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归路

    姚谕只恍惚了一瞬,很快敛眸掩去情绪,紧了紧掌心微凉的小手,无需仆从引路,直直朝着府门外去。

    两人从府门出来时,正看见车夫坐在车辕上啃着手中的半块馕饼,应是没料想他们会这么快出来,车夫急忙将手中的饼三两下塞进嘴里,将车驾赶到姚谕面前。

    姚谕让姚策先上了马车,自己又回头看来一眼赵府门楣。

    只见府门紧闭,内里的叫骂声吵闹声丝毫不会为外人知晓,姚谕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而后才登上了马车。

    许是察觉到姚谕情绪不佳,车夫连忙驾着马车从赵府门前离开。

    走过一段才开口:“世子,小姐,现下是直接回府吗?”

    又不见车内应答,只得一边驱马慢行一边朝将军府去。

    车厢内,阳光从镂空的车壁里漏进来,是以室内并不显昏暗,只是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各自垂着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姚谕心中郁结,右手紧紧攥着压抑情绪。在赵府时许是人多事杂,自己来不如去思量,便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回到马车上,心中忍不住一阵后怕,她不敢去设想,又忍不住去想。

    想自己若是再迟一步姚策今日会如何,想赵府众人的态度,想姚策小小一个孩子独自在京城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常常如今日一般受人欺辱。

    年少时自己的过往似乎与如今姚策的经历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中愤恨又无力,却又忍不住又怨恨自己。

    可是恨什么呢?恨他人如此欺辱?恨自己未尝早些做那个预知一样的梦?恨在西北对此事一无所知的父亲还是恨扔下幼子早逝的母亲?姚谕一时也说不清。

    姚策虽垂头沉默不语,许是年少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仍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瞧坐在主位上的姚谕。

    见姚谕手上的伤口一直未曾清理,又因她的动作令原本将要结痂的伤口重新崩裂,血液从指骨滑落,本该白净的一只手在光影下血迹蜿蜒,显得有几分可怖。

    只见他轻吸一口气,似乎在暗暗为自己鼓劲,好一会儿,才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块方巾,小心地朝姚谕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将将触及手背,就令一直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姚谕清醒过来,生生止住了原本抽回手背的动作。

    姚策的动作也是一顿,见眼前血迹斑驳的手没再移动,才继续用方巾小心地擦拭。

    姚谕低头看着,白嫩的小手握着方巾轻轻地擦拭自己手背的血色,也许是在小孩子眼中这样的伤势十分严重,姚策的动作又轻又缓,可已经凝固的血迹照着这样是无论如何擦不干净的。

    车厢内忽明忽暗,两人仍是静默着。

    姚谕用另一只手推开靠近姚策一侧的车窗,今日天气其实很好,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打在姚策的背脊上,看着他小脸上的认真,姚谕忍不住温声道:“会包扎吗?”

    姚策点点头,“嗯”了一声。

    接着手上擦拭的动作很快就变了,只见他三两下就用手中的方巾将姚谕的伤患处包扎好,动作十分熟练,姚谕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姚策收回手,却仍是低着头,又似乎是感觉到了姚谕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姚谕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姚策微乱的鬓发,轻声道:“留你一人在这京中,受苦了。如今阿姊回来了,一切便有我在前头,再不教我家阿策受委屈。”

    姚谕说完,却没有听到半点回应,只见姚策隐隐将头埋得更低了些,黑鸦似的眼睫轻颤,在鼻梁落下一小片阴影。

    姚谕只看到他将自己紧紧咬住的唇,和紧紧攒住衣角的双手。有些心疼,又想到梦中的他,将来是如何成长到那个模样,一时间心潮涌动,忍不住侧身揽过姚策。

    六七岁的孩童小小一只,姚策又瘦弱,抱在怀中只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但姚谕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心。

    姚策被突然抱了个满怀,一时僵着身子有些无措,直到姚谕沉默着,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脊背,他才壮着胆子,双手抓住姚谕的袖角,又将脸轻轻靠在姚谕的脖颈处。

    而后听到姚谕轻轻在他耳边道:“阿姊会守着你,不要怕。”

    这次姚谕听到了回答,姚策在她耳边小小的应了一声,而后脖颈边生出一小片潮热感。

    驾车的车夫听到车厢里的动静,复问道:“世子,小姐,现下是直接回府吗?”

    姚谕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回吧。”

    得到回答的车夫立即将马车驾地快了些,不多时便稳稳停在将军府门口。

    下车前姚策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可身上的衣衫和头上有些凌乱的小髻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端倪。

    姚谕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道:“没关系的,下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车,得到消息的管家早早在等了,见姚策踩上车凳,忙在一旁伸出手去扶。

    两人站定,姚谕自然地牵起姚策的小手朝府里去。

    按理来来说将军府正儿八经的主子是姚谕姚策姐弟,可姚谕敬重长辈,便还是想先于姚策见过家中长辈。

    于是朝一旁的管家道:“二叔二婶现下在何处?”

    管家似乎也想说此事,姚谕一问,他便回道:“原本二老爷和夫人是在家中等着小姐和小少爷的,可半炷香之前城外庄子里来人说有急事,二人便匆匆走了。”

    “城外庄子的急事?”姚谕有些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才会让两人齐齐在这个时间出门。

    一边问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徐伯一眼,见徐伯只轻轻摇了摇头。

    姚谕知道与柳青青一事,才放下心来。

    又听徐伯道:“好像是说地里的庄稼遭了瘟。”

    姚谕对家中事宜并不熟悉,本不觉得是多大的事,转念一想,若非事情不严重,也不会惊动姚晁夫妻俩,便只懵懵懂懂的点头没再多说。

    今日事杂,姚谕一时也没心思关注这件事,只与姚策一同去了他的院子,吩咐人替他梳洗一番,等他进了浴室,又着人安排早膳。

    姚谕坐在落松院的客厅,手边放着一杯温茶,底下的徐伯正向她汇报着柳青青的动向。

    听着她这半日只是跟着姚铮结识京中商贾并无异动,姚谕也不着急,只是吩咐下去让人盯紧点,又让管家去府中的护卫里挑十来个人。

    徐伯知道今日有质子入京的大事,忙不迭退下去办了。

    短短两日,姚谕竟生出几分心力交瘁之感,此刻人少清净,便支着一只手闭眼按压着眉心。

    早膳很快便摆了上来,左不过是清粥小菜再外加几样点心,姚谕自己吃倒是没什么,可想到姚策正长身体,便觉得有些不够,遂叫人煮来一碗羊奶。

    备置妥当后,姚谕没等太久,姚策便从一侧绕进来,只见他穿了一件白色水浪竹纹圆领袍,里面的小衣立起领子遮住了脖颈,外面罩了一件鹅黄色亮绸面的褙子,脚上穿了双流云靴,头上为总角,看起来白嫩可爱。

    只是甫一进门,看见桌上菜色,姚策便不禁皱了皱鼻子,而姚谕也终于明白,这些年自己为何对这个幼弟冷淡相待了。

    “你很像母亲。”姚谕突然轻声道,接着端起手边的清茶啜饮了一口。

    姚策听到此话,怔了怔,道:“像母亲,不好吗?”

    姚谕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姚策在她对面落座,才道:“倒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姚谕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可还是忍不住。

    姚策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端起手边的羊奶,吞毒药似的喝了,二人再无话。

    等二人用完膳已是辰时末,稍坐了片刻,便有下人来传信,说是靖安侯的人求见。

    姚谕清楚所为何事,便说请人进来,趁着这空当又朝姚策道:“今日质子入京之事你可知晓?”

    姚策点点头,“月前就有所耳闻,光王将派长子卢尔丹来京增长见闻。”

    姚谕了然,倒不知坊间是这样传闻的。“此刻他应快到了,你可要一同去瞧瞧热闹?”

    “可以吗?”姚策似乎对此有些兴趣,高兴地仰起脸,像是想到什么,又垂下头。

    看到姚策的动作,姚谕哪里不明白,道:“自然可以。”

    接着走近,用左手托起姚策的小脸,手指轻抚他微微皱起的眉心道:“像谁或者不像谁都没什么要紧,只需你自己知道自己是谁,想要做什么就行了。”

    姚谕的手看着白净,实则手指粗粝,此刻轻抚姚策的眉心,令他生出轻微的痛感,却也不让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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