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脆脆的公鸡啼鸣声,拉开了麻埠街一天的帷幕,人们从床上爬起,打扫庭院的、生火做饭、到街上摆摊做买卖的……忙得不亦乐乎。倒是太阳懒洋洋地、不紧不慢地从地平线上爬出来,太阳很快就将笼罩在麻埠街上的一层薄雾驱散了。

    一群穿红戴绿的孩子,聚集在街心的一处空地上,边跳绳子,边唱这一段时间才学的歌谣:

    “皇帝请客,四菜一汤,萝卜韭菜,着实甜香;小葱豆腐,意义深长,一清二白,贪官心慌……”

    李煦和站在边上,笑吟吟地看孩子们嬉戏。他知道这首歌谣的来历。当今圣上给皇后过生日时,只用萝卜、韭菜、青菜两碗、小葱豆腐汤宴请众官员。而且约法三章:今后不论谁摆宴席,只许四菜一汤,谁若违反,严惩不贷。

    在孩子们稚嫩的歌谣声中,李煦和背着手,穿过喧闹的麻埠街道,朝街的东首慢慢地走去。他受歌谣和歌谣背后故事的感染,禁不住轻声念起唐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李煦和明白,虽然他农村有田有地,街上有房有产,虽然他刚送走今年第一支为他家外送新茶的队伍。但他坚定地认为:他一出生就带上了土地的胎记,而从土地中长出的粮食是他的肉中之骨,骨中之肉,是他灵魂的图腾。每一颗小小的五谷杂粮甚至包括张秉善库房的药草都蕴含着生命的沧桑与艰辛,正因为有了粮食,人们才能活着,才能创造文明。敬畏粮食,便是尊重生命,失去了对粮食应有的敬畏,就不会懂得生命的艰辛,就失去了作为一个人所必须拥有的风骨和灵魂。

    不知不觉中,李煦和走出麻埠大街,迎面是一处颇具规模的码头,码头上,人声鼎沸,包括茶叶在内的各色山珍堆积如山,货主们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将自己的货物装船外运。

    其实,这个码头就是李煦和投资修建的。李煦和每年从这里外运大量大别山物产。他老李家早就有这样的规矩,李家出货,第一趟必走旱路,只走一趟旱路,其余的全部走水路。李煦和心里有数,不消多少时日,码头上堆放的,大多是他老李家的货物。

    这当儿,有不少人过来和这位麻埠街首富李煦和李大老爷湊着热络、打着招呼。李煦和笑吟吟地和街坊们寒喧着,说话间,李煦和周边的人闪出一条道,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踏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过来,骑马之人翻身下马,手执马缰绳,炯炯有神的两眼正视李煦和。

    没等李煦和发话,来人已抱拳当胸,十分谦和地问道:

    “敢问您是李煦和李大老爷吗?”

    “在下李煦和。”李煦和还礼,“请教尊姓大名。”

    “我乃刘心怡。”这位名唤刘心怡的人是朝廷“马政”的坚决拥护者和悉心实践者,他选择有广袤山场、大片茅草滩的毛坦厂作为养马之所,十数年来,他为朝廷输送了大批军马,这些军马武装了明朝军队,有力地震摄和打击了被赶回北方大漠及草原的“鞑子。”刘心怡整了整衣装,并拢双脚,“我乃毛坦厂统卫刘心怡。”

    “刘大人,刘大人驾到。”李煦和陡地表现出十二分敬意。“刘大人之名如浩月当空,如惊雷贯耳。只是久闻大名,不曾谋面。老夫失礼,失礼了。

    说完,李煦和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刘心怡赶紧扶住李煦和。刘心怡环顾一下麻埠码头,码头上依然是人来人往,嘈杂异常。

    “李大老爷,”刘心怡面露难色,“可不可以借个地方说话。”

    “那是一定的了。”李煦和拉起刘心怡的手,随着李煦和、刘心怡迈开脚步,刘心怡手中的马缰绳被拉直了,马也迈开了步子。李煦和说,“请到寒室一叙。新茶下来了,有劳刘大人为我家今年的新茶剪彩。”

    李家客厅,装潢雅致。墙上挂满了名人字画,在柔和的自然光线中,清一色的花梨木家具闪动着高贵的色泽。八股架上,外饰不一,形状各异的梅瓶里插满了从山中采来的鲜花。刘心怡一走进客厅,便把香气装满了鼻腔、口腔、胸腔,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脚下梨木地板所传递过来的高雅的气息。

    这当儿,自有家人沏上酽酽的新茶。李煦和看座,端起细瓷茶杯,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这第一杯茶,我敬的是从毛坦厂远道而来的客人。毛坦厂曾为一望无际的茅草滩,了无人烟。毛坦厂又是幸运的,幸运的毛坦厂被统卫大人法眼相中,统卫大人拨草开荒,开埠毛坦厂,现如今的毛坦厂人气蒸腾、战马欢跃。孩子的舅舅就是看到了从毛坦厂袅袅升起的紫气,举家迁往毛坦厂。”

    “说是我开埠毛坦厂,”刘心怡捧杯在手,慢慢地站直身子,“着实不敢当。今年冒昧登临贵府,主因是有事相求李大老爷。”

    “噢,刘大人客气。”李煦和端杯,站起身,“老夫一个山野草民,刘大人一个‘求’字,足以折煞我也。来,来,来,先喝第一杯茶,但愿这第一杯茶下肚,您我能变成熟络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喝起了这喷香的茶水。待家人续上茶,退站一边后,端座在椅子上的刘心怡扬了扬黑黝、微胖的脸,眉宇间透出摄人心魄的英气。

    “大老爷刚把心怡看成熟人,”刘心怡说,“大老爷可能有所不知,大老爷早已声名远播,李大老爷早就是我等仰慕之人了。”

    “此等美誉何从说起?”李煦和搓起双手,略显忐忑。

    “来,”刘心怡端杯在手,反客为主,“我们来喝第二杯茶。”

    李煦和听命,照着刘心怡做出的动作,美美地喝了第二杯茶。

    喝过第二杯茶,刘心怡有了话题,他略显激动地在客厅里走了一圈,他重新坐回坐椅后,刘心怡已将自己要说的话打好了腹稿。

    “喝了第二杯茶,我刘心怡也就攀上了您这位朋友了。做朋友贵在一辈子不离不弃,但愿沧海桑田,贵我朋友之谊永在。谁都知道,您和大明开国皇上的那一段刻骨铭心,足可以流芳青史的交往,谁都知道,皇上坐北朝南,荣成九五之尊之后,在第一时间内下诏请您到朝廷为官,您婉拒了,而且是一再谢绝了朝廷的任命。自古以来,出将入相为天下人眼馋,多少人为能混迹官场,为能出将入相而以死相搏,可您看淡这一切,在盼望大明江山长治久安的同时,寄情大别山水,用大别山水滋养的您这一颗洁净透明的心,为大别群山的黎民百姓铺出了一条通往好日子的路,那就是用勤劳的双手,让大别山乐乐意意地奉献出更加丰富的物产,为各自的营生编造出更加厚实的基础。”

    “您这位朋友,我认了。”李煦和悠悠地说,“您说的这些附和着朋友情份的话,我同样担待不起。”

    “我还要往下说呀。”刘心怡炯炯有神的目光刺疼了李煦和,李煦和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刘心怡依然字斟句酌,话语铿锵,“您请喝下这第三杯茶,我要成为您的家人。”

    “家人?”李煦和猛地抬起头,刘心怡看到,李煦和长着国字脸,额头方广,眉毛略翘,双眼皮,眼睛大小适中,炯炯有神,鼻子高挺,嘴巴肥厚而窄,给人以谨慎的感觉。李煦和慢慢地走下座椅,一把抱住站起身来的刘心怡,“您要成为我的家人?我们要成为一家人?”

    刘心怡用力地点点头。

    李煦和用力抱紧刘心怡,两行眼泪款款落下。

    “一家人!一家人!我们是一家人!”李煦和宣誓般地。

    两人庄严地端杯在手,用近乎夸张的动作喝下第三杯茶。

    “都是一家人了。”刘心怡的话语随和起来,“老爷子,我这趟来,是想让您出山,就如同你打造麻埠街一样,您呀,要打造出比起麻埠街来也毫不逊色的毛坦厂。”

    “心怡,”李煦和作认真思考状,“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啊。”

    “是这样的,老爷子。”刘心怡娓娓道来,“现在大明江山已稳如磐石,北方的那些吃生肉,喝马奶,善骑善射的人早就不是大明军队的对手了,早就躲进大漠深处了。换句话说,包括毛坦厂在内的许多地方,养马的理由也就不充分了。”

    “你是说已经到了天下太平、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可以这样说。”

    “那么朝廷有明确的旨意吗?”李煦和问,“六安州知州大人的意见呢?”

    “您说庞大人?”刘心怡摇摇头,“老爷子您应该知道,庞大人只惟上,恕个罪说,庞大人只惟上。”

    “你没有枉说呀。”李煦和说,“我若是他的下属,只恐一天都熬不过来。”

    “噢,老爷子,庞大人传下话来,要在往后的几天内巡视毛坦厂,并且还有想在毛坦厂见您的意思。”

    “心怡你不也是要让我去您的毛坦厂吗?”

    “是啊,是啊。老爷子,我要请您去毛坦厂,您知道,因为朝廷施行‘马政’,毛坦厂因为养马才开街成市的,毛坦厂现近千名百姓的生计全维系在养马上,养马生意萎缩已不可逆转,我是在为毛坦厂的百姓来日的生计着想啊。”

    “你说到这,我有些明白了。”李煦和低着头,点着手心,其实毛坦厂那地块也是风水宝地,我曾去观过地貌,大别山的尾巴扫在那里,扫得煞是有力,成大气候势在必然。”

    “您对毛坦厂果然了然于胸,非但如此,您对毛坦厂也情义殷殷。”

    “那是一定的。”李煦和说,“想那逶迤群山,苍翠松竹、万顷草滩,以及腾挪、跳跃、翱翔在其间的包括烈马在内的万千生灵,无一不叫人心生怜爱。更何况,毛坦厂是我六安州属地、是大别山翘起的瑰丽的凤尾!”

    “说得好!”刘心怡禁不住击掌叫好,“老爷子,毛坦厂的规划就交由您了,毛坦厂转型的重担您我共担。”

    “乐意效劳。”李煦和不再客气,“但有一事,心怡啊,我这也是在关起门来问,你为何如此敏感?我倒觉得,在上峰没有成命前,你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坐镇毛坦厂养马啊。”

    “我何尝不想在毛坦厂终其天年、养一辈马呀。可是,老爷子,你听过民间版本的‘梯子不用时要横着放’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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