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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故居

    南方不下雪,隆冬的清早却同样昏暗。

    蒙静带着两个小屁孩早早地就等在了余笙韵和聂昂所住的小区。在此之前,澜宇已经埋伏在了能看到聂宅的楼顶。

    天还没全亮,余笙韵便接到了蒙静的电话,约她到自己的故居一游。蒙静的理由是为了调查一下叶老太的案件。她若是借故推脱,便会被怀疑有所隐瞒,所以必定会应约。但如果她真有干过什么不轨的事情,这时肯定坐立不安。

    澜宇的任务就是要根据余笙韵的动态来进一步确定她的嫌疑。

    透过望远镜,澜宇看到余笙韵在挂断蒙静的电话之后犹豫了一会儿,便去叫熟睡的聂昂。她对聂昂说了些什么,聂昂便好像做了噩梦一样突然坐了起来。然后,两人好像在争吵,似乎又只是余笙韵单方面被责骂。聂昂甚至在摔东西,仿如家财万贯。

    看得冷汗直流,澜宇就想拿起电话报警,忘了自己就是警察。不过,那边很快就消停了下来,余笙韵将疯狗聂昂抱在了怀里,仿如哄小孩。

    “如果余笙韵早想到这样,会不会嫁给这个家伙?如果她为了要嫁给那家伙而偷走了他的小儿子,现在应该后悔莫及了吧。这么说来,如果她真后悔了,会写那封匿名信也不奇怪。”

    澜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蒙静听了微微了点了点头。她知道澜宇说的是引发最近一系列事情的那封匿名信——林芬母女收到的那一封。着急也无法马上下定论,她只能一块一块地吃掉眼前的工作。

    看了看和简哲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的聂秧,蒙静暗地里涌起了担忧。母亲和父亲都有些神经兮兮的,这孩子恐怕也难免成为奇人。出于自私,她甚至不希望儿子与她走得太近。可两家毕竟互相照应多年,已有了手足之情。蒙静无法考虑不能预测的事情,便习惯性地不去考虑了。

    踏着第一缕的阳光,余笙韵来到了蒙静等人的面前。她发现简哲和聂秧都在场时,显然吃了一惊。蒙静笑着解释道:“你的老家也不是什么犯罪现场了,让这两个孩子去拜访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不,不介意……”余笙韵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个,昨天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简哲问。

    不管他昨天是否过分,他的这个问题就实在太过分了。就好像是自己打了人,还问对方自己出手是否狠了一点,让人无法回答。

    “我们感到很抱歉。”聂秧抢着说,“但是我认为我们并没有做错。”

    “既然没有做错,又何须感到抱歉。”余笙韵说着低下了头,上了蒙静的车。

    今天陈凤不在,车里宽敞了许多。余笙韵在路上并没有问起郝明的状况和供述,仿佛那和她没有关系似的。

    明明两个一直保持着某种特殊联系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却保持距离。简哲自然觉得这很异常,也很合理——如若两人果真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四人很快就来到了余笙韵的故居。这老房子的摆设和叶老太死时的现场照片没有什么区别,简哲认为即便来也不会有很多的收获。就如他之前想的那样,如果余笙韵就是害死自己姥姥的人,绝不会让房子还保持原样的。

    白绿相间的地砖,暗红实木沙发,以及那处在客厅中央的吊扇,都说明了主人的老派和拮据。

    落了灰的墙上贴了几张黄色的符咒,每一堵墙估计有一张,证实了郝明至少有老实交代的地方。

    “老人家很迷信?”蒙静一边问余笙韵,一边四顾张望。

    “嗯。”余笙韵点了点头,坐在了客厅的一张竹子做的小椅子上。她看似打算就坐在这里,任凭客人胡乱参观,不担心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简哲看她如此习惯地坐到那矮小的椅子上,推断那是她以前经常坐的地方。

    “老人是担心谁的灵魂来找她吗?”蒙静又问。

    “谁知道呢?或许是我妈,或者姥爷吧。她自己张罗着让邻居的大婶帮她买了这些东西,贴在墙上。她说见过他们回来。我和小姨都觉得她只是分不清梦和现实。老人有时候会这样,把幻觉当成闹鬼。”余笙韵说着目光也扫视着厅里的符咒。

    蒙静对鬼话并不感兴趣,便只是点了点头。

    聂秧没什么经验,只是跑到厨房里揭开锅碗瓢盆来碰碰运气。一个褐色的大厨柜立在厨房里,表面上已经掉了一些漆。聂秧想象这里面或许藏着一具尸体,一时不知所措。这自然不过是她的想象,若是真有尸体,臭味和苍蝇准会提醒他们。

    鼓起了勇气,她打开橱柜门一看,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唰”地散了开来,吓得她尖叫了起来。

    那是一堆蟑螂,余笙韵拿起一支杀虫药就跑了过来,可那些蟑螂已经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一阵雾气。

    简哲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心中有个乱七八糟结有待解开。他需要帮郝明证实一些事情,或提出反证。这便是蒙静把他带来的意义。

    叶老太若如郝明所言,已经不想活。除了拜托郝明,她是不是该有些别的隐秘行动?隐秘行动,行动……

    根据郝明的供述,老太的床下应该有很多东西才对。可是,蒙静和简哲向床底下窥视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地板。

    “床底下本来放了一些值钱的破东西,我去寄宿之后小姨回来过,说是拿去卖掉了。”余笙韵说。

    既然是这样,蒙静便发短信让老唐他们去寻访余笙韵的小姨,问个明白。

    对于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来说,连告别世界的自由也不会有。她的行动被限制在了若干个指定区域。出入都必须有人照顾,她能独处的区域就只有自己的房间,甚至只在床铺和安乐椅上。

    那张靠椅是木头做的,一眼就能看穿。床上什么都不剩,只有架子和床板,应该也藏不了线索。

    简哲看了看搁在旁边书桌下面的一个鼓胀的红白蓝布袋,问余笙韵:“请问这是?”

    “哦,那是姥姥的被褥和枕头。”余笙韵说着放下了杀虫剂,又坐回到自己的小座椅上。

    “嗯?通常这种东西不是该处理掉的吗?”蒙静插话道。

    “姥姥她没有传染病,为什么要处理?被套和枕头套都是死前一天才换过的,她没有在床上拉屎。”余笙韵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没洗过?”蒙静问。

    “没有。警察当时在被子的外套上剪了一个窟窿,已经没用了,准备扔的。而且,我也不会用这个房间,也不会有人再去盖那床被子。当时一时没管,小姨回来清理东西的时候也没管,就那样放着了。”余笙韵说着掏出了手机来看时间。

    “能打开看看吗?”简哲问。

    “随便吧。”

    不仅是简哲,连蒙静和聂秧都聚了过来。他们拉开布袋的拉链,看到了被褥。被单上已经发黄,花纹也如资料照片上的一样,的确就是二十年前的被子。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的话,我猜在枕头。”蒙静对简哲说。

    “嗯……”简哲迟疑了一下才说,“枕头。”

    两人说完同时转脸看着聂秧。聂秧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地也说:“枕头。”

    他们的逻辑很简单,能让叶老太告别世界的,应该是硬物。若是将硬物藏在被子里,恐怕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因而大多藏在枕头底。

    “这要小心一点。”

    蒙静让两个年轻人走开,自己戴上橡胶手套,将海绵枕头从袋子里抽了出来。由于袋子相对密封,并没有长虫子。要节省空间的缘故,收纳的人将其对折了起来后再塞进袋子。她用两只手掌夹住了枕头,轻轻地向中间挤压了一下,然后抛转了枕头,使得枕头套有拉链的一边向上。

    拉开了拉链,她身手进去,摸到一块硬铁片。那是一块裁缝用的刀片,几乎完全镶嵌在了枕头里。它薄薄地割开了海绵,几乎平着插进去,并不是影响枕头的使用。

    带有锈迹的刀片搁在了桌子上,大伙顿时明白它为什么会被藏在枕头底下。当年,它被老太藏在了枕头底下,大概是为了随时能用。可是,很多不同的原因让它一直没能派上用场。枕头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和搓揉,使其嵌在了海绵里面。

    蒙静拿起手机来对刀片进行了拍照,又挖开了刀片在海绵里的“窝”,看到了与刀片的形状和锈迹贴合的发黄痕迹,证明这刀片并非近期才放进去的。可这并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如果郝明所提供的故事是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想好的,后来偷偷放进去的刀片到现在也已经生锈了。这样的话,也能解释当初勘察现场的警察和法医为何没能将刀片找出来。当然,法医当时确认老太并不是受到外力致死,没有进行更深入的搜查。

    “怎么了?”余笙韵听到蒙静拍照的声音便走了过来。

    当她看到搁在桌子上的刀片时,非常自然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她问:“这是……”

    “在枕头里找到的。”蒙静坦率地说。

    “为……什么呢?”余笙韵一脸狐疑地问。

    就在这个时候,房子的门被敲响了,余笙韵皱着眉头就去开门。蒙静趁着这个间隙对简哲说:“不像是装的。如果是她放的,那她不该走过来,这样很容易让她露出马脚。”

    “而且,你们看看。”简哲指着海绵上的刀片痕迹说,“尖的一角向外。用手指顶着这个位置将刀片往里推的话,会受伤的。”

    “戴着手套还不行吗?”聂秧质疑到。

    “其实这样薄的刀片很难这样推进去。”蒙静说,“如果人为的话就必须先将海绵割开。先别说切得这么薄有多难,就是它没有多余的空隙这一点就很难做到。”

    就在聂秧刚想作出反驳时,澜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原来,刚才是他敲的门。他早晨在天台盯完了梢,便坐公共汽车跟随而来了。

    大伙没能在这屋里找到更多的线索,可那刀片已经是意外的收获。根据蒙静的推理,这刀片应该就是老太自己藏的,的确有自杀的倾向。

    聂秧自然也还有话可说。即便证明刀片是自己插进海绵的,也不能说明就是老太自己放的。放进去的人无需将刀片插入海绵,只需等它自生自灭,也能形成这种效果。

    对此,蒙静和简哲都认为可能性较小。首先,余笙韵刚才的表现很自然和正常。其次,那也不该是郝明的所为。他已经把作案的流程安排得那么好,没有人会发现他,自然也没有必要想得那么长远。

    叶老太已经死了,要从她口中证实这些猜测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简哲还有一些无法想通的事情。那就是如果叶老太已经不想苟活,怎么就会害怕一只鬼呢?

    以上这些都是众人离开了余笙韵才讨论出来的。他们本想送余笙韵回家,但是对方却愿意在旧居多留一会儿。

    余笙韵在蒙静口中得知这刀片可能是老太为自裁而准备的,也认为姥姥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余笙韵脸上并没有呈现出悲伤。

    等众人走后,她躺在了姥姥旧日的床上,床铺发出了吱的声音。她转脸看着半开的窗户,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在这里,她有着最幸福的时光,与姥姥一起摆弄各式的花朵是她最喜爱的日常。

    叶老太很喜欢花,说余笙韵的母亲也同样的喜欢。小时候,余笙韵会跟着姥姥到花鸟鱼虫的市场去挑选鲜花,回到家里商量着插起来,还被小姨说成是两个花痴。

    那些日子似乎都是金黄色的,而如今只能在梦中再现了。然而,她早就知道姥姥是被郝明害死的!说是知道,其实是猜到,但她并不怀疑。

    叶老太瘫痪了之后,余笙韵的生活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小姨有新的家,工作也非常忙,只能出点钱而很少回来照看。还是个学生的余笙韵就被迫独自面对让人绝望的情况。

    从第一次看到老太裤子和床上沾满了大便,到习以为常地处理尿不湿;从抱姥姥上床时摔倒在地,到懂得了一些诀窍;从强颜欢笑,到躲在浴室里哭泣;她不仅一次想要让这条可怜的生命之流被截断。叶老太要小刀,她就给小刀,要绳索她也照给,从来不问因由。那片刀片就是余笙韵自己给老太准备的。

    至亲的姥姥,还总是活着,余笙韵既有些失望,却又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直到那次,她发现了姥姥将她支开,而招来了郝明。就在当时,她便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等到老太去世,她才将前后联系在了一起,认定自己“知道”那两人的桌底交易。

    那是姥姥的愿望,只是俗世和她自己却不让其实现。那么,即便是郝明帮了忙,余笙韵又能说这是罪过吗?

    在余笙韵的眼里,自己也是罪责难逃。有些事情她本该想到,却下意识地视而不见。整件事就好像是他们三人合伙而为,余笙韵又能说自己无需负责?她再聪明,也没有能想通这些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继而选择不要确认那个残酷的真相。

    本来已经被遗忘的事情,却又再次忆起,自然错在那些追根究底的人。然而,余笙韵这回忍不住在笔记本上问了郝明关于姥姥的事情,引起了不该有的波澜。

    那些挑起不快回忆的警察显然没有放弃侦查。老唐等人找到了余笙韵的小姨,得知小姨在处理杂物的时候的确发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因为不想余笙韵有什么奇怪的念头而并没有对她说起。

    仅此而已。

    大年初一,蒙静和简哲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便与同样清闲的林芬母女逛街看电影,顺便给傻子带去了奶糖。

    初二,蒙静带着简哲回娘家。虽然娘家不在本城,也不过是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姥姥身体结实,嘴巴就没打算绕过蒙静,埋怨她总不回家。而简哲在这里收了几个红包,和几个表兄弟一起花光了。

    初三,简哲和母亲给父亲上坟去了。母子俩谈论起了父亲简森很会游泳的这件事情,简哲却突然像是接通了某一条神经似的,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然而,他当时并没有对蒙静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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