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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林潇湘两绢分四怨 贾宝玉一轿娶双娇

    诗云:

    满庭芳草绿萋萋,翠屏十二晚峰齐。

    紫燕一双娇语碎,梦魂消散醉空闺。

    贾政急忙过去,一进屋,见王夫人也在那里,便向贾母请了安。贾母叫他坐下说:“你不日就要前去赴任,有些事儿,只能提前商量了。”说着便掉下泪来。

    贾政忙站起来说道:“母亲有话,只管吩咐就是,何必如此。”贾母哽咽着说:“我八十多了,你又要做外任。我所疼的只有元春宝玉,偏偏一个被贬,一个又病得糊涂,还不知将来怎样呢!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给宝玉算命,先生说:‘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所以叫你来商量。你媳妇也在这里,宝玉的事儿,你们两个倒是定一定,趁我还活着。”贾政陪笑说道:“我何尝不心疼他?只为宝玉不上进,所以才时常‘恨铁不成钢’。母亲既要给他成家,就按你说的办,有何不可?”

    王夫人叫袭人扶了宝玉过来。宝玉见了贾政,已经糊涂到不认识。袭人叫他请安,便请了个安。贾政见他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只存疯傻之状,便叫人扶了进去。

    贾政一看宝玉,心里也有了主意,便问王夫人:“姨太太那边可说好了?”王夫人道:“全是现成儿的了。”贾政又问:“他哥哥尚在服刑,妹子怎能出嫁?”

    贾母说:“你说的固然没错,但若等蟠儿的事过去,恐怕宝玉早不行了,只可越些礼了。”

    贾母见贾政和王夫人都不说话,又说:“说是成亲,不过是给宝玉冲冲喜。我想只要两家愿意,挑个好日子就行,趁你在先过了礼。正日子一定,迎娶时鼓乐不用,只按宫里的样子,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抬过来,照规矩拜堂,一样地坐床撒帐,搂头揭盖儿,不就算是娶了亲?”

    王夫人一听,急忙接上:“宝丫头心里明白,是不用考虑的。内里又有袭人,一切都妥妥当当,再没有其它岔子。”

    贾政听她们一说,虽不愿意,但有贾母做主,也不敢违命,勉强陪笑说道:“都很妥当,只是要吩咐家里人,千万不可声张。姨太太那边只怕不肯吧?”

    贾母道:“姨太太那里有我呢,你去罢。”贾政答应着出来,心中好大不自在。

    后来几天,因赴任事多,部里领凭,亲友荐人,种种应酬滔滔不绝,只好把宝玉的事全交给贾母与王夫人他们了。

    贾政将荣禧堂后面,王夫人内屋旁边的二十多间房屋全指与宝玉,馀者一概不管。

    且说宝玉见了贾政,袭人把他扶回里间炕上,看着宝玉昏昏沉沉睡去。想起他们的话,心里水落归漕,倒也喜欢。心想:她既能来,真是我的造化!强过那个病西子百倍。但宝玉心里只有一个林姑娘,将来若明白了,不知要闹到什么份儿上。想到这里,袭人又转喜为悲,心想:这事如何才能最好?老太太和太太哪懂他们心事?

    如今竟把林姑娘撂开,恐怕麻烦事儿还在后头呢。宝玉虽然是个情痴,对每个女孩儿都好,但他却不花心,只爱林姑娘一个,我再不把话说明,那不是要害三个人?

    袭人想定,叫麝月和秋纹照看着宝玉。她从宝玉房中出来,又走到贾母那儿,请王夫人回她屋里说话,王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很感意外。到了屋里,袭人待王夫人坐好,便跪下哭了起来,王夫人不知何意,用手拉着她说:

    “好端端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儿,站起来说罢。”袭人道:“这话奴才虽不该说,却怕将来闹出人命,还是自己的罪过!”王夫人道:“别着急,你慢慢说。”袭人道:“本来,宝玉的亲事,太太定了宝姑娘,我心里自然愿意。只是奴才想问太太,宝玉是和宝姑娘好,还是和林姑娘好呢?”

    王夫人想了想说:“他两个从小在一处,宝玉自然和林丫头更好呗。”袭人道:“太太,什么事儿都瞒不了您。”袭人便将宝玉与黛玉这些年的光景一一的说了,还说:“这些事儿都是太太亲眼见的,我从没敢和别人说。”王夫人拉着袭人道:“外面人早瞧出来了,只我们假装不知道;难为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全,你觉得应该怎么做?”袭人道:“如今宝玉人事不知,有人和他说话他就笑,没人和他说话他就睡,什么话都听不懂,只能您替他拿主意了。”王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事还真难办。”袭人道:“照我看,您得告诉老太太,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王夫人便道:“既这么着,等我瞅空儿回明老太太再作道理。”

    说着,王夫人又去了贾母屋里,贾母正和凤姐儿商量,见王夫人进来,便问道:

    “袭人那个丫头又和你说什么?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着贾母问,便将宝玉的心事细细回明。贾母听了,半天没说话。王夫人和凤姐也不再说了。只听贾母叹道:“论理说,元春那孩子钟意的也是宝钗,那年宫里送来的东西,唯独宝玉和宝钗的与众不同。我的心思,也在宝钗这头,就只为她身子骨硬棒些。可如今黛玉成了这样,这又让我如何舍了她!别的事儿都好说,总不能两个都娶了吧?林丫头倒也行,就是身体不好。可如今大事已定,若娶了她,宝丫头又该怎么办?关键是宝玉,若真像你那么说,可真真叫人作难了。”

    凤姐想了想说道:“我有个主意,不知姑妈肯不肯。”王夫人道:“你只管说,大家商量着办呗。”凤姐道:“依我想,这件事,只有一个‘掉包儿’的法子。”贾母道:“如何‘掉包儿’?”凤姐道:“不管宝兄弟能不能明白,大家都说是老爷做主,将林姑娘配他了,瞧他神情怎么样。要是他还不清醒,这个包儿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清楚喜欢,这事儿就要大费周折。”王夫人道:“他真明白过来,你怎么办?”凤姐走到王夫人身边,与她耳语片刻。王夫人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罢了,也只能这样了。”贾母问:“你们娘俩又搞什么鬼?”凤姐又在她耳边告诉了一遍,贾母一时搞不懂。凤姐道:“我们只瞒着宝玉,外头一概不许提,谁知道呢?”

    正说着,鸳鸯进来说:“琏二爷回来了。”王夫人怕贾母问起王子腾的事儿,回自己屋里等去了。一会儿,贾琏进来请了安,将十里屯王子腾的丧事说了一遍,娘儿几个少不得又伤心了一阵子。

    说罢这个事,凤姐又把宝玉婚事告诉了贾琏,贾琏说:“最近这一连串的事儿,都快把腿跑折了。”凤姐也心疼了:“没说别的,太太只让你收拾一下新房。”

    却说园子里上下,平平静静,并没有人提起宝玉的婚事。黛玉早饭后,带着紫鹃到贾母这边来,一则请安,二则也散散闷。

    出了潇湘馆,没走几步,忽然想起忘了拿手绢子。便叫紫鹃回去取,自己一边走,一边等她。到了沁芳桥,忽听山石背后有人呜呜咽咽地啼哭。黛玉听不出谁,也听不懂什么话。慢慢走过去,到跟前,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丫头在那里哭。黛玉见她哭得虽不似大家闺秀、相思情种那么招云劫树、楚楚动人,倒也可忴可爱。像个做粗活的丫头,受气了。细瞧了瞧,不认得。那丫头见黛玉来了,不敢再哭,站起来拭泪。黛玉问:“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伤心?”那丫头听了这话,又哭道:“林姑娘,她们说话,我又听不懂,我就说错一句话,她们就打我。”黛玉听了,笑问道:“你姐姐是谁?”那丫头起初不敢说,经不住黛玉再三问,才道:“是珍珠姐姐。”

    黛玉听了,才知道他是贾母屋里的。又问:“你叫什么?”那丫头道:“我叫傻大姐儿。”黛玉笑了一笑,又问:“你姐姐为什么打你?你说错什么了?”那丫头道:“我干活儿没偷懒,也没做错事儿,就是因为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

    黛玉听了这句,顿时好像天塌了一样,定了定神,叫她:“你跟我来。”那丫头跟黛玉到了背静地方,黛玉问:“宝二爷娶宝姑娘,他为啥打你呢?”傻大姐道:“我们老太太和太太、奶奶商量了,因为老爷要起身,就赶着和姨太太商量,把宝姑娘娶过来。一是为了给宝二爷冲喜;二是赶着办了,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家呢。”

    黛玉已经彻底呆了。这丫头还继续说:“我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和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又是宝姑娘,又是宝奶奶,这可怎么叫呢?’我又没做错事儿,又没偷懒儿,凭什么打我?”说着又哭了起来。

    黛玉此时已经听不着她说话,心里像突然之间塞进一块巨石,堵得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久,才颤巍巍地说道:“你回去罢,仔细回去晚了她们又打你。”说着,自己转过身来,要挣扎着回潇湘馆去。略动了一动,身子不听使唤。心里的大石不见了,又突然间空空如也,仿佛一切都在眼前消失。两只脚像要离开地面,身子骨都软了。傻大姐儿一溜烟儿地走了。黛玉却只得扶了旁边的树,站了一会儿;才感觉自己的血慢慢流回来,脚也能落地了。黛玉试探着朝前走,跌撞了几步,才踩在点儿上。

    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紫鹃取了绢子来,却不见黛玉。找到她时,只见黛玉脸色雪白,眼睛直直的,已经痴了。急忙上前扶她,便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黛玉隐约听见有人说话,随口答应道:“我得问问他去。”紫鹃听了,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搀着他到贾母这边。走到贾母门口,黛玉心里渐渐明晰,见紫鹃搀着自己,便站住问道:

    “你多会儿来的?”紫娟陪笑道:“刚到,我拿上绢子便来了。”黛玉咳嗽了一声道:“我们要去哪儿?”“你不是要给老太太请安吗?”紫鹃说。“不必了,我们回去吧。”黛玉说着,便回身走,不用紫鹃搀扶,走得比往常飞快。紫鹃在后面赶着走,竟追不上她。

    黛玉出了院门,只管一直走,紫鹃小跑了几步,才追上她。拽住道:“姑娘,你慢点儿,急什么?”

    黛玉仍是急步快走,紫鹃跟着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快到了。紫鹃道:“阿弥陀佛,总算到家了。”这一句还没说完,只见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

    紫鹃急忙搀住,雪雁也迎了出来,二人把黛玉扶到床上。在旁边守着,见她渐渐苏醒过来,问紫鹃道:“你们哭什么?”紫鹃见她说话明白,这才放心,因说:“姑娘刚才身上不大好,唬的我们没了主意,所以哭了。”黛玉笑道:“我哪能一下子死了呢。”一句话没完,又喘成一处。原来黛吐了这口血,心中反而渐渐明白过来,见紫鹃哭了,才想起傻大姐的话来。此时反而不再伤心,只求速死,以了此生。

    紫鹃让雪雁守着,想要告诉人去,又不敢。正在犹豫间,雪雁说:“别像上回那样,姑娘有了事儿,他们不管,姑娘没事儿,又怨我们大惊小怪。”

    紫娟一听这话,反到激起一颗雄心,说:“反正姑娘死了,我也是活不成的,管他呢!”

    紫娟直接去了贾母屋里,贾母正睡起中觉来,见紫娟这般慌张;因紫娟也在贾母身边多年,是她最得意的大丫头,从未见她这样,便问:“怎么了?”紫娟连忙把刚才的事回了一遍。贾母大惊,说:“这还了得!”贾母连忙着人叫了王夫人凤姐过来,把黛玉的事儿告诉了他们。凤姐道:“我都嘱咐了,什么人走了风?这不添乱吗?”贾母道:“先别管是谁走了风,先瞧黛玉怎么样了。”说着,便起身带着王夫人凤姐等人过去看视。

    只见黛玉颜面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神气昏沉,气息微细,又咳嗽了一阵,丫头递了痰盂,吐出来的都是带血的痰,大家都慌了。只见黛玉微微睁眼,见贾母在旁边,喘吁吁的说道:“老祖宗!你白疼了我了。”贾母一听这话,十分难受,便道:“好孩子,你养着罢!不怕的。你这么年轻,才活多大呀,一定能挺过去的。黛玉微微一笑,把眼又闭上了。雪雁进来道:“大夫来了。”大家知会,都起身往别屋去了,先略避一会儿。

    王济仁同贾琏一起进来,把了脉,一句话都不说,起身便走。贾琏急忙追出去拦住:“好歹倒是说说呀。”王济仁说:“单以表症,倒也无妨,只是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只需用些敛阴止血的药,就可望好。可惜⋯⋯”“可惜什么?”“可惜她吃药太久,毒入骨血,这个并无药品可救。”贾琏恳求王济仁无论如何也要赐个方,王济仁只好随便开了些减缓病情的药,又说:“恕老夫直言,给这姑娘准备后事吧。”说完,便回太医院了。

    贾琏悄悄地告诉了贾母,贾母见黛玉如此,又想起女儿贾敏年轻时的样子,不禁百感交集、老泪纵横,出来独与凤姐道:“你们总想瞒着我,如果早说,何至于此?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如何割舍?”凤姐儿唯诺着,不敢回答。

    贾母又问紫鹃:“到底你们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回到房中,又叫来袭人问,袭人仍将前日回王夫人的话重述了一遍。贾母道:“我方才看她的样子,已经没几天好日子了!如果真如你们所说,让我如何是好?早知这样,订林丫头不得了?!都是心肝宝贝,又何苦因为宝玉婚事取她性命!”

    袭人也无话可说,只低声道:“全凭老太太作主。”贾母心里着急,越发舍不得黛玉了。贾母对王夫人和凤姐说:“若单指身上的病,花多少钱都使得;但林丫头是心病,我们这么一来,岂不害了她!也害了宝玉和宝丫头!”见老太太生了气,王夫人和凤姐都吓得不敢吱声。贾母又说道:“我们不知道,凤丫头你该清楚,宝玉倒底和谁好?还‘掉包计’,我看你如何收场!”

    凉了半天,凤姐也没词儿了,只好说:“小时候常给他俩开些玩笑,没想到在一起久了,竟当了真,可宝姑娘那边的木头已经做成了船,再没回头箭可射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全凭老祖宗裁夺吧。”

    贾母又问王夫人:“你看呢?”王夫人这才说:“今儿早起,我就听说,房子里不差什么,都准备妥当了。毕竟是老太太发的话儿,谁敢不依?宝姑娘那里,咱们实在推脱不得,只能先办了再说。”贾母又想了片刻说:“凤儿还是先到那边去,一夜都说结了,必须把宝丫头娶过来。其他的事儿,明天先问问宝玉再说。”

    “那林姑娘呢?”凤姐问。“你不是有调包计吗?就按真的来,正好给林丫头冲冲喜!没准儿还好了呢?”

    凤姐心里明白,嘴上糊涂,她瞪大了眼睛,对老太太说:“您不是想要宝玉把两姑娘都娶了吧?”

    贾母哼了一声道:“林丫头正妻,宝丫头也正妻,这有何不可?戏里的尉迟恭不是一次便娶到了黑白两位夫人?这是亲上加亲!”晚上,贾琏才把黛玉药毒至深之事告诉了凤姐。凤姐大悟道:“老祖宗向来心思缜密,我说怎么这样呢。我知道她的意思,有办法了!”

    次日,凤姐吃了早饭安排林之孝去收拾含芳阁:“要照你琏二爷收拾的那个新房一模一样的!”林之孝不明所以:“二奶奶,怎么还要收拾婚房呢?难不成要办两回?”“你问我,我问谁去!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废话?”林之孝只好照办。

    接着,又先去潇湘馆那里道了喜,说:“老太太定了准儿,让把林姑娘娶过去。”紫娟一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凤姐又说:“我说的话也不信吗?老太太要给林妹妹冲喜呢,快准备吧。”

    紫娟仍不相信,走出去一问,果然都说宝二爷要娶林姑娘;这才回去告诉黛玉,大家欢天喜地的开始准备。凤姐又去贾母那儿,走进里屋对宝玉说道:“宝兄弟大喜!老太太已择了吉日,要给你娶亲了。你喜欢不喜欢?”宝玉听了,只管笑,微微点了点头。凤姐笑道:“给你把林妹妹娶过来,好不好?”宝玉一听,立刻拍着手大笑起来,似乎清楚了很多。

    凤姐也猜不透他是明白,还是糊涂,又问:“你好了就给你娶林妹妹,若还这么傻,就不给你娶了。”宝玉忽然正色道:“我不傻,你才傻呢。”说着,便站起来说:“我去瞧瞧林妹妹,叫他放心。”凤姐忙扶住了说:“林妹妹早知道了。她如今要做新媳妇了,自然害羞,不肯见你的。”宝玉道:“娶过来不就见着了?”凤姐又好笑,又着忙,心想:老太太和袭人的话果然不差。一提到林妹妹,虽仍说些疯话,却觉得立刻明白些了。看来真得假戏真作了。便说道:“你好好儿的她便来,你若还这么疯疯癫癫的,就娶不过来了。”宝玉说道:“只要让我娶她,做什么都可以。”凤姐一听,心中一动,便出来告诉贾母,贾母又安顿她,一定要做到两边都不露真方好。凤姐最明白老太太的心思,拍着胸脯说:“您就瞧好吧,我就是那个戏班的班主,保准给你唱好这出戏!”

    凤姐此时早忘了身上的病,又拿出给秦可卿办丧事时的劲头来。她把管家婆子丫头小子们都分拔停当,各负其责。贾母的意思凤姐很清楚,越简单越好,现在不是铺排的时候,也铺排不起,关键是治病救命要紧。因此,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于是,贾府上上下下都放起“红”来,像着起了一片片的火,喜庆之事对内不对外,都说是要冲喜。晚饭后,她又跑到薛姨妈那里游说,只说:“总惦记着这边,,来瞧瞧。”

    薛姨妈感激不尽,趁着说了些薛蟠的话。喝了茶,薛姨妈叫人告诉宝钗,凤姐连忙拦住,说:“姑妈不必告诉宝妹妹。”又向薛姨妈陪笑说道:“老太太让我来,一则为瞧姑妈,二则也有句要紧的话。”薛姨妈听了,点了点头。凤姐便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宝兄弟成了家冲冲喜,借大妹妹的金锁压压邪气,只怕身上的邪盅就好了。”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怕宝钗委屈,说道:“也使得,只是大家还要从长计议才好。”凤姐又说:“姨太太这会子家里没人,不如把妆奁一概蠲免,明日就过门才好。既作了亲,便要早过来,早来一天,大家就早放一天心。”正说着,贾母又差鸳鸯过来候信儿。薛姨妈见这般光景,只得满口应承。当时便议定凤姐夫妇作媒人。

    次日,薛姨妈将这边的话细细地告诉了宝钗,还说:“我已经应承了。”宝钗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己垂泪。薛姨妈好言劝慰,解释了好多。

    宝钗独自回到房内,薛姨妈看她心里好像不愿意似的,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便叫薛蝌办了泥金庚帖,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琏二爷那边去,还问了过礼的日子,好预备。凤姐又过来说:“本来就是冲喜治病,不必惊动亲友。史姑娘放定时,他家也没大操大办。”

    次日,贾琏又过来见了薛姨妈,请了安,便说:“明日就是上好日子。今日过来回姨太太,明日就过礼罢。只求姨太太不要挑我们毛病就是了。”说着,又捧过通书来。

    薛姨妈也谦逊了几句,点头应允。贾琏赶着回去,回明贾政。贾政便道:“你回老太太,既然不叫亲友们知道,就简便些,所有事情都不必告诉我。”贾琏答应,进里面将话回明。凤姐命人将过礼的东西都让贾母过了目,贾母也说:“你们看着办吧,不必惊动我。”并叫袭人告诉宝玉。那宝玉又嘻嘻的笑道:“都在园子里住,搬到一起不得了?何苦这么搬东搬西的,多麻烦呢?”

    贾母瞧看东西,鸳鸯说:“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这是妆蟒四十匹。这是各色绸缎一百二十匹。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羊酒折的银子。”

    贾母看了,与凤姐说道:“林丫头那边也置备一套。凤姐悄悄说:“早准备好了,您就放心吧。”凤姐吩咐送礼的:“娶亲抬轿时也这么走,不必走大门,只从园里的便门进来就行。”众人答应着,把礼送过去。

    宝玉心里大乐,精神便觉的好些,只是语言总还疯傻。黛玉那边也是红妆装点、张灯结彩。紫鹃刚告诉时,黛玉便挣扎着要起来。后来见大家一起预备,料想这次所言非虚,黛玉便渐渐恢复起来,她强打精神,每天坚持着多吃一口,越发好起来了。

    及至送礼这天,黛玉见拿过来这么多东西,甚觉破费,告诉紫鹃说:“你去告诉二奶奶,冲冲喜罢了,不用这么辛苦破费。”凤姐见了紫娟,悄悄安差好事儿,又教她:“你只把林姑娘伺候好了,别的事儿不用管,也不能管。”又让平儿叫雪雁过来。雪雁不知何事,平儿叫他换了新鲜衣服,跟着林家的去了。宝玉也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装扮,王夫人紧紧盯着,此时宝玉倒像真是正常人一样了。

    凤姐说:“太太,老太太真是有办法的,今晚这出戏叫一箭三鸟!”王夫人问:“如何三鸟?”“那边林姑娘也好了。”凤姐道。“我看你怎么收场!”王夫人道。“太太您就瞧好吧,我自有安排。”尤氏也跟着忙忙碌碌,再也盼不到吉时,只管问袭人道:“林妹妹打园子里来,怎么这么费事,还不来?”

    袭人忍着笑道:“等好时辰呢。”又听见凤姐和王夫人说道:“虽然外头不能鼓乐,太冷清也使不得。我让他们找了些人来,吹打着热闹些。”王夫人点头说:“使得。”于是,三月三吉日吉时一到,大轿便从小门儿抬进来,家里立刻有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开,倒也新鲜雅致。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见喜娘披着红,扶着新人,披着盖头。一看喜娘是雪雁。宝玉想:“怎么不是紫鹃呢?”又想道:“哦,雪雁是他们南边家里带来的。”于是心里更加高兴。

    宝玉见了雪雁,更无一点儿怀疑,于是傧相喝礼,拜了天地。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又请贾政夫妇等登堂,行礼毕,送入洞房。还有坐帐等事,都是按本府旧例,不必细说。贾政原来不信冲喜之说,哪知今日见宝玉神情俊朗、风光无限,居然像个好人,贾政倒也高兴。

    那新人坐了帐,就要揭盖头的。凤姐早有准备,命人将宝玉请了出来,说还有仪式。此时王夫人已经陪着贾政回房,只剩下老太太。这时候过来一个人,拉住宝玉便走,宝玉一看是紫鹃,紫鹃说:“还要拜一次堂呢。”宝玉一惊:“刚才不是拜过了吗?”“你上轿吧,到了就知道了,这叫双喜重喜,是南方的习俗;林姑娘也害着病,给你俩冲双喜呢。”宝玉此时到底仍有些傻气,也不细想,便说道:“这倒好,妹妹呢,她怎么不上轿子?”“你们还没入洞房呢,怎么能在一起?”“刚才那不是洞房吗?”“那是临时的,新房在含芳阁呢。”宝玉因见了紫娟,她说什么都信,于是便听她上了一顶小红轿子,那轿夫们皆是盛装,见宝玉一上轿,吆喝一声,即刻起轿,一路走到含芳阁站定。

    进得里面,果见里面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满堂红。只见贾母早已坐定,旁边是笑嘻嘻的凤姐和平儿,只是没有贾政王夫人等人。这倒正合了宝玉的心意。他笑着问:“林妹妹呢?”凤姐笑道:“看把你猴急的,马上就到。”未消一刻,那顶大轿子果然又抬至门口,下来两个人,正是雪雁和新娘子。虽然没了宫灯和乐声,却有明月与星光,别有一番滋味。宝玉欣喜若狂,上前就要拉她的手,却被凤姐一把拦住:“还没拜堂,老太太还在这儿呢。”

    说完之后,凤姐便开始主持拜堂,宝玉已经拜过一次,再不新鲜,因说是习俗,便又依序行了一遍。行完了礼,众人相继离开,雪雁也出去了。只剩下紫娟上来伺候。宝玉上前揭了盖头,一手持灯,一手擦眼一看,可不就是那个赛西施的黛玉么!只见她盛妆艳服,幽肩软体,鬟低鬓,眼息微,论雅淡如荷粉垂露,看娇羞似风抚芙蓉。

    宝玉愣在那里,尤以为在梦中,那黛玉却是满脸桃花,还留下了幸福的眼泪。紫娟倒了茶水,正要出去时,黛玉却说:“这里可有笔墨?”紫娟答应了一声,片刻便拿来备好,出去了。黛玉知道她已疲倦,便说:“你先睡吧,让这个冤家伺候我。”

    宝玉欢喜异常,早忘了自己的病,开始为黛玉铺纸研墨。黛玉纵笔含墨,却不用纸,在纸上铺开了两方随身携带的绢子,写道:

    “并序

    郁于内者,怨也;阻于外者,愁也;犯于性者,情也。三者有一贼于前,必为颠、为沴、为早死人。邺专仁谊久矣,有举不得用心,恐中斯物殒天命,幸未死。间作《四怨三愁五情》,以望诗人救。

    其一怨

    美人如新花,许嫁还独守。

    岂无青铜镜,终日自疑丑。

    其二怨

    庭花已结子,岩花犹弄色。

    谁令生远处,用尽春风力。

    其三怨

    短鬟一如螓,长眉一如蛾。

    相共棹莲舟,得花不如他。

    其四怨

    手推呕哑车,朝朝暮暮耕。

    未曾分得谷,空得老农名。

    其一愁

    远梦如水急,白发如草新。

    归期待春至,春至还送人。

    其二愁

    涧草短短青,山月朗朗明。

    此夜目不掩,屋头乌啼声。

    其三愁

    别家鬓未生,到城鬓似发。

    朝朝临川望,灞水不入越。

    其一情

    东西是长江,南北是官道。

    牛羊不恋山,只恋山中草。

    其二情

    阿娇生汉宫,西施住南国。

    专房莫相妒,各自有颜色。

    其三情

    蛱蝶空中飞,夭桃庭中春。

    见他夫妇好,有女初嫁人。

    其四情

    槟榔自无柯,椰叶自无阴。

    常羡庭边竹,生笋高于林。

    其五情

    野雀空城饥,交交复飞飞。

    勿怪官仓粟,官仓无空时。

    两张绢子正好写完,宝玉细看细品细读时,似与先前的《林下十二子》一样,也似与“金陵十二钗”有关。宝玉正要问时,黛玉却将那两条绢子在蜡烛上点着,顷刻之间,便化为了灰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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