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荣幸无从说起,”李煦和说,“怕是累着你了。”

    “不累。”

    第二天一早,在起轿前两人还有如下一番对话。

    “真的怕累着你。”撩衣准备上轿,李煦和对已准备将轿杆搭上肩膀的王庆利说。

    “真的不累,”王庆利干脆放平轿杆,和李大老爷说说痛快,“大老爷,您说怪不怪,现在每天我在工地干的活,真叫一个多,照说,干了一天的活,晚上躺到床上时,还不感到身体都快散了架?可不,干了一天活,晚上躺到床上,除了放松的身体有十分舒服的感觉外,身体上没有丝毫的疲惫之感。”

    “噢,是这样?”

    “所以,我在想,累,其实主要的应该不是体累,更多的应该是心累。”

    “我同意你的观点。”

    “大老爷,你天天操心,您觉不觉得心累呢?”

    “道理很简单,”李煦和说,“你干的是体力活,应该是很累的,但你干的是你热爱的事,而且天天都有成就感,所以都不觉得累了。我动动心思,写写文章,同样是因为热爱,同样是因为心力充盈也就不觉得累了。”

    “哎,大老爷,李勋李公子是怎么回事呀?”

    “他不是跑去要跟你学徒吗?”

    “他不读书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

    “他要是再来找我,”王庆利从昨晚李勋的眼睛里看出,李勋是铁定要拜他为师的。“我咋办?”

    “你对他说,说父亲不同意,至少要晾他三两年。”说完,李煦和钻进轿内。

    慧兴大师在自己临时禅房内接待了李煦和,他为李煦和沏了一杯茶后和李煦和隔长条桌坐下。李煦和发现长条桌上又多了一摞图纸。

    “再给王庆利施主这一冬的时间,”慧兴说,“他们就能把独山寺内内外外忙个利索。”

    “噢,我也觉得,这工程做得不赖。”

    “岂止,”慧兴说,“公正地说,王庆利施主此事上乘。”

    “工程之事,”李煦和说,“非收齐最后一片瓦、非抹平最后一刀灰,万无松懈麻痹之理。”

    “这是自然,”慧兴说,“贫僧自复建独山寺以来,心所系之,可以说是一日未敢怠慢。”

    “熬尽心血,殚精竭虑。”李煦和咂了一口茶,“这是我对大师您的评价,客观公允。”

    “看着独山寺如此辉煌,想到了工程精致到每一处细部、每一个细节。老衲心舒、心慰。”

    “见大师如此”,李煦和说,“老朽也觉得多少有些了功德。敢问大师,什么时候开光。”

    “明春二月十九。”

    “好!”李煦和说,“到时,开光典礼,我参与。”

    “那是一定的,”慧兴说,“大老爷功德居功至伟,贫僧无以为报,送您时时吉祥、一生平安的同时,开光之日,老衲吸纳您为居士,为您颁布居士证一枚。”

    “那正是小可所求,”李煦和说,“大师恩典,小可承谢承谢!”

    “阿弥陀佛!”慧兴大师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执右手当胸。

    李煦和赶紧站起,还礼。礼毕,李煦和说:

    “大师唤我前来,想必有事吩咐。”

    “哪有‘吩咐’一说?”慧兴示意李煦和坐下,自己也坐下。他看了看长条桌上新放的一摞图纸,“大老爷,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

    “大师您说。”

    “复建独山寺,大的费用都已用整齐。当初,大老爷和贫僧与王施主说妥,是一次性包与王施主的,可是银子,王施主既没有一次性支取,又没有分批支取,一直放在我这里,他买多少料,发多少工钱,造好表,到我这里支取。这可好,王施主那的活都快收工了,放我这里的银子还剩一大堆呢。”

    “噢,”李煦和说,“王庆利王掌柜那里既没偷工、又没有减料吧?”

    “没有,料用得足,工钱付的合理,甚至还有些富裕。”

    “那还能剩余一大堆银子,”李煦和又喝了一口茶,“这是好事。”

    “这是善事。”慧兴大师说,“善事做一万件也不嫌多。大老爷,您我将富裕下来的银子再做一件善事何如?”

    “大师只管吩咐。”

    慧兴大师用手摸了摸放在桌上那一摞图纸,说,“请大老爷选一处地界,老衲建议用剩下的银子给皇家子孙建一处公馆。图,我都绘好了,不知大老爷意下如何。”

    “善事。”李煦和双眼放光,他推开面前的茶杯,两眼盯住那一摞图纸,分明想看个究竟,“盖这样的公馆,其要义。就两字。”

    “两字?”

    “对,两字。”李煦和说,“是‘讲究’。”

    “我绘了草图,”慧兴说,“大老爷与贫僧心有灵犀。来,现在就来摊开图纸,将未来的公馆的大致情况说与您听。”

    慧兴大师设计的公馆坐北朝南,面阔六间,东三间为住宅门厅,西三间为临街店铺。前后五进。门厅高二丈,屋面缶瓦作底,小青瓦覆盖;青条石墙基,青砖墙体;一斗一卧,弓形风火山。一、二进廊房相连。二进高二丈有三,明间为排山抬梁式、稍间为穿斗式;大五架梁上设有尖替,饰牡丹花卉;正脊和三架梁均用爪楞柱,梁头象鼻式。西面设三间藏书楼。馆中设有飞檐翘角、气势恢弘的万年台、古戏楼。

    把玩图纸听慧兴描述,李煦和想象着建成的公馆豪华、气派的境象,禁不住暗暗地翘起了拇指。

    “好啊!大师又一杰作。”李煦和说,“大师您打算将此公馆建于何处?”

    “麻埠街怎样?”

    “麻埠街?”李煦和说,“麻埠街倒也风云际会、气象万千,该公馆建于麻埠街倒也匹配,甚至可以说是相得益彰。只是,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慧兴大师说,“老夫琢磨,将来,此公馆所住之人,应是龙种,皇上在独山寺里有寄托,在公馆里也应有所体现。”

    “此话在理。”慧兴想了一会,“长远看,两者是应有所照应,不能脱节。”

    “应是这个理。”

    “大老爷,你动一番脑筋,”慧兴说,“包括具体选址。要请朱来安施主看一看。”

    “选址的事就请交予老朽,”李煦和说,“工程,我建议还交给王庆利的营造场做。”

    “那是当然。”慧兴说,“交王施主做有三省啦。”

    “哪三省?”

    “省钱、省事、省心。”

    李煦和舒心地笑了。他想,选址的事不急。这事让朱来安参与,他李煦和又有了接触朱来安的机会了。

    慧兴和李煦和商定,就是说李煦和为自己建公馆,地址就在独山街上选。

    从山上下来没几天,北风一起,一场大雪便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这场雪下得急,下得大,下得时间长,两天一夜过后,雪一停,麻埠街上,满大街都是扫雪的人。

    李煦和将所有雇工都发动起来,自己带头扫雪。李勋和李聪灵也赶来扫雪。在赶下房屋上的雪,铲完院内外的冰雪以后,大伙扛着家伙什,到麻埠街上扫雪。

    麻埠街上到处都是扫雪的人。李煦和在扫雪的人当中看见了王庆利妻子方珠玑,方珠玑竟然来在大街上扫雪。

    “王掌柜家的老板娘,”李煦和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称呼,“你家房顶及房前屋后的雪没扫除吧,我这就带几个人去。”

    “谢李大老爷关心。”方珠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我家那个当家的,有心,刚开始刮北风时,他就寻思着要下大雪了,他从工地上派了两个工匠来,那两个师傅是踏着飞雪进家门,这不,他们早就把雪铲个精光。”

    “王掌柜,王掌柜,”李煦和忙着手中的活,嘴里念念有词,“非但有为,更难得的是有心、用心。”

    “这得感谢李大老爷您。”

    “此话怎讲?”李煦和停下手中的活。

    “俗话说,”方珠玑启动朱唇,“泥鳅要捧,人不但要哄,更要捧啊!我家王庆利,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大老爷您最清楚不过了。他呀,现在能成这样,全是大老爷你给捧出来的。”

    “此话怎讲?”

    “我家庆利,”方珠玑一定要说个明白,“大老爷你们街坊邻居住着,您老最清楚,他原本就是一个有本事的主,祖上传下来的那一套的营造技能,任凭人上心学,没有十年肯定只能学个皮毛,可是,这么多年,庆利他怀才不遇,好不容易办了个营造场,可只做一些稀稀拉拉,杂七杂八的小工程,生意一直不景气。庆利多少次动过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闯一片天下的念头。而且......”

    “噢,”李煦和说,“外出无非也是为了揽一些工程。”

    “可不是。”

    “去过外地吗?譬如京城。”

    “去过。”方珠玑说,“就隔去年,他还去过南京城,临走的时候,他那个叫决心大呀,信心老鼻子高,没几天,就回来了,回来时焉落巴叽的,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人家说了,南京城那么大,人那么多,硬是没一个人他能认识,硬是没一个人给他介绍活做。”

    “那样漫无目标,怎么可以?”李煦和说,“再说了,他技艺等身,南京城里谁知道呀?”

    “您知道呀。”方珠玑快人快语,“大老爷您这就来帮我们家掌柜的了。你把那么大工程介绍给他做。一开始,他不敢相信,到后来,他领着师傅们,徒弟们上了工地,真斧子、真锯子干起活来,您瞧他那个兴奋劲哟。他说,他已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做到两点,一是把工程做到百分之一百完美,另一个是一分钱不赚。”

    “不赚钱哪行?”李煦和不同意。

    “我同意。”方珠玑说,“他只要把自己那一份工钱带回来就成,我们家不花多少钱,有吃有喝,这大冬天的有棉衣、有棉被就足够了。”

    “细想想王掌柜赚了,他赚了名声,你方珠玑也赚了,你赚回了一个浑身本事的夫君。”

    “可不是!”方珠玑又一次轻启朱唇。

    李煦和转身刚走几步,扛着铁锹的朱来安从路边闪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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