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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诗云:

    山头江底何悄悄,猿声不喘鱼龙听。

    翕然声作疑管裂,诎然声尽疑刀截。

    话说宝玉被贾母喊去吃饭,大家正饭间闲聊时,墨雨突然来报:“老太太,大⋯⋯大事不好,宫里传来了消息,说娘娘她⋯⋯娘娘被赐死了!”

    贾母闻听这话,立时头往后仰,栽倒在炕上,王夫人等也顾不上悲伤,先抢救老太太要紧。邢夫人则责骂墨雨:“你哪能这么莽怪?就是真消息,也不该这么样儿回吧?老太太倘或有个三长两短,便打死你个小崽子!”

    贾府立时乱成一团,贾政正与一拨清客吃酒,也得到了消息,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一众客人走也不是,在也不是,只好先用言语安慰几句,都各自散了。贾政又派人四处打听消息,才知道元妃是先被移入冷宫,又赐了酒。她死后,冷宫内莫名地着了一把火,烧得一无所有,倒不用收尸了。

    贾政现在才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可怜女儿谨小慎微一世,每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仍未能保全性命,真似一场噩梦。宫内只将元妃二次被废,已被赐死归天的消息通知了贾府,并无下文,没一句抚恤体谅的话。贾政不敢去问,也顾不上问,日日忙着给老太太看病。于是,可怜贾元春虽曾贵为皇妃,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个像样儿的葬礼都没有。

    宫廷事暂且按下不表,其实,元妃之死,仍是源自家族纷争。圣上降旨将荣府世职恢复,贾府内虽一片欢腾。不晓得此时却激怒了一人,他正是与贾府势不两立的忠顺王爷。前番他的进攻锐利无比,次次击中要害。本来已经把荣宁二公的后人击溃,没想到到了悬崖边儿,又让他们活过来了。而且,随着元妃与皇上感情的恢复,时间一久,没准儿还会死灰复燃。

    忠顺深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必须再给他们致命一击。于是他把埋伏在贾府的内奸钱槐叫来商议。钱槐说:“王爷真是神机妙算,你把小人叫来正是时候,我才刚又打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荣宁二府早已犯下滔天罪过!”忠顺一听,高兴地说:“快快讲来!”钱槐便又说道:“王爷,我刚刚结识了贾雨村贾老爷的一个门子,他被那雨村赶出家门,因此怀恨在心,于是与小人讲了他的许多事情,以及贾府内的其它消息。”“什么消息?”忠顺急问。

    钱槐便把贾雨村与贾府勾结在一起,“判断葫芦案”的事情向忠顺和盘托出。忠顺听完大喜,又问:“还有呢?”钱槐又说:“小人又从秦显处打听到,秦钟虽然早死,但他的姐姐秦可卿却大有来头,据说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出来的。但此女一抱,秦业便不知从哪儿发了横财,家中突然好过起来。倒把这个乳名兼美的孤儿宠爱得像个公主。”“这也很正常啊?”忠顺说。钱槐笑了笑说:“接下来就越来越不正常。”“有何不正常?”“那女孩儿长大之后竟然嫁入贾府,成为荣宁长孙贾蓉的媳妇!”“攀上了高枝,这也可能呀!”“王爷须知,秦业不过是个营缮郎,他一向忠诚老实,去哪儿发财?再者,以荣宁二公的实力,岂能与他结亲?”“嗯,有道理,讲下去。”“于是小人就设计了几场酒局牌场,终于把关键人物秦显拿下。一次,我乘他喝多时问出原由,原来秦业所谓的女儿秦可卿,竟然是个公主出生!”“你是说⋯⋯”“对!王爷,她正是忠亲王爷的一位小格格!”忠顺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忠亲王是有两个极标致的格格,老大乳名兼妙,老二兼美,我和他喝酒时,还笑他把名字起反了。该称呼‘美妙’方好。”“王爷!她后来改名秦可卿,秦可卿的乳名就是兼美,此事千真万确!”忠顺王冷笑一声,咬牙说道:“呵呵,原来那年忠亲王坏了事儿,竟将小女儿托付荣宁二府,偷偷藏了起来!还把好多宫里的东西偷移出来,分别藏在贾府和冯府。简直是十恶不赦!”

    钱槐又说:“那年,兼美与老爷子贾珍有染,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她本来没病多厉害,只有喜了,结果冯紫英从南边请来个医生,名叫张友士。这个‘友士’一开方子,果真有了事!兼美没多久便死了,这不是欲盖弥彰么?您说蹊跷不蹊跷?”忠顺听得越来越兴奋:“何以见得?你是说,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竟会让兼美自行了断?”

    钱槐说:“据奴才了解,兼美是在梁上吊死的,她的侍女也触柱而亡,根本不是病死的!”忠顺说:“对!她那么年轻,怎么可能病死!”钱槐说:“兼美与贾珍私通,又有了孽种,贾府岂能容她?最关键的是,没过多久,她爹秦业和弟弟秦钟竟也都先后死了!”忠顺一听,激动地一边走一边搓手:“够狠的,这是典型的杀人灭口!”钱槐说:“王爷没去参加葬礼,那‘四王八公’可全去了,极尽铺排自不必说,还越级捐了龙禁尉,就连棺材用得都是当年她爹爹忠亲王预备的!”“好!”忠顺一拍大腿,高兴地站了起来。钱槐又说:“贾府胆大通天,就连荣禧堂的对联,也仍是东安郡王写的!那年贾政与冯唐奉命查抄穆莳的时候故意露出消息,穆莳的兄弟和妹妹跑得无影无踪,原来他们隐姓埋名,兄弟化名傅试,妹妹傅秋芳,那傅试后来竟当上了通判!”“穆莳那年也坏了事儿,他们竟还敢挂他写的字儿?”忠顺不解。钱槐说:“我曾问过秦显,秦显说贾府如日中天,哪顾得上这种细枝末节?别人知道了又怎样,毕竟也是出自王爷的手笔,又和皇上是亲兄弟。”

    忠顺听完之后大喜过望:“仅凭这些,不过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呀?”钱槐奸笑一声:“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呀,秦显是贾府重仆,自然不好下手,但若派人去金陵,寻访那个‘张友士’,其实不难。”忠顺一听拍腿大叫:“说的有理!”立刻安排人手。

    没过几天,张友士果然被拿,严刑之下,和盘托出。于是忠顺进宫禀报,因他觉得贾雨村仍有利用价值,便先将兼美穆莳的事儿和冯府的事儿全告诉了皇上。正好赶上在场的仇都尉因儿子曾被冯唐儿子冯紫英打过,也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意思是冯唐虽然已经病死,他儿子却仍然是无恶不作。皇上一听,这两家竟敢私藏钦犯古董不说,还杀人灭口,贾府挂穆莳的对联,又用了忠亲王的棺材!因此导致龙颜大怒,然后就发生了元春被赐死的事情。而且,因为这事儿,冯紫英和傅试也被关进大牢抄了家,冯紫英秋后便斩了。冯紫英的哥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也被问斩。果然,从他二人家里也搜出不少宫里东西,都是忠亲王和东安郡王以前用过的。傅秋芳则与两家的家人一起,都入了辛者库,后来卖到哪儿就不知道了。

    傅试在狱中被折磨至死,又查出了他的一系列同党:哥哥穆春化名为方椿,他便是穆莳的哥哥,身份竟是一个花匠!因为这件事儿,甚至牵连了藏匿他的方氏宗族,都被一并治罪。因戴权是大明宫掌宫内监;圣上龙颜大怒,刑部遂穷究猛治,以“大逆”定狱,株连九族,拟将戴权凌迟处死,其族人皆斩决或解部立斩,其家眷族孙则给功臣为奴。后来又下诏“法外施仁”,把戴权凌迟改为斩首,其家人等皆加恩宽免。其他如缮国公石守业、石光珠父子,被定成“猪狗不如”,一律抄家治罪。余者还有赵待郎、襄阳侯兄弟老三等共三十二人,后来又陆续诛连了三百多人。

    此事对贾府亦震动很大,因为与戴权、冯紫英、石守业、赵侍郎等人皆素有往来,所幸隐秘之事没有被供出,算是躲过了一劫。只有四名管家戴良、单大良、余信、俞禄,都因其族人是要犯之一,被牵连其中,流放长安。

    再说贾母,大病了几日也不见好。贾政又让锄药去请鲍太医,恰好鲍太医出诊了,锄药便请来了张太医,请来后,来旺一看换了人便说:“怎么不请王太医和鲍太医?”锄药说:“都不在。”“这位太医姓什么?”来旺问道。“姓张,也是常请的。”锄药说。“只要别是胡君荣就好。”旺儿又想起了那个害死尤二姐的庸医。

    张太医诊脉后下了方,贾母连吃了几日,仍不见好。一日,王夫人带着众人又来看她,贾母坐起说道:“我到你们家六十多年了,从年轻到老,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我也都疼了他们一场⋯⋯说到这儿,便拿眼瞅着宝玉,王夫人便把宝玉推到床前。

    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他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只得站着。又听贾母说道:“我想再见一个重孙子,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哪儿呢?”李纨也推着贾兰过去。贾母又拉住贾兰道:“你将来你成了人,也要有大志向!好叫你母亲风光风光。”贾母又对王夫人说道:“我让你写了些《金刚经》送人,不知你送了多少?”王夫人说:“一直都送着呢。”

    贾母道:“早该施舍!也不致于败成了这样。”

    贾母又瞧了瞧宝钗,叹了口气,只见她脸上开始发红。贾政急忙端来参汤。此时贾母牙关已紧了,合了一会儿眼,又睁着满屋里瞧了瞧,眼光里充满了不舍、不放心之意。王夫人与宝钗上去,轻轻扶着她,邢夫人等便忙着为她穿衣。地下的婆子们早已将床安设停当,铺了被褥。

    只听贾母喉间略一响动,脸上未留一丝笑容,竟就这么去了,享年八十三岁。众婆子急忙停床。

    贾政等人都在外边跪齐,邢夫人等在里面跪着,一齐举起哀来。外面家人各样预备齐全,只听里头信儿一传出来,从荣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贾政报了丁忧,礼部奏闻。主上虽因忠顺上奏之事忏怒,但业已赐死元妃抵罪,所以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家人们各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但此事有所不同,也都来探丧。族中如贾代修、贾敦、贾敕、贾效、贾㻞、贾珩、贾珖、贾琛、贾璜、贾琼、贾璘、贾琮、贾芝、贾蘅、贾芬、贾芳、贾芷、贾藻、贾荇、贾蓁等等倶已来齐,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

    如今贾赦已死,贾政为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应守灵。只贾蓉尚可靠得住,帮宝钗分派家人办事。虽请了些男女外亲来照应,内里邢王二夫人、李纨、等都是应灵旁候的;贾蓉媳妇更不必说;惜春年小,虽在这里长大,于家事却全然不知。是以竟无一人支持,只有他俩忙活。

    王公大臣们来送殡的有:庆国公、威远将军马尚、梅翰林、川宁侯、一等子柳芳、锦乡伯公子韩奇、杨侍郎、一等子侯孝康、南安郡王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西宁郡王之孙、李员外等等。女眷有:北静王妃、西安郡王妃、临昌伯诰命、临安伯老太太、杨提督太太、王子腾夫人。

    鸳鸯哭得和泪人一般,她虽嫁给了宝玉,却立志要在贾母死后寻死的。于是,第二天她便自己偷偷服了药。那药是提早就备好的,只要老太太一咽气,她便随着一起走。

    宝玉和宝钗赶到时,她只剩下了一口气,宝玉嚎啕着说:“你这又何苦?若知你这样,万万不敢娶你!”鸳鸯却没流一滴泪,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进了你们富贵人家,侯门深似海,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得。你和宝二奶奶都对我好,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发誓,否则还能多陪你们几天。”宝钗也已泣不成声:“可恨的,怎么拿什么话都当真呢,只为了一句气话,抛下我们就走,你真是个狠心的!”

    贾政夫妇正在与李纨说事儿,贾政闻听后气得大骂:“什么时候了,还填乱!别让她进祖坟,让她家来人抬走!”王夫人才说:“老爷气糊涂了吧?毕竟是老太太指的婚,算是为她老人家殉了,就成全她吧。”贾政这才同意。

    正说着,只见贾兰走进来对李纨说:“妈妈快回去睡罢。一天到晚人来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罢。我这几天没摸书,得回去理个一两本,别等脱了孝都忘了。”李纨道:“好孩子,那自然好,今儿且歇歇罢,等老太太送了殡再看罢。”贾兰道:“妈妈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窝里头想想罢了。”贾政听了,夸赞他道:“好兰哥儿!怎么这点儿年纪,得了空儿就能想到书?你宝二叔要能及你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几天我观察他,都已经娶了亲的人,还那么孩子气。这几日跟我跪着,别提有多不受用了,巴不得我动身,一动身他就跑。”

    贾兰笑道:“我也看二叔来着,他去找婶子,不知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弄的婶子都不搭理他了,他又去找别人,我看宝二叔只怕心里也没别的事。”李纨道:“你差着辈儿呢,不兴背后说你二叔!即便他错了,有你爷爷奶奶呢,能轮你说话?”王夫人也很反感他这样:“兰小子你还小呢,不许这么评说别人,他是你长辈呢!”

    贾兰心里不服,嘴上却不敢再说,与李纨一起回去了。他们娘俩一走,王夫人便说:“珠儿媳妇儿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的,只怕这兰小子大了,还是个翻闲话的高手!”贾政却说:“他说的没错呀?宝玉天资聪颖,就是不求上进,不都是你惯的?环儿兰儿虽笨些,总比他用功,将来一定会超过他。”王夫人道:“那环儿更不像样。两只眼睛倒像个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里装着嚎丧,见女眷们来了,却在幔子里偷着眼儿瞧。”贾政道:“这也正常吧?他年纪其实不小了。前日还有人说亲呢,如今又得等了。”

    “嗳,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光蓉儿和宝钗也管不清的,且不必说别的,后日送殡,各房车马备得怎样了?”贾政又说。王夫人道:“你从前可是个绝不操心的,从来没过问过这些,今儿怎么了?喊蓉哥儿问问不得了?”

    不一刻,贾蓉过来了,他这几天也弄成个失魂落魄的了,听贾政问起车的事儿,便回道:“车的事儿我派了赖升料理,他说咱家的车不够,赶车的也差很多,要到亲戚家去借呢。”王夫人笑道:“车也是借得的么?”贾蓉道:“太太说笑话儿了,车怎么借不得?只那一日所有的亲戚都用,只怕难借,估摸着还得雇呢。”贾政道:“底下人的能雇,上头白车也有雇的么?”贾蓉道:“现在大太太都没车了,不雇可怎么办呢?”王夫人听了,叹息道:“先前咱家的丫头都有车,如今连太太都不够,明儿看着办吧。”贾政也慨叹家运不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变化太大了。

    且说史湘云因卫若兰闹病,贾母死后,只来了一次,屈指算算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他女婿的病已暂且不妨,坐夜前一天就过来了。想起贾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配了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情性又好,偏偏却得了症候,不知结果如何,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宝钗等再三劝慰不止。宝玉瞅着也心疼,又不好上前劝。见他淡妆素服,不敷脂粉,那花容月貌更比未出嫁时犹胜几分。

    回头又看李纹等也都淡素妆饰,丰韵嫣然。独见宝钗浑身挂孝,那种优雅迷人,比寻常带颜色时更有不同。心里想道:古人说千红万紫,终以梅花为魁。看来真是一点儿不假!梅花不止开得早,只那‘洁白清香’四字,就无花可比。此刻若有林妹妹,那该多好!她若打扮成这样,更不知将有怎样风韵。想到这里,不觉又心酸起来,那泪珠儿便一直的滚下来了,趁着贾母的事儿,宝玉不妨大放一哭。

    众人正在忙着劝湘云,忽然又冒出个痛哭的人。大家只道宝玉是想着贾母疼他的好处,所以才这么悲伤,岂知他俩却各有各的眼泪。这场大哭,招得满屋的人无不落泪。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次日乃坐夜之期,更加热闹。宝钗这几日毕竟勉力支撑,也没办法,只得用尽了心力。把个娇润的咽喉也嚷哑了,又敷衍半日。到了下午,亲友更多,事情更繁,瞻前不能顾后。正在着急,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说:“奶奶原来在这里,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宝钗听了,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又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也站不住,蹲在地上。幸亏莺儿过来扶住。只见血一口口地吐个不住。

    莺儿让小丫头赶紧通知宝玉,宝玉却最是个没主意的,只是急得又哭又蹦,不知怎么办。袭人一走,莺儿便成了丫鬟们首领,她立时与麝月秋纹商量,一面服侍宝钗,一面为她请医调治。大夫来把过了脉,才知是急火攻心,虚证而已,并无大碍。

    这里宝钗纯粹是累病的,倒没什么。却说凤姐儿那日放刑时,贾府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官府也故意封锁消息。因此,竟都顾不上管她。

    多亏小红与贾芸仍惦记她,又去找倪二和张如圭茜雪夫妇。倪二使了银子,让衙役们早点儿出发,使她少受围观之人非难。张如圭递进话儿说:“是我亲戚,望诸位多加照顾。”

    于是,只她一名女犯,两名衙役,乘着凌晨人烟稀少,便出发了。凤姐儿因此躲过了人群谩骂,避开了鸡蛋菜叶子的击打,少受了很多罪。

    小红和贾芸又求倪二路上照应。倪二说:“这没别的办法,只能一路随行,暗中保护她。”

    小红一听,便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折卖了,与贾芸一起,准备随着他们走。倪二一听豪气千云,又激发了侠气,他十分佩服小红的作为,便说:“你既如此,我也不妨帮人到底。你们前脚儿走,我便约了湘莲兄弟,也正好也要到金陵走一遭。一是游历名胜,也为了拜会朋友。”“那真太好了!”小红高兴地说。

    就这样,先是小红夫妇露了头,随后,倪二与柳湘莲也偶尔出面。最后,有时大家干脆一起吃住。那俩个衙役本见凤姐生的如此漂亮,早生出许多歪心眼子,准备在无人之处下手。现见始终有人监视,便不敢。后来,一路上乐得有人花钱,还有人陪着说话,便打消了欺负凤姐儿的念头。

    于是一路无话儿,顺利到了金陵。差役们交接完毕,四个人又托亲找友,为凤姐儿融通关系。如今,贾王薛史四家在金陵的祖业,都已充公。结果,她竟被安排到王府旧宅充当杂役,也算是回归本源,得了最好下场。安排妥当,倪二与柳香莲便回去了。

    小红与贾芸为了照顾凤姐儿,在当地租房,作起小买卖,经常过去看她。可没多久,凤姐儿便坚持不下去。一是每日活多,凤姐儿累得腰酸背痛;二是常受责骂-被管事的和其他犯人欺负。

    她哪受得了这个?因久居膏粱之地,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时无法适应这个局面,便时时让小红想办法救她。凤姐儿说:“你们若能找到旺儿,他就有办法,你们谁都不认识,岂能成事?再说,你们不舍得花银子,也挣不到那么多,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不成在这里扫一辈子地?我宁愿死,也不能这么活!”

    小红也是个烈性子人,回去便和贾芸道:“收拾东西,咱们走,谁稀罕管她?本来念及旧日主仆恩情,一直帮她,现在又帮到金陵,还不知足?”一气之下,小红与贾芸折回京城,从此不再管她。只因一句话,凤姐便撵走了小红的心。

    一日,凤姐扫院时,拾到了一本屈大夫的《离骚》,她也略学过几个字。在贾府,为哄老太太开心,才装成文盲。殊不知,能看懂帐本的凤姐儿,岂有读不懂书的道理?当她读到: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时,不禁感叹自己初入贾府时的辉煌,那时可真像彭咸一样,似不死神仙-太阳神,如日中天,正应了一个“从”字!又想起前面读到的: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那时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谁敢不听?哪个不从?又正应了“令”字。再往前,一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则顿令她万念俱灰。“木零落”,“人迟暮”,又归于“人木”二字。

    如此说来,这一生竟真应了算卦之说,是一场“一从二令三人木”的游戏!正好与屈大夫相反:人家是以草木之身,通过事故拼争,最后从贤而终,而自己却枉费心机,拼成草木之身!想到这里,凤姐气上心头,一口血涌上来,昏倒在地。

    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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