隶，生个儿子还给哥做奴隶。”
“放心吧，钱哥加倍还尔。哥说的话一定会兑现，只要哥活着。”
“哥不能死。哥死不了。”
王陵与雍齿是由郡守委派军队护送进咸阳的，虽说是护送，跟押解只差没有戴枷锁而已，一行成百上千口有钱人同行，场面赶上候鸟大迁徙了。
刘季牵着背上挂着二桶羊肉的毛驴，紧赶慢赶追上了真正的富户，真正的黔首大迁徙的队伍，他们带着涵谷关以东家乡的财富，一直向西，去咸阳周边重新安家。从尾向前看不到头，羊肉的膻味向前飘去，比刘季腿快许多倍。
羊肉味将两个押解头头引了过来。其中一个正职都尉问：“卖羊肉的，不允许在这做生意。”
“军爷，俺这羊肉是送给尔与尔的兵卒吃的。”
“俺们认识吗？”
“这不就认识了。”
“尔不会是脱逃的囚徒吧？”
“自由民，绝对的自由民。”刘季从袖中掏出沛县县令出具的外出路引递过去说：“有县一级的凭证路引为据。”
副职校尉接过念：“此有沛县自由民姓刘名季，年三十有八，长八尺二寸。欲往南阳郡治与三川郡陈留县城走亲访友，望沿途郡县允其通过，所经客栈允其留宿。敬上。”他读过后看着刘季问：“不会有假吧？”
“军爷，小民怎么敢。假路引，从做章的到俺得有多少人参与，制作假章可是死罪，这要再算上连坐得死人一片呀。”刘季摇手说：“给小民个胆也不敢。”
“量尔也不敢。不过尔一个赶路的路人，与俺们八杆子打不着，为什么将熟羊肉送给俺们吃呀？”
“是这样的。这群黔首里，有小民两个结义兄弟。”刘季向前一指说：“俺想找他们叙叙，以后怕是多年见不着了。”
“行。”校尉将凭证还给刘季说：“尔这是要俺们一路上照顾尔兄弟！会做人，会来事。去吧。”
“谢军爷。”刘季丢下毛驴与羊肉快步向前找去。终于看到了雍齿一家子，他大喊：“雍齿。”
雍齿从牛车上跳下说：“哥哥怎么来了？”
“哪能不为尔送行呀。王陵大哥呢？”
“前面一家就是。”雍齿朝前大声喊：“大哥，大哥。刘季哥哥为俺们送行来了。”
王陵从前面赶过来说：“刘季呀，俺以为尔忙忘了呢。”
“哥哥搬家，做弟弟的怎么能不来送送。”刘季拉他们到路边，背着人说：“听说哥哥家的钱都登记在册了？”
“可不是，一半交郡上，另一半到了咸阳再交，不留安家的余钱。”
“啊呀。要藏点多余的钱。”刘季小声说：“听说在咸阳可以买官的。”
“是的。官职都明码标价，那意思是说有钱人做官就不会贪污。所以李斯生怕民间有人钱比他们既得利益阶层人多，于是就鼓动始皇帝陛下没收天下黔首的家产。”王陵压低声音说：“哥哥俺与雍齿都藏了不少的金子。”他拍一下腰间的配剑说：“所有铁家伙都是先用金子打制，而后用铁皮包裹。”
“不是不允许民间烧炉打铁制品了吗？”
“这全是卢绾帮的忙。他家有一个打铁的铁匠奴隶，于是俺们晚上生火打造，白天藏起来。这些官员好骗。”
“也不是他们弱智。哪朝哪代遇上过这么多的破事。”刘季摇头说：“百姓生不如死，官员是生不如狗。整日执行上面分派的破事。”
“俺们兄弟就此别过。”
“不急。”刘季笑着说：“等都尉派兵卒送还俺毛驴再与兄弟分道前行。”
“说说怎么回事？什么毛驴，什么还要分道去别处？”
“噢。给哥哥与雍齿老弟送行，俺刘季也拿不出什么能拿出手的礼品，于是就回中阳里让俺爹宰了两只羊，煮熟了送给这帮军爷吃，让他们一路上不要为难哥哥与雍齿两家。”
“谢兄弟好意。”王陵紧追着问：“尔还没说尔欲往何处去呢？”
“是这样的，张耳兄叫人带口信，他与陈馀在陈留县做门吏，可能就是跟周昌兄弟一样的差事。俺决定去看望他，外黄县一别俺们兄弟快二十年没见了。”
“要去，要去。”王陵叹一声说：“俺走不脱了，尔就代哥哥问张耳兄一声好。”
“一定。”刘季佩服说：“张耳哥哥还真有一套，他这样的七国官员，秦是要捕拿充徭役的，他竟能摇身一变成了秦的门吏。虽然由官变成了吏，好在也算是个吃皇粮的了。”
“一定是买来的。”王陵笑着说：“本朝本着有钱就不贪的理念，推荐官吏时官官相互推荐权贵，其实就是变相的买官鬻爵。看似公平，可是朝廷既不给六国原黔首们继续做富户的机会，也不给百姓挣钱积累财富的机会，这是要赢者通吃，官吏传代。”
“还不如分封。”
“刘季呀，尔可以去南阳找尔堂哥刘贾呀，尔兄弟可是没出五福的真亲戚呀。他一定会帮尔的，他人不错。”
“不满哥哥，去过陈留，俺就去南阳。”
“这就对了。他能忘了尔，尔不能忘了他。找他去，赖上他。”
“那个什么刘什么的。”都尉亲自骑着马牵着毛驴来了。他微笑说：“羊肉味很正宗，以后有机会还上尔家吃。”
“就这么说定。”刘季接过毛驴，他指着王陵与雍齿说：“军爷，这俩沛县黔首是俺的过命兄弟，刎颈不悔的好兄弟。”
“好的，从此认识了。”
“还望军爷一路方便方便。”
“吃人的嘴短，本将不是吃的好讲的好，筷子一丢就拉倒的人。”都尉大包大揽说：“只要他们不犯糊涂逃跑，本将保他们平安到咸阳。”他抖抖手中的驴绳说：“驴取回吧。”
“军爷。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刘季一摇手说：“驴也是送军爷吃的。军爷路上宰了吃。”
“真是义士，为朋友能花的全花了。”都尉问：“尔这一路可要用它代步呀。让给俺们吃，尔就得靠脚力了。”
“军爷，俺这大个长腿，自个走。驴尔等军爷就安心吃了。”刘季开玩笑说：“别忘了赏俺兄弟一口。”
“放心去吧。”都尉挥挥手说：“日后泗水或沛县见。”
刘季朝王陵与雍齿抱拳说：“来日方长，俺兄弟定能再见。”
“一定能再见的。”
搬家三年穷，迁坟穷三年。黔首们背井离乡，到异乡为异客，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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