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从独山寺下来,李煦和径直叩开了准亲家张秉善的家门,那时,金乌已西坠,玉兔正东升。张玉璞刚把饭锅端上饭桌,爷俩还没能端上饭碗。

    “叔叔好!”朦胧的油灯光下,张玉璞忽闪着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脆脆地叫过一声后,转身麻利地给准公爹沏来茶后,放上餐桌。李煦和坐在桌边,揭开茶杯盖,对茶杯口吹了吹后,浅浅地喝了一口。

    “邦基,这开锅饭让你撞上了。没说的,吃饭,吃饭。”见女儿要为李煦和拿碗盛饭,张秉善赶忙阻拦,“慢着,无酒不成席,亲家,整两盅?”

    “不用了吧。”李煦和又喝了一口茶,“看你桌上连酒盅都没摆。”

    “这有何难?”张秉善给女儿一个眼色,张玉璞一眨眼工夫就在餐桌上摆上了两只酒盅和一壶酒。

    张秉善亲自把壶,满上酒后,他端起酒盅,“一人不喝酒,这两个人一准能把洒杯碰得叮当响,来,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忙独山寺忙上一天了吧,喝两盅,解解乏。”

    “好!恭敬不如从命。”李煦和一扬脖子,将酒喝干。

    张秉善分两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他在给李煦和续酒时,请李煦和吃点菜。张秉善说:“这一晕一素的两样菜是丫头烧的,将来嫁到你家,你天天都要吃丫头烧的菜,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李煦和伸向菜碟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知道,张秉善的夫人去世的早。一个严肃的问题跃入他的脑海,他脱口而出,“从中,女儿出嫁后,谁给你烧饭做菜?”

    “女儿从来都是人家的人,”张秉善不无伤感地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指望什么?邦基,不瞒你说,打你弟媳撒手西去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历练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做菜烧饭、洗浆补连也都样样会呀。”

    李煦和将缩回的筷子放在桌上,他端起酒杯,说:

    “来,再喝一盅。”

    其实,李煦和今天造访是要请张秉善父女上山采药时将他带上,李煦和要到山上去兜兜风,顺便去认识一些药草。更为重要的是,他要把他的那个“和尚头”喊上,让这一对即将结为夫妻的儿女多在一块处处。张秉善很爽快地答应,说明天他们父女就上齐头山去采药。他说如果李煦和不嫌累,就同去,末了,他叮嘱,一定要喊上李诚。

    李煦和岂止是喊上孩子李诚,他把孩子他妈马玉英也喊来了。五个人浩浩荡荡地朝山上走去,进山后,三位老人紧迈步子,有意将一对情侣丢在后面。两个孩子倒也投缘,一边采药,一边谈论着找来的话题。当然了,李诚不认得药草,但听话,有的药草用根,有的用枝、有的用叶,有的用果实,李诚在张玉璞的具体指挥、指导下,将发现的药草悉数拿下。

    那厢,李煦和夫妇的收获也非常大,他俩在张秉善的耐心,亦或是手把手指点下,只消一天,他俩便认识了诸如苦丁茶、何首乌、宣木瓜、山茱萸、杜仲、红豆杉等众多药用植物。

    “你们看,”张秉善蹲下身体,指着一株植物说,“这也是一种药草,它有奇怪的名称。”

    “叫什么?”李煦和说。

    “叫‘十大功劳’。”

    “十大功劳?”李煦和觉得十分有趣。

    “其实呀,它就是土黄连。”

    “我明白了。”李煦和说,“黄连嘛,谁都知道,它有多种用途,果然功劳多多。”

    “还有这个,”张秉善挪动了几步,“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它叫什么?”

    “它叫腊梅。”

    “腊梅?”我家院子里的那一棵腊梅跟它长相不一样啊。

    “这是一种药用植物,它的果实就叫巴豆。说巴豆,你一定知道。”

    “巴豆?知道,知道。”

    他们直到把竹篓都塞得满满的,这才下山。

    背着竹篓心情很好的李煦和走到张秉善家门口停住脚,他扭头问张秉善:

    “哎,从中,我们帮你干了一整天的活,采了这几大篓药草,你恐怕不能让我们放下竹篓,就打发我们回家?”

    “噢,”看来,张秉善的心情也特好,他抢了一步,从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家门,示意李煦和先进,不无玩笑的说,“你们不回家,还能怎样,还要讹我一顿晚饭不成。”

    “这干了一天的活,采了这么多药草,连顿饭都不管,”李煦和满脸笑容,“怎么会摊上这么抠门的掌柜。得,我还是把药草背走吧,到麻埠街上换碗饭吃。”

    “好了好了,”见李煦和将假戏做得跟真的一样,张秉善、马玉英和两个孩子都笑出了声,“管饭管饭,这回是让你给讹住了。丫头啊,你去锅场烧饭,诚儿你帮厨,我们三个老的将药草分拣,摊晾。”

    张玉璞第一个放下竹篓,架大火用最快的速度烧开一小锅水,她调了三盆温水,和李诚一起端给三位老人洗手、洗脸、三位老人刚洗罢脸,三杯喷香的茶水就端上来了。

    “叔叔、婶婶,”张玉璞腿勤、手勤、嘴也勤,“这一天,你们太累了,喝点茶歇歇身子,拣不拣药草没关紧,吃过饭,我一个人一会就能拣个利索。”

    “不能累着你一个人。”马玉英发话了,“当家的,我们喝点茶,喝完茶就干活,要惜护孩子。”

    分拣和摊晾药草,对李煦和夫妇来说,是对今天所学知识的一次复习。干完活后,张秉善等三人头顶一轮月亮,坐在放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此时,饭菜还没有做好。

    “我们喝喝茶,说说话。”李煦和提议,这种提议,很快就能落地的。“从中啊,昨晚我从你这里喝过酒回家,和你嫂子商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张秉善把目光投向马玉英,“亲家母,你告诉我。”

    “他叔,”马玉英慢慢地。却是深深地喝了一口水,轻轻地将茶杯放到地上,“我们就要成为亲家了,我家的长子就要改口喊你为岳父了。我也要当婆婆了。丫头,也是我的媳妇啊,那么上眼上心,我和我家当家的为我们的诚儿高兴,诚儿有福气。”

    “亲家母夸奖。”张秉善也在推心置腹,“丫头倒也勤快,通情达理,嫁过去以后,一定会孝敬您二老,一定能出色地相夫教子。”

    “可你怎么办呢?”李煦和问话充满了苍凉感。

    “我,”张秉善一时语塞、万分悲凉一下子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的眼角出现了泪珠。

    “从中,”放下茶杯的李煦和站起身来,他把张秉善拉站起来,爽爽地说,“我和你嫂子昨晚商定了,决定,将我家大和尚嫁出去,嫁给秀外慧中的张家千金张玉璞。”

    “啊!”张秉善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碎了,他连忙摆手,“不可!不可!李家大户人家,是名门望族,万不可因为我张秉善而坏了规矩,进而辱没了家风。”

    “瞧你这迂腐劲!我把我的儿子送进你家,给你既当女婿,又当儿子坏的是什么规矩?辱没了何样家风?”李煦和越说越带劲,“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嫁出一个儿子,我还有两个儿子,另外你知道,我的那个女儿肯定不用外嫁,我自产自销。”

    “你,你们。”张秉善抓牢了李煦和的双膀,泪珠滚过他瘦削的脸颊。

    “行,还是不行?”李煦和说,“别粘糊,我们这去喝酒、吃饭、饭桌上,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考虑一晚,明天给你哥嫂,我们俩一个准信。”

    第二天一早,张秉善就给了李煦和夫妇“准信”。

    两家分头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孩子,李诚愣了一会,没有明确表示反对的他,事实上也就是答应了。张秉善把李家这样的做法告诉女儿时,张玉璞半天没有回过神,待张玉璞醒悟过来以后,激动得不知所措的张玉璞扑向老父亲,双臂挽住老父亲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上老父亲的脸,又是吻又是亲,泪水和口水沾满了自己的脸,又沾满了老父亲的脸。

    两家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孩子的婚事,其实,也简单,两家合起伙来,装修了一间婚房,新做了一张婚床和一套家具,新置了床枕被褥,为两位新人各做了两套新衣。

    李家的四个孩子躲开了父母的视线,在李非凡的书房里开起了老鼠会。这次会议是小妹李聪灵召集并主持的,会议的议题就一个,那就是将大哥外嫁一事问个究竟。

    “好啊!”见人已到齐,李聪灵点着大哥李诚的鼻子,“老实交代,外嫁当叛徒,是什么时候跟张大小姐密谋的?”

    “没有密谋,”李诚说,“是父亲和母亲的意思。”

    “那你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

    “因为人家张叔就一个女儿。”李诚说。

    “就是说,你是被逼无奈。”李聪灵说。

    “喂,你是老大,”心直口快的李勋也是一脸不高兴,“都到这份上了,还喊人家‘张叔’,大哥你也不怕喊生分了,大哥,小弟提醒你一句,从现在开始,改口,喊‘岳父’。”

    李诚瞅了瞅李非凡,末置可否。

    开会之前,李聪灵和李非凡是咬过牙印的,李非凡拍胸脯保证,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大哥李诚。可会都开始了,李勋都发难了,他李非凡不知道从何处下口,急得他一只手一个劲地抓头皮,一只手使劲地捏着玉蝉。

    “喂!喂!”早就盯住李非凡的李聪灵冲着李非凡就嚷开了,“大哥当叛徒,你屁都不放一个,敢情你恐怕要当大哥的狗腿,到时候,你也找个婆娘,你也跟那个婆娘跑。”

    “我,我才不会呢!”李非凡脸憋得如猪肝一样,“大哥,你真真叛徒,我们本指望,你能为我们娶回家一位嫂子,你倒好!嫂子没娶回,倒把你自己给拐跑了!”

    “好!好!讲得好!”李聪灵一蹦老高,拍手叫好,“二哥,继续讲,讲狠话,讲刺耳的话。”

    “讲,讲。”李非凡再也没有什么说辞了。只能一个劲地抓头皮。

    “算了吧,姐,”李勋说,“人各有志,人家愿意,你现在就是用十头大牯牛也拉不回来他了。大哥呀,到张家过日子如果过得不舒坦,就经常回来,告诉弟弟、妹妹,我们来帮你化解化解。”

    “别说了!我这就去退亲!”说完,李诚如一头暴怒的狮子,猛地冲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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