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夺头功两船沉岷水，夜奇谋三军破腩为

    话说牛大土兄弟俩关在帐中，牛二土说道：“老大果然厉害，这下不容他们不南下了。”牛大土接道：“送画像的人估计快回来了，准备动手。”“是！”“今夜或许有雨，到时候分散逃。”“是！”“看他是跟咱们耗还是南下……”两人正商量着，外面突然喧闹起来，两人大惊，牛大土惶恐道：“张丘动手了吗？”“我明明要他听哨声行动！”“肯定是出事了！快！”两人急忙冲出营帐，外面却是士兵林立，守卫举枪喝道：“大胆！你俩要干什么？”牛大土解释道：“我听见外面动静，以为贼寇来了。”“哪有什么贼寇，回去！”“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什么都可以！”“少废话，快回去！”两人只得悻悻回帐。过了一会儿，伙夫匆忙进来，给二人送上饭菜，牛二土问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送画的可有回来？什么时候还我俩清白？”伙夫回道：“赶紧吃吧，别问这么多，吃完好上路。”两人又大惊，心想定是事情败露了，正欲动手，伙夫补充道：“大军要东迁十里，估计会把你俩送去金唾，明天我们就要南下。”“送画的还没回来吗？现在还了我俩清白，正好跟随校尉南下，还去什么金唾。”伙夫笑道：“我知道你二位是条汉子，只是这送画的不知道为啥还没回来，校尉也不敢用你们啊，只好把你们先押去金唾。”“唉，真烦！”不到片刻，两人还未吃完，守卫便进来催赶，给他二人都带上锁拷，命两人出去。及待两人出去，士兵拆了营帐，全军向东行了十余里，找了个地势高坦的地方，重新扎下营来。

    宋淼迁好了营，又命人等在岸边接应送画人。当晚下起瓢泼大雨，牛二土喜道：“或许送画的半路翻船了也说不定，真是天助我们！”牛大土说道：“不可掉以轻心，等明天再看。”终于一夜爬过，送画人依旧没有回来，宋淼也等不下去，四更起身命烧火做饭，五更起行南下。伙夫给牛大土兄弟送了最后一餐，饭罢，守卫将二人押出帐外，领到圈栏前，交付于押解官。只见王勾月、赖起舞和那七位难民早已在列，押解官将他一干人等并那两千难民分为两队，各一千人，然后由不同人领着分别去往金唾、小松。待这两千人都走后，伙夫又来到宋淼跟前，宋淼正与众人一同收拾营帐，伙夫开口道：“禀校尉，牛大土兄弟和两千难民都已出发。”宋淼问道：“他走前可有说什么？”“还是昨天那一套，就是恨派去送画的人未回来，不能还他清白，还想跟校尉一同南下讨寇。”宋淼笑道：“跟我南下讨寇，你可也相信他说的？”“小人看他义正词严，不像作假。”“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这部下也不缺他一个。待确定了身份，下次带他。”“校尉英明。”

    且不说牛大土众人去往金唾、小松，只说宋淼整饬了军队，踏着泥泞污路急急赶去存马。不到半日，虞俊派人传来消息：腩为确已丢失，贼寇逼近存马，岸上分一支军队，拦住我军去路。宋淼于是更加催趱行军，落日前勉强与虞俊汇合。眼看对面军列整齐，有男有女，皆精神昂扬，面露杀气，宋淼震惊不已。虞俊解释道：“眼前这伙贼人头目是个女将，名叫逸笙，手下还有个巾帼军，实力不凡，曾打败过纪震，昨夜奸计也是出自她手。”宋淼敬佩道：“早闻巾帼军大名，终于见得本尊，果然名不虚传。”虞俊迫不及待说道：“在下有一事相商，为破此贼寇，解存马之围，在下与丁副使商议，请校尉与丁副使合攻腩为，在下则继续与逸笙对峙。”“丁副使现今何处？”“正在河道岔口驻守，贼寇首领正在腩为，若校尉与丁副使水陆合攻，必然成功。”“好！”宋淼爽快答应，虞俊心中甚喜，说道：“校尉赶路辛苦，就请先去将息，保养体力，明日行动。”宋淼摆手道：“兵贵神速，今夜便就行动，贼寇一定想不到！”“这……今夜大雨不便，还是先休整一夜，养足精神，明日再去。”“你快去写信与丁副使，我这就起行，今夜三更便到，切不可误！”虞俊哪里劝阻得了，只得照办。宋淼激励部下道：“我知道你们赶了一天路都十分辛苦！我何尝不是！如今战机就在眼前，贼寇只有两三千人，又把大半调出去攻打存马，腩为必然空虚。我等与丁副使水陆夹击，今晚必破之，纵使孙武在世，又岂能料！我在此立誓，今夜无论成败，每人加勋三级，赏银百两，另立功者另有重赏，抓住贼首者，封副将，赏千金，若有战死者，三倍抚恤安之！”士兵个个难以置信，面面相觑，宋淼见还不够，又说道：“打仗便是为功成名就，赢了便是荣华富贵，输了也能彪炳史册！你们可知这贼首巢于腩为，搜刮的金银不计其数，嘉州都因此成了空城。富贵皆在这腩为城中，只要攻破了腩为，我放你们一日休假，任意为之！”士兵大惊，顿时忘却了一切行军劳苦，面露兴奋，摩拳擦掌。

    三更时分，外面风雷大作，暴雨铺天，黛微与乌瑞雪躲在书房里。白天时二人已料到今夜还有大雨，昨日岷水已暴涨数尺，今夜正是水淹存马绝好时机。两人料定西面的丁岚水军今夜不会行动，又秘密支援了高兴五百余人，偷摸出城，势必今夜破城，速战速决回来，因此两人都未休息，专等消息。黛微翻阅着腩为县志，“呜呼！腩为，难为，难违也！虽帝王何辜！”读至此，黛微叹息不止，“即使是帝王，亦有穷途痛哭！”乌瑞雪笑道：“老大是读到腩为之叹了。昔日苏哀帝流亡四川，逃至腩为，一病不起，至死方有此叹。”黛微说道：“生于末世，非他之罪。”“但是业果总要有人尝，古人云逃脱己身，报在儿孙。前人栽树后人凉，前人种棘后人伤，皆是此理。”黛微只是长叹。突然丁老二来报：“大事不好了！北面有数千人马赶到，西面江上也有上百战船靠近！”乌瑞雪惊道：“什么！竟然在今夜袭城！可看清是何人？”“还未看清！”黛微慌道：“完了完了，士兵全在存马，这怎么抵挡！”两人急登城楼看，只见北面城下果然黑影攒动，西面江上亦有大片船只，只是视线模糊，不可胜数。黛微下令道：“快发警报，全城戒备，士兵紧守各处城门，命百姓支持，事后重赏！”“是！”“派人去存马通知高兴，不管能不能破存马，明日务必回来。”“是！”“再派人去通知逸笙，询问那边情况。”“是！”乌瑞雪懊悔不已，恨道：“都怪我，只想着尽快破存马，以为他们不会在今晚偷袭！”黛微分析道：“西面是丁岚，如此天气还敢来攻，不怕船翻人亡。若他独自来尚且不惧，北面是何人？难不成逸笙出事了？”“为今之计只能坚守，等高兴或者逸笙回来。”

    四更时分，丁老二气呼呼跑来，喊道：“不好了！北门被攻陷了！逸诗姑娘请老大和乌先生先走，她来殿后！”乌瑞雪大惊失措，命道：“再调兵去支援！”“没有了！能调的都调过去了，只剩咱们几个了！”黛微疑惑道：“为什么北面攻城颇紧，西面却还是不紧不慢。”丁老二说道：“老大，趁西面还未紧攻，乘船跑吧！我们在这抵挡！”黛微哭道：“皆是我之失责，怎能一走了之，让你们承担！”“老大，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生死是小，老大若是有闪失，该如何向逸笙、逸诗姑娘交代？如何向刘辰兄弟交代？茅坑众兄弟还在东岸，老大要置他们于何地？”苗娃和常小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黛微心痛如割，踟蹰良久，丁老二催道：“老大，不能再犹豫了！”黛微深呼一口气，神色坚决，命道：“召集全部将士百姓，与我一同去北门！我亲自打头阵！”说罢不顾众人苦劝执意要去，丁老二一脸无助看向乌瑞雪，乌瑞雪悄声走到几名士兵身旁，吩咐了几句，士兵一脸惊愕，乌瑞雪小声道：“赶快！你想让老大去送死吗？老大可一点武功不会！”士兵这才下定决心，匆忙举起手中的枪，将黛微押住，说道：“老大，得罪了！”黛微惊道：“这是做什么？”乌瑞雪说道：“要去也是我去，老大岂能有闪失！”“你！放开！放开我！”士兵哪里肯听，硬架着黛微走下城楼。乌瑞雪命道：“一会儿我们去吸引，你们趁机走，无论如何要把老大送去存马！”“是！”“务必要小心，不能有任何闪失！”“乌先生放心，誓死护卫老大！”

    乌瑞雪派人传信与北门，告知计划，之后便带人赶去西门，路上却遇见元腻几人。元腻看见黛微，大喜过望，问道：“黛老大，可算看见你们了！现在怎么办啊？”乌瑞雪反问道：“你们几个怎么还在城里瞎逛，不赶紧去守城！”“你们这是要去哪？”“我们要去西门，你们好自为之。”“西门？”不等元腻犹豫，乌瑞雪快步就要走，元腻慌道：“我们也去西门！”黛微突然想起乌瑞雪母亲来，急忙喊道：“伯母！乌先生，伯母！”见乌瑞雪无动于衷，黛微继续说道：“怎能置伯母不顾，把她接来，我与她一同走！”乌瑞雪看向黛微，黛微说道：“快去啊，别愣着！”乌瑞雪点头答应，派了两名士兵前去腩为衙门里。

    一行人来到西门，这里仅剩十几人坚守，城墙边、城池下到处是死尸残骸，伤员泡在水里无人救治，伤口还在源源不断迸出黑血，血又片刻间被雨水冲净，汇入河中。所幸刚打退了敌人的一波进攻，敌人也在准备最后一击，还未再来，常大正在这里。乌瑞雪下令道：“正是好机会，趁敌人还未发觉，先扶老大上船。一会儿开河道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只顾往南去。”“是！”黛微说道：“要走一起走，你们也上船！”乌瑞雪想了想，把常大众人叫到一旁，商量了几句，回来说道：“也行，反正就咱们几个了，船也富裕。大家尽量分开坐，出去后生死各凭天意！”“是！”在场二三十人分了十余条小船。黛微想到出去后自己定是敌人的首要目标，便决定牺牲自己换其他人逃生，于是命道：“小儿，你去和二哥坐一条船，苗娃和乌先生坐一条，我自己坐。”众人起初不愿，黛微说道：“不可孤注一掷，这都不明白吗？抓紧没有时间了！”乌瑞雪看看常大，常大点了点头，乌瑞雪只好答应。不久乌母来到，乌瑞雪接着，与自己同船，母子相见，乌瑞雪泪流不止，但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临开河道时，元腻却突然跳到黛微船上，说道：“黛老大多个划桨的人，也能多份希望，小人愿舍命相陪！”众人大骂道：“你这小人！”可也不敢告说实情。黛微感动道：“难得你有心，若得残生，必报大恩！”乌瑞雪只得说道：“你三人好生保护老大！”又对押解黛微的两位士兵说道：“看好他。”“乌先生放心！”

    河道开启，十余艘船先后驶入护城河中，随着水流愈加湍急，片刻间又被冲进岷江。因为大雨滂沱，天色又黑，及驶入岷江，丁副使才模糊看到，赶忙命人去追。黛微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只见后面追兵便至，他们每船上只有两三人，掌舵尚不能稳，东漂西晃，哪里跑得过丁副使的追兵。眼看将要追上，黛微跑出船舱，来到船尾，拔剑喊道：“贾黛微在此，谁敢上前！”众人大惊，押解黛微的士兵连忙将黛微拖回舱里，追兵见此也赶忙派人回报丁副使。丁副使暗忖道：“哪有逃跑自报家门的，难不成是诈？宋淼刚破了北门，真是贾黛微也说不定，引我迟疑，穷途末计。我还寸功未立，若真能抓住她，岂不胜过宋淼。”于是下令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亲自去追，开船！”

    不久丁副使后来赶上，乌瑞雪突然将船一横，停在江上，其他船只见了也都纷纷效仿，十几艘船横行连成一排，拦住去路。只有黛微的船仍不顾一切向南行去，丁副使大喜道：“拼死守护，那一定是了！抓住贾黛微者，不论生死，赏银一千两！”手下士兵听了个个斗志大增，无所顾忌冲上前去，乌瑞雪的寡船薄阵瞬间便被冲散，不过好歹也拖延了些时间。眼看丁副使的大船就要撞上，乌瑞雪抱紧乌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心中默念道：“老大，保重！”只见黛微的船却突然倾斜起来，船上四人迫不得已跳下水去，船随即竟侧翻沉入了水底！四人在江面扑腾了几下，俱也沉没。乌瑞雪惊愕不止，大哭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身后却又传来追兵的呼喊，乌瑞雪回过头来，只见丁副使的船竟也慢慢沉了，船上众人纷纷跳船逃生。乌瑞雪惊道：“这么巧吗，两船竟同时沉没！”又听落水之人喊道：“救命啊！什么东西，啊！”一时间两边人皆惊慌失措，追兵也不再追赶他们，都忙着水中捞人。乌瑞雪大喊道：“快跑！”随即命令船只转舵。

    转眼来到黛微沉船地方，江面依旧波涛汹涌，水下更是一片漆黑，寸毫难见。苗娃苦脸道：“好腥气，血。”乌瑞雪仔细闻了闻，空气中确有一丝血腥，心中更是绝望。众人都大哭起来，停留了片刻，众人也没有主意，乌瑞雪强忍悲痛，下令道：“出发存马！”常大哭道：“逸诗姐怎么办？”“我已吩咐她殿后，待我们撤后便撤，只能靠她自己了！”“我留下接应她！”乌瑞雪指向稍远处的追兵，说道：“你留下他们这你都摆不平，只是自寻死路。现在城内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兴许逸诗姑娘已经逃出来了也说不定。”“真的？”“今晚这天气，想藏身还不容易，就算城破了也未必能抓住她，她可不是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常大只好作罢。一行人艰难驶向存马，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天明时分，暴雨缓和，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众人行至离存马还有几里之处，迎面遇见高兴前来支援。乌瑞雪诉说了昨晚经过，听得黛微落水而死，高兴大怒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活着，偏让老大死了，你们干什么吃的！”说着抓住乌瑞雪衣领骂道：“你整天运筹帷幄，运筹的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死！”众人连忙去劝，丁老二说道：“乌先生也不想啊，明明是我们打算赴死，谁知道老大翻了船！”常大说道：“逸诗姐还不知死活，先去救她吧！”“逸诗姑娘！我去救她，你们就去存马，想想怎么跟逸笙姑娘交代吧！”乌瑞雪问道：“逸笙姑娘在存马？”“昨晚接到你们的消息，逸笙姑娘急切想过去救，无奈被虞俊拦住，只好先与我一起占了存马，现在正在存马防御虞俊，我率兵回去。”常大说道：“我跟你一起去！”高兴气道：“你先保护好姓乌的吧！”说罢独自带兵离去，乌瑞雪喊道：“救得人便回，腩为不可强求！”待高兴走远，乌瑞雪等人只得悻悻赶去存马。

    从西门乘船进去，只见存马一片汪洋，水面上漂着无数尸首，也无人认领。乌瑞雪问道：“逸笙姑娘何在？”守卫回道：“正在北门与虞俊对峙。”众人遂赶去北门，逸笙正在营帐里歇息，倚靠在床榻前，手揉着肚子，面色苦楚。见乌瑞雪等人来到，逸笙强打起精神，笑道：“你们都没事！腩为守住了吗？”却唯独不见黛微和逸诗，于是问道：“黛微呢？”常小问道：“姐姐你怎么了？”逸笙回道：“我没事，你黛微姐姐呢？”常小说道：“死了。”“死了？”逸笙看向乌瑞雪，问道：“什么意思？”乌瑞雪说道：“我们昨晚乘船逃跑，老大的船不幸翻了。”“翻了？”“我们想去捞，根本看不见人影，船上四人估计都……”“逸诗呢？逸诗也在船上？”“逸诗姑娘留在城里殿后，还不知情况。”逸笙大脑一片空白，脸色煞青，强站起身来，常大刚要去扶，逸笙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这正是一夜疾行百里飞，会师合计取腩为。可夸勇猛破北岸，难料急功命西归。无首群龙如丧犬，病身仙子忆峨眉。人生失意更努力，待我逸诗显神威。不知逸笙究竟如何，还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