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萝卜镇两军互胜负，腩为城黛微计水攻

    话说宋淼听了牛二土的禀告，屏退他后，叫来随身谋士，亦是他的弟弟宋焱，两人自幼父母早亡，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宋淼习武，身材壮硕，练得一身好枪法，曾当街为了救人一枪捅死了一只失控的水牛，自此后人将之比作樊哙，称宋屠牛。董怀仁平定雅、嘉叛乱时，宋淼听从弟弟建议，毅然从军，征战勇猛，后被董怀仁赏识，封为仁勇校尉。宋淼遂让弟弟攻读文书，不久将弟弟宋焱举荐身旁，董怀仁应允，做了个随身谋士。宋淼恨道：“想不到程勇济果然兵败被杀，我就知道那个酒桶不成事！如今如何是好！”宋焱回道：“哥哥英明没有撤军，当下应该尽快报与贺使者知。”“嗯。这两千人你看如何？”“我确实在岸边看他们被赶下船，大骂那些反贼叛军，他们也确实无财产私藏，而且相当部分是老幼妇孺，应该是真的。”“有没有可能反贼混在里面，听说他们有个什么巾帼军，全是女子，不容小觑。”“哥哥说的是。那就先把他们押去金唾，让皮知县严加看管。”正此时，手下突然来报：又有庞大船队沿河南下，船上满载士兵，不下两三千人！两人忙出营跑到岸边，果见浩荡船队络绎不绝，迤逦南下，船员还大多身负铠甲武器，气势汹汹。宋淼说道：“再去通知殷州、腩为、存马，后面还有两三千人的敌船，快做防备！”“是！哥哥，我们要不要也动身，到时候跟殷州两路夹击他们。”宋淼摇头道：“两路夹击还不够，去陡羯请丁副使领水军南下，嘉州纪都尉领陆军在西岸，我们在东岸，与殷州四路围攻他们，必要剿灭。”“是！”两人随即回营报写军情消息，分别派人送往金唾、殷州、陡羯和嘉州。

    时间稍前，话说那一百多艘船回来，黛微吩咐高兴道：“继续组织百姓上船。”“是！”焦巴也运粮回来，交了差事，问黛微道：“刚才有自称王豪夫妻的二人来求我，说他们是衙门对面荣斋堂的当家，有个女儿叫月儿，刚刚在菜市口走散，至今未归。”黛微惊道：“他们现在在哪？”“还在城里寻找，附近几个邻家也在帮忙。”黛微一脸发愁，说道：“没时间了，让他们先上船，以后再找。”“我说了，他们不肯。”“你去跟他们说，我自有办法找回月儿，叫他们先上船，晚了就不能团聚了。”“是。”焦巴领命前去，逸诗问道：“你认识这个叫月儿的？”“不认识。”“那你怎么找回来？”“没办法，先骗他们上船。”“……”“刚才人群吵闹，好像有个姑娘被绑架了，没准就是这个月儿，想来八成已在船上。”“我派人去找。”“不用，高兴已经去了。”没一会儿，乌瑞雪回来，冲黛微摇了摇头，黛微领会了，问道：“都放了吗？”“嗯，连同曲俦的家眷，都不肯归顺。”“随他们吧。”常大和苗娃依次安顿百姓，分发粮食，元腻等大户都来陪话黛微，黛微敷衍了几句便送他们上船。朱义见此空当也带着江童来到，黛微喜道：“大功臣！杂事冗余，正要去拜谢。”朱义行礼道：“承蒙大人不弃前嫌，特带着兄弟负荆请罪。”江童在一旁拘谨无措，一言不发。黛微笑道：“严重了，多亏了二位，不然百姓哪得粮食数千石，我代百姓谢过。”场面一团和气，黛微让高兴给他二人选个上好船只，又赠与大量钱帛礼物，两人万分感谢，收拾了家当，领着家眷上船。黛微拜道：“以后还要多承二位照顾。”两人连忙回礼道：“但有用着小人处，万死不辞！”不到半个时辰，诸事完备，焦巴也强拉王豪夫妻等人来到，一起上了船，黛微遂上船施号，下令道：“全员换上兵服，出发！”

    不觉入夜，下起濛濛细雨，已过初秋时节，天气微寒。纪震终于领骑兵快马加鞭赶到嘉州，望见吊桥空垂，城门虚掩，纪震走到城下喊道：“开门！有没有人？我乃纪震都尉，率军回城！”无一人应答。纪震又喊了几遍，亦无人回应。手下问道：“如何是好？”纪震下马领人一起过了桥，推开城门，门缓缓打开，发出咿呀咯吱的声音。众人进到城内，无烟火，无灯烛，一片漆黑，星月不出，鼠虫横行，不闻人声。一行人沿街走了几里，直来到衙门前，不见一个人影，进到里面亦空无一人。纪震满心绝望，叹道：“我不过走了几天，怎至如此！”无奈众人退出衙门，纪震下令收拾了几间民房空屋，权且安顿士兵。比及天明，躲在城内的云涛等人和几名探察终于露面，拜见了纪震。纪震问到这两日经过，云涛恨道：“打从一开始就中了他们的阴谋，元腻那厮早被他们收买，故意传消息给程安抚使，假意战败投降赚程安抚使进城。又等到您和王腊离开，程安抚使松懈，贼寇策反了副将王石，在衙门里趁夜谋害了程安抚使。小人本欲召集部下去救，无奈又被郭才发现，被他所擒，关在牢里。那伙贼寇又在昨日午时当街处死了曲刺史，煽动百姓一起坐船南下，只剩我们几人未去。”纪震听了大怒，骂道：“腌臜小人，我必要一个个活剐了他们！”不久，蔡顽终于领着后续队伍赶到，纪震诉说了前因事故，问蔡顽道：“如今如何是好？”蔡顽恨道：“快去通知董将军，还有附近州县，请他们调兵来！再张贴通缉令，写清姓名，画好模样，分发到各地，请求一同捉拿！”纪震便安排人写了书信，制作通缉令，手下说道：“其他人的还好，只是这贾黛微和逸诗，军中画师并未见过，不知如何作画。”蔡顽皱眉道：“就没别人见过？”纪震回道：“我是见过，可我也不会画。”云涛回道：“我是个粗人，也不会。”“唉！”蔡顽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是那晚见过她二人一次，我来画吧。”蔡顽勉为其难画了二人画像，制作好所有通缉令，派人加急刊印，送去临近州县。

    约莫半晌午，突然有宋淼使者来到，蔡顽纪震接着，使者说道：“贼人前夜杀了程安抚使，昨日又杀了曲刺史，掠民南下，乘船要攻打殷州，宋校尉设了四面包围之计，请丁副使率水军在后堵截，殷州紧守城池，都尉大人与我家校尉左右夹击，誓必将贼军一网打尽。”“好！”蔡顽听了大喜，纪震说道：“只是西岸还有王石那厮接应他们，须得先降服了他。”使者说道：“王石便只能依靠都尉牵制。校尉大人已传书董将军，相信很快董将军就会派兵增援。”“是，有劳宋校尉。”“还有两千百姓被他们抛弃在东岸，身家财物尽被劫了，校尉大人准备送去金唾安置。”蔡顽说道：“深感校尉大人仁德，待破了贼军，必当厚谢。”“事不宜迟，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就请都尉早早起兵。”“有劳贵使奔波，在下一定全力配合，共捉贼寇！”使者匆匆离去。

    蔡顽与纪震商议道：“将百姓全都弃置东岸，是何用意？”纪震回道：“想必是怕他们闹事，还能给咱们添堵。”“须得尽快接回来。”“如今一艘船都不剩，只能等剿灭了他们，收回船只，慢慢接回。”“此事交与我，可以请金唾遣船送回。你快去整顿人马，赶上贼寇，不要让他们上岸跑了。”云涛自荐道：“末将愿做前锋，杀灭贼寇，一雪前耻！”“好！我知道你也屡次三番受他们欺辱，这次定要讨回来。”“是！”纪震遂点起一千五百人马，云涛为前锋，整装完毕，不敢耽搁，与蔡顽辞行，匆匆南下。行过半日，纪震早来到萝卜镇前，望见左右密密森森的柏杨树林，不免勾起回忆，心中悲愤，说道：“若再让我遇见那女人——”话未落地，只听一阵呼喊，左右林中突然杀出上千身影，奔袭而来，纪震大惊道：“不好，有埋伏！快撤！”一时间士兵人马纷纷掉头回逃，郭才自林中杀出，追赶了一阵，收兵回萝卜镇驻扎。纪震见郭才撤兵，重新收拢了部下，骂道：“贱奴才如此造次！”云涛气道：“重整人马，咱们再去！”“不可大意，昨日探察说他们至少有三千人马，先派人去打探打探。”没一会儿探察回来，报道：“萝卜镇有上千人驻扎，守卫森严，两边林中发现埋伏迹象。”纪震笑道：“我就知道。还埋伏？只会这一招吗？再探！”“是！”云涛问道：“这怎么办？这是故意拦咱们。”“无妨。报信与蔡公子，说明情况，请殷州分兵西岸埋伏。”“是！”不觉日落西山，纪震扎下营来，命士兵烧火做饭休整。约莫一更天时，探察又回来报道：“萝卜镇未有异动。”云涛说道：“不如今晚去偷袭左右林子，他们一定想不到。”纪震回道：“夜间恐有大雨，还是明天再去。”“天亮恐怕就难有机会了。”“我问你，你可有信心战胜王石？”“末将就是拼出这条贱命，也必要剿灭了他们！”“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明天你打不过他，就回嘉州养老去吧。这样这样……”“是！”夜间果然下起瓢泼大雨，所幸无事。

    天明时分，雨稍稍停歇，茅坑被郭才、王石摇醒，慌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郭才激动道：“逸笙姑娘攻破了腩为，正向存马前进！”茅坑惊道：“这么快！什么时候的事？”“前日傍晚，腩为守卫空虚，被逸笙姑娘领着几百人直接攻下。”“傍晚？这么快！”“兵贵神速，这回真是见识到了！”茅坑又问道：“老大现在在哪？”“腩为，已经派高兴去攻存马，想来存马也要不了多久。”王石赞道：“想不到这么厉害，真是厉害。”郭才笑道：“是不是找不着词了，哈哈。”三人欢喜异常，茅坑窜起身来，抖擞精神，说道：“我们也不能落后，纪震那边有情况吗？”“还在营里扎着，没有出兵迹象。”王石问道：“咱们要不要主动出击？”“先去叫阵试试。”三人领着数千人来到纪震营前叫骂，纪震紧守不出。骂了一上午，三人只得退兵回营，王石问道：“这怎么办？不敢出来跟咱们打。”郭才说道：“这样耗下去，他们匆忙起兵，没有多少粮草，肯定耗不过咱们。”“不能跟他们耗，误了老大的期限。还得堤防董怀仁派援兵来。”“董怀仁还能派多少兵来，即便是来了，是去咱们这，还是去金唾？存马？到时候三处一齐乱起来，让他首尾难顾。”王石说道：“董怀仁拥兵数万，原计划是要北上，不太可能分太多兵回来。”“拥兵数万？这么多，幸好他没全调回来，不然怎么打得过。”“就怕他支援粮草来，咱们被纪震拖住。”“实在不行到时候舍弃粮食辎重，也不能误了期限。”

    过午时分，三人正在营里歇息，只听一阵鸣锣鼓响，紧接着手下来报：“纪震列兵营前，正在叫阵。”茅坑疑虑道：“上午不来，这时候突然叫阵？”王石喊道：“不才愿出阵迎敌，誓破纪震！”茅坑说道：“还是我去！”王石拦道：“茅哥且慢，主帅不可轻动，小弟承黛老大及诸位兄弟抬举，切欲立个晋身之功报答，还望茅哥成全。”郭才劝道：“先别争，且去看看再说。”三人领兵来到阵前，纪震骂道：“你这等不忠不义贼人，还不快下马就擒，保留全尸，不然待大军踏过，挫骨扬灰！”茅坑回道：“上回大发慈悲留你一条贱命，还不长记性，这回定叫你有来无回！”纪震大怒，喊道：“谁敢出阵杀敌？”“我来！”云涛早按捺不住，心中憋足了劲儿，匹马单枪奔出阵来，怒目欲裂，切齿渗红。王石也不甘示弱，不等茅坑召唤，提枪架马飞出阵前。两波人看他二人好一番大战，互不相让，枪尖对枪尖，杀气迸杀气。战马嘶鸣摆尾，盔缨飘红蔽日。报仇只图此战，功名誓在今朝。数十合后，云涛隐隐有上风之势，茅坑恐王石有失，便教郭才去支援。纪震见此也派雷光统领出阵，四人又相斗数合，王石与郭才依旧难敌云、雷二人，茅坑不得已只得下令鸣金收兵。云涛和雷光趁机追赶，茅坑领人退守营中。云涛却突然领兵冲进东边树林中，正遇见要出来的伏兵，双方一顿厮杀，云涛大胜，残存的士兵四散奔逃，云涛也不追赶，领兵回去。雷光同样冲进西边树林中，又打埋伏的士兵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也不去追赶，领兵回撤。茅坑只得匆匆又开营门领兵出来支援，纪震下令撤军回营，大笑离去。

    茅坑将四散的士兵重新聚拢，退回营中，医治伤者，清点人马，发现折损了四五百人。王石愧疚道：“皆是我一人之过，自不量力，甘愿受罚。”茅坑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萦怀。”郭才说道：“原是想偷袭他们，反被他们偷袭。”“他们一开始目标就是左右林中的伏兵，大意了。”傍晚时分，探察来报：“岷江中有数百艘军船驶过。”郭才惊道：“来了吗？上岸了吗？”“没有，一路南下去了。”“没有来支援纪震吗？”三人出营观看，乌云密布，百船竞流，更加郁闷不安。郭才说道：“这样也好，没有增加咱们的压力。”王石安慰道：“老大肯定早有对策，还有乌先生和逸笙姑娘在，不必担心他们。”茅坑吩咐道：“再派士兵埋伏在左右林中，务必小心。”“是!”“明日我亲自上阵。”

    纪震领军大胜回营，云涛赞道：“大人果然神机妙算。”雷光说道：“这回不但你报了仇，我们也讨回一局。”纪震说道：“不可骄傲，不把他们彻底消灭，就不算报仇雪恨。先派人去嘉州报信。”“是！”傍晚时分，蔡顽派人来报：丁副使水军已过嘉州，支援了些粮草武器，已派运粮官朱实押运，明日便可送达。纪震大喜。没一会儿果然见岷江上上百船只威武行过，众人士气大振。探察来报：贼寇又调遣了数百人埋伏在左右林中。云涛笑道：“愚蠢，明知这招已经没用，还来。”纪震说道：“他们岂不知，只是怕咱们从林中绕过去，定要死守林地。”“早知道白天咱们就占住林子，现在又能杀他们一遍。”“咱们要是占住，他们就不去了。”“那现在怎么办？”不急，明天再去叫阵，看他们还敢不敢出来。”是夜，又是狂风大作，暴雨铺天。

    再说黛微这边，自那日下午出发，于晚间二更时分便到腩为，腩为已被逸笙攻下，擒了一众大小官吏，大开城门欢迎黛微。黛微领人入城，原本干瘪的城池顿显饱满起来，央及逸诗安顿好了人员，高兴也去帮忙，趁机找到了那几个被刘辰指认的人贩，哄骗了一番，将他们关进牢里，以待之后再审。黛微又下令拿出百十石粮食救济当地贫民，人人欢喜。众人来到腩为衙门里坐定，逸诗迫不及待询问经过，逸笙笑道：“我料到出发后定会被东岸发现，必定会派人去腩为报信，我便先派人上岸在半路等，果真劫到了送信之人，于是就修改了信件，写成咱们大举进攻金唾，请火速调兵支援，模仿原件的笔迹，又用上仁勇校尉宋淼的印章，不得不说丁老二改造信件真是好手，多亏了他。”丁老二在一旁谦虚道：“不敢不敢，都是逸笙姑娘智勇双全。”逸笙接着说道：“我派人把假信送去腩为，同时放缓船速，腩为的官员果然信了，立刻派出了上千人马北上支援，等我到时天已快黑了，我就趁着城内空虚一举攻破了。”众人连连称赞，逸诗羡慕道：“怪不得你要先走，又立了一大功！”黛微说道：“腩为的兵知道后肯定要回来，搞不好还会引来金唾的兵。”乌瑞雪问道：“可有劫到去存马的报信人？”逸笙摇摇头。黛微说道：“派人紧盯北面的动向，下一步就是存马。”逸诗喊道：“我去！”“你去干吗？”“我去拿下存马！”“怎么拿下？”乌瑞雪说道：“报信人到了存马，存马现在一定是严防死守，不好打。”黛微说道：“现在别处的援军还没到，是最好机会，等到了就更难打了。”逸诗说道：“那今晚就去，省的明天他们到了。”逸笙说道：“你不要总说去去，想个办法出来。”众人沉默了片刻，外面下起濛濛细雨，黛微出到屋外，望向夜空，众人都跟随出来，黛微问道：“明天还有雨吗？”乌瑞雪回道：“看样子大概率是有。”黛微笑道：“我觉得也是。”这正是西岸胶着东岸利，数场大雨祸福异。不知黛微究竟想出何计来，还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