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过茶房,细细地咀嚼过新茶的李煦和带着满口腔和一身的茶香走进李非凡的书房。

    此时,万家灯火。

    没等父亲开口,李非凡先提话头。

    “我,《论语》我还没背会。”

    “噢。”李煦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读过多少遍了?”

    “读过几遍,背不出来。”

    “现在再读一遍我听听。”

    在灯光摇曳的书房里,李非凡摊开书本,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从非凡读书的语调中,李煦和看得出,非凡尚末读熟《论语》。

    看着父亲的眼神,非凡觉得应对父亲说些什么,至少要找到尚不能背诵《论语》十三章的理由。

    “我们将来不需要去治理天下,”非凡站直身体,抓抓头皮,“干嘛要背《论语》?”

    “你问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这篇文章里面。你需要再读,还需要悟。书房里这些书,你要用最短的时间读透。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知识的堆积和由知识生成的智慧。”

    说完,李煦和起身掩门而去。

    穿过长长的麻埠街,在街的另一头,李煦和叩响一间问诊求药之所———“珍山堂”的大门。应门的是“珍山堂”堂主张秉善。

    张秉善手中的油灯很刻意地在李煦和的面前晃了几晃。

    “麻埠街天字第一号的大老爷,”张秉善收拢油灯,“我可不能认错人了。请,请,请,邦基老员外,中堂请。”

    “邦基”是李煦和的字。

    中堂里,张秉善和李煦和分宾主落坐。

    张秉善的女儿端上两杯茶水。

    在扑鼻的茶的香气中,李煦和用手指拈起斜放在茶杯上的杯盖,再用杯盖檐口轻轻地掸着飘浮在茶水上的茶叶,一阵浓似一阵的新茶的香气让李煦和直咽唾沫。

    “老天给力。今年的雨水、气温恰到好处,茶叶与去年比起来,其品质又上了一个台阶。”李煦和咂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眯着眼仰着脸,一副志满意得,飘飘欲仙的样子。

    “贪茶之货。”将这个不雅之名加在李煦和头上的时候,张秉善端起茶杯,对着杯口吹了吹,也美美地喝了一口茶,“你可是好长时间没跟我在一起喝茶、聊大天了。”

    “你悬壶济世,周遭百姓因你妙手灵丹解除病痛。老兄我难得与当今圣上有一段交往,自觉对大明江山天长地久有一份担当。枯坐书房时,总能感觉到圣上期待的目光。我自知才疏学浅,尚不能写出治国方略,但还是有能力提出一些建议的。”

    “这我知道。”张秉善问,“你的系列政论《稣山滴漏》写得多少篇章了?”

    “只写了几篇。”李煦和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心胸里有千言万语,提笔时却感觉笔沉千斤,落笔又异常艰涩。总之。一天下来,写不了几个字。”

    “那是你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要、太神圣的缘故。自古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实,你写文章,只要天知、皇上知、你心知就足矣。”

    “是,是。从中你说的极是。”张秉善字“从中”。李煦和猛喝一口水,“上苍将我等发落到山美、水美、物华年丰的大别山区,不经意就可以享用丰盈的物产,这是何等的接地气啊。上苍让你我在这样的年代里走上一遭,先有外族人统治下的憋屈和无奈,也有过驱逐鞑虏、再造江山社稷的畅快淋漓。现如今,我等又迎来了明君圣主,我有无数条理由相信,你我一定会终老在太平盛世里。如此人生,不仅饱满,充实,而且了无遗憾。

    “看把你美的。”笑意泻满了张秉善瘦削的脸。“细想想,你说的句句真理。恍惚间,这就到了太平盛世。你在观时事,我也在研判社稷。当今皇上在给当官为宦的勒上一道又一道金箍神咒的同时,却给平头百姓播下一遍又一遍惠泽之雨。城郭中的鳏寡孤独都可以进‘养济院’,‘漏泽园’的修为,让天底下不再有孤魂野鬼。另外,我还听说,京城的周边,已在开建公房,无家可归者,朝廷将悉数安排居住。”

    “想当年,圣上流落民间,看荒蛮千里,饿殍遍野。圣上本人也常常饥肠漉漉,居无定所。民间的种种苦痛,圣上早已铭刻于心,祛民苦、解民悬是圣上正在实现的理想。”说到这,李煦和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中,我听说‘惠民药局’已延请你多次了,你有没有走马‘惠民药局’的安排?

    “‘惠民药局’是当今皇上为惠泽天下而倡导置办的免费医院。但同时不能否定的是那也是官办机构,许多方面和衙门并无二致,邦基你应该知道从中心有点墨,胸无大志,不求闻达官场,但求悬壶济世。”

    “不为良相,但为良医。”李煦和喝着香茶,频频点头。“从中啊,以麻埠街为中心,方圆十数里,只有你一家医馆,这间‘珍山堂’却也是责重如山。你成天一定是忙得两脚不沾灰。”

    张秉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手捻须髯,作沉思状。半晌,他

    “吧嗒”了一下嘴,幽幽地说:“人吃五谷杂粮,小疾大病的自在难免。我本以为,单靠一间‘珍山堂’,仅一座麻埠街,我也忙不过来。可是,不瞒邦基兄,我这日复一日的,却是清闲得很呢。正在不知不觉地践行着‘不惮诊堂日日清闲,但愿苍生时时无病’这一理念。”

    两人相视一笑。

    “好事,好事。”李煦和大大方方地说:“老弟,饿不着你,生意再清淡,老兄我保证你一家老小的生计我来兜底。”

    “谢谢仁兄一片美意。”张秉善说,“愚弟除了有一双回春的妙手之外,我甚至敢说,我确有一颗济世之仁心。我一天没闲着,没病人时,我一准上山采药,大别山就是一座天然的药草宝库。在采药途中,看到满山遍野的奇珍异草,我甚至在想,先祖先圣炎帝当年就在大别山区尝百草、寻百药。邦基兄,你在用茶香润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闻到药草的味道。

    “未进门,就闻到了。”

    “来,来,来,我带你到药草房,你看看,我采来了多少药草。”

    张郎中张秉善采来的、收来的药草堆满了好几间房屋,有灵芝、人参、天麻、当归、何首乌……等等不一而足。

    张秉善亲自引领,参观完“珍山堂”药草房的李煦和觉得开了眼界,在浓浓的草药香气中,李煦和美美地眯着眼睛,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不着调的话:

    “那么从中,你这里应该是应有尽有了。”

    “怎敢说应有尽有。”张秉善笑着说,“譬如说,藏红花我这里没有,冰山雪莲没有,冬虫夏草我这里也没有。”

    “那是一定的。”李煦和收回了自己的话,“你对我讲了这么多药草,这么多草药,对我来说,云里雾里的,不外乎对牛弹琴。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考虑。大别山物产养人、大别山山水宜人。就拿我来说吧,好多年了,连个头痛脑热的都未曾有过。没来找过你这个大郎中的麻烦。我担心的是你这一堆山高一样的草药都卖给谁呀?我在琢磨,这些药草也是天物,你把它们堆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霉变了、腐烂了。你可不能落了个暴殄天物的罪名啊。”

    “不愧为写文章之人,看问题那角度刁钻。你一眼就能看穿的问题,我纠结了几十年。仁兄,我已有打算了。忙完这个茶季,待劳动力闲泛了,我就雇上几个人将药草分类打包,装满几辆马车,径直送到京城的‘惠民药局’,由他们再将这些‘天物’分送到各地的药局。”

    “好主意!”李煦和叫好。

    两人走回堂屋,各自坐下。

    “邦基兄,”张秉善有了新的话题,“你我之间除了文章和草药,还应该有其他一些值得商谈的事情吧。”

    “什么事啊?”李煦和觉得这里面有事,“你我之间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吗?”

    “你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对吧?”

    张秉善的明知故问换来的肯定是李煦和怪怪的眼光。

    “你只有一个女儿对吧?”

    “对呀,怎么着了?”李煦和更摸不着头脑了。

    “你的三个光头当中,有一个我不能有什么想法。另外两个呢?你让他俩多努力再创造一些条件,我有选择他们当中一个做我乘龙快婿的想法呢?”

    “做儿女亲家?”李煦和长舒了一口气,“这事,我在第一时间,就现在,我就答应你。我的儿子任你挑选。不过贵府有一位千金,你找女婿有的挑,我要儿媳妇,可就没有选的了。这,这,我在想,是否有些不公平。

    “没有不公平的。”张秉善说,“我家千金,不敢说貌若天仙,那长相可以说是羞花闭月,不便说满腹经纶,但也是心藏锦绣。降婚或曰下嫁你老李家,是你老李家多少辈修来的福分。这头你就不用操什么心了。倒是你两个儿子谁最优秀?”

    “都是最优秀的。”

    “我是问谁更优秀?”

    “都是最优秀的。”

    “好!好!这我不问了,问不出所以然。这事你暂且保密。改天我到府上去,我自有眼力选中我的女婿。”

    “这么说,这里面没有我什么事?”李煦和一脸茫然。

    “暂时没你什么事。”

    “可是,可是,”李煦和觉得自己很被动,“我有三个儿子,你挑上我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光头怎么办?”

    “在我挑选范围内的,肯定都能娶上媳妇,至于另外一个儿子,其实,你早就在安排他的婚姻大事了。你老李家又在攀龙附凤啊!”

    “打住,打住。”李煦和赶忙制止,“不该说的事情,我相信永远都不会从你嘴里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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