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1968年11月11日从锦城坐火车到兴城插队落户的。

    那一天,天气特别冷,天空中还飘着雪花,路上腻滑难行。

    早上,爸爸帮我把箱子和行李弄到学校,到校时同学们都开始集合了。

    箱子是邻居张大伯花了一天时间打的,木材是凭票在木材公司买的,知青每人一份。

    通往火车站的中央大街,两边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学生家长,也有些人是看热闹的。

    送行的场面如同当年送子参军上前线,隆重、热烈还有点悲壮。

    当时我心情很激动,确实觉得是上战场。

    美好的憧憬、青春的激情和光荣的使命感在心中荡漾。没有了对家对城市的眷恋,兴高采烈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年我十七岁。

    火车站,我们从卡车上卸下行李,装到行李车厢,这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火车才徐徐启动,老师们向我们挥手告别。

    这时,我突然有老师不要我们了的凄凉感觉,随着老师的身影越来越小,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到了望海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望海没有车站,是乘降所,没有检票口,也没有候车室,在这里下车的不光我们班,反正很多人。

    行李都堆在地上,虽然每个行李上都有名字,但堆得像小山似的,找起来特别困难。好不容易把我们青年点的行李找齐,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去。

    小小的望海火车站一下子涌进几百名学生,再加上来接学生的老乡,老乡赶来的马车,喊人声、马啸声响成一片。

    同学们陆续被几辆大马拉着的胶皮轱辘大车接走了,只剩下我们黑庄的三男四女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农民,手里拿着鞭子,一路不停地喊着:“去黑庄的青年在哪里?”他一边喊着一边挥动着手里的棉帽子,我们听到喊声,齐声回应着,“我们是!我们是!”

    听到了我们的喊声,他跑过来,自我介绍说,“我是黑庄二队的队长,姓杨,你们别动,我去把车赶过来。”

    左等右等车终于来了,那是一辆大概从古董店借来的车,木头车板快散架子了,两个大木头车轮,走起来直晃,一头老牛两个毛驴拉着。

    七个人的行李和箱子装了满满一车,人只好跟在后面步行了。

    十二里的山路,翻山过梁的,一路大家说着话,倒没觉得多累,只是到了村里天早已黑了。

    杨队长家的大门口站满了迎接我们的人,看我们过来了大家鼓起掌来,非常热烈。

    院子很大,房子好像是新盖的,五间灰扎顶的青砖房。

    进屋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没有电,一盏大号煤油灯挂在屋樑下面。尽管来之前想到了,可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队长讲了几句欢迎词,虽然短,但很中肯,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他说“欢迎同学们来黑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农村比不得城市,刚来生活肯定不习惯,有困难找这些叔叔婶婶”,他指着站在屋里的社员接着说,“他们都是孩子,苦我们,也不能苦了他们”。

    有个年轻人接话“有事找我”,后来知道他小名叫’大烙子’。

    他十分高兴我们来,知道年龄和他相仿,能玩到一起。

    杨大妈给我们做的晚饭,那时北方的习惯是在炕上吃饭,饭桌是放在炕上的,大妈把一个盆放在饭桌中央,上面放一把笊篱,水豆腐是放在笊篱里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晚饭有水豆腐,因为一进屋我就闻到了水豆腐的味道。

    队长讲完话,晚饭开始了,除了水豆腐就是爆炒花生米了,主食是高粱米饭。

    折腾一天还真饿了,吃相有点难看,都是孩子,还不太懂人情世故。

    杨大妈一边为我们添水豆腐一边说,“农村也不经常吃水豆腐,在我们这个地方,来了贵客或者盖房子上樑,才能吃顿水豆腐,队长说下乡青年是***让他们来的,这第一顿饭一定要让他们吃好。队里没有钱买肉,所以做的水豆腐。”

    听了孙大妈的话,我的心里沉甸甸的,从她的话里,我知道了这个地方很穷。

    杨大妈不停地往笊篱里添水豆腐,笊禽里还是剩不下多少,那天晚上都没少吃。

    我吃过水豆腐,我爸爸在油脂厂工作,大豆在榨油之前要过筛子,清除杂物,杂物里有没有成熟的豆子,厂子把这些杂物分给工人,工人将其带回家,用水将没有成熟的豆子淘出来,就可以做水豆腐了。

    可惜的是工人太多,杂物太少,尽管如此,我们家还是买了一盘小磨,磨豆腐的活,也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身上。

    同学中有没吃过水豆腐的,不管吃没吃过,都说太好吃了。

    直到今天,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高粱米饭和水豆腐了,原因大概是真材实料,或者太正宗了吧。

    郑洁吃完了,抹了抹嘴说,“今天这顿饭可太好吃了。”

    杨队长看见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笑呵呵地说,“吃得香,觉也要睡好,省得想家。”

    后来,熟悉了,和队长聊起那天晚上,他说,那天晚上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你们这些孩子在城里大米白面吃着,到我们这里第一顿饭就是高粱米饭,一点儿肉都没有,担心你们会想家。

    不仅队长,村里人都拿我们当自家的孩子。

    干活休息,就近的老乡会拉到家里坐,不管到谁家,从不吝惜,我们吃过多少老乡的地瓜、花生,没有人能说得清。

    对农民来说,就是多了一群孩子。

    吃完饭,天色已经很晚了,队长把我们三个男生带到我们的“宿舍”,大烙子家院子里的东厢房,怪不得大烙子那么高兴呢。

    四个女生住在一个队部。

    为了安排知青和五七大军,大队把二、三小队合并了,这样一个队部腾出来了,还省去了一套小队领导班子。

    大队书记很聪明,一举两得。

    书记姓张,残疾人,少了一只手,特慈祥,让我们有事找他,可直到我离开黑庄,同学也没找过他,因为他把知青安排得很妥当。

    女生住的队部是五间房,东西各两间,中间是厨房,锦城这一带管这叫’外屋地’。

    女同学住东屋,很宽敞。

    五七大军姓郭,住在队部的西屋,虽然年龄比我们大很多,可我们还是称他老郭,管他的爱人叫郭嫂,他们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和一个还在吃奶儿子。

    在后来的日子里,郭家帮了我们很多忙,女生过去也很少做饭,特别是用这种大锅做饭,有人连见都没见过,郭嫂当然义不容辞地成了他们师傅。

    大烙子家的东厢房是两间,一间外屋地,一间“卧室”,大烙子已经把炕烧热了。

    折腾一天,又累又困,胡乱收拾一下就睡觉了,完全没有离家的惆怅和对亲人的眷恋,甚至根本没有好好想一想,今天我们就是正式的农民了。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十一日,学生时代结束,新的时代开始,从此我们有了新的身份:农民,小名:知识青年,昵称: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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