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这三个月,李煦和或许能训练出一位贤淑的“娘娘”。王庆利却被六安知州庞伟、庞大人收拾得够呛。

    因为想要延揽工程,甚至是充满诱惑的大工程,更是因为手握工程予夺之权的庞大人已当着李煦和和慧兴大师的面亲口答应,王庆利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往州衙跑,有时自有人指点,王庆利还不得不往庞伟家里跑。

    这确实是一项吃功夫的门道。王庆利钻山打洞,淘来包括黄金白银在内的世间许许多多稀罕之物,投庞大人所好,唯庞大人马首是瞻,过程虽说万般艰难,但结果还算过得去,三个月后,也就是李聪灵出嫁的当天,庞伟才让王庆利营造场的人马进驻六安州营造工地。

    王庆利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这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中,王庆利有好几次想找李煦和李大老爷倾诉。可是,迈开像灌满铅的双腿走到大老爷的门口,王庆利拍打门环的勇气便没有了。他想,这本身好像就是在按规则和潜规则出牌。王庆利要谋利,他庞伟图的是什么?有句话;千里当官不为财,千担百担抬进来。

    王庆利觉得没有必要给大老爷添堵,可他,被堵在心里难受啊,于是,得空,他便去找朱来安倾诉。

    “赃官,贪渎之徒!”每每的,朱来安都义愤填膺,把桌子捶得山响,“告他!告他去!”

    “别介!别!”王庆利只图一吐为快,心想这个时候告庞伟,他王庆利投进去的“饵料”打了水漂不说,说不定还把自己连累了进去。

    工程已经顺利地拿到手,王庆利鼓足了勇气,拍响了李大老爷家的门环。

    应门的就是李煦和。

    “庆利给大老爷问好!”这是王庆利与李煦和一照面的第一句话。

    “王掌柜好!”李煦和拱手还礼,客客气气地将王庆利让进书房,然后让座,看茶。“听说工程都已顺利开工了。可喜可贺!”

    “开工了。”王庆利说,“承蒙大老爷和大师牵线搭桥。”

    “大师和我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李煦和说,“能延揽到这么多、这么大体量的工程不容易,王掌柜,看来,公关能力也非同一般。”

    王庆利苦笑笑,心想,这只要一转身,他王庆利准能流淌出一脸的泪水来,可是,这在与大老爷说话,能跟大老爷诉苦吗?更何况大老爷是场面上一个多么阳光的人啦。王庆利临时决定换一个话题。

    “承揽这样的工程,都要费些油盐的。”王庆利说得很是泰然,不管怎么样吧,活总算拿下来了,够我们营造场干个两年三年的。

    “这就好!这就好!”李煦和说,“两、三年内,你同时得听慧兴大师安排统筹,把公馆盖成就得。”

    “公馆,没问题的。”王庆利表态,“大老爷,说真心话,庆利建公馆比修建六安城还要上心。”

    “这话不对,这种做法更是不妥。”李煦和说,“大老爷可得批评你哟,修建六安城是皇上是朝廷的安排,是官家的工程,是六安城几百年来的又一次的修建,你王掌柜应该清楚,庞大人为此担负了重大责任,这个工程由你来建。说句并不虚妄的话,你除要对当下负责以外,还肩负着一份历史的责任。”

    “这个,也想过。”

    “要往深处想,”李煦和说,“最近,我有时也在想,建筑非同儿戏,建筑活动要消耗去大量的人力、资材。当年秦始皇修长城建阿房宫的事大家都能耳熟能详,可对秦始皇统一六国、设立郡县制、统一货币、度量衡,实行车同轨、书同文,等等关乎国之命脉大事世人却知之甚少,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古以来,大兴土木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庆利当有这样的认识。”

    “王掌柜,六安的南塔也就是多宝庵塔和北塔,唐宋时期修建,距今已有时年,但数百年来没有进行大修,业已破败不堪,如再不进行彻底修缮,有坍塌之虞。修建两塔,也在你的工程范围之内吧?”

    “在范围之内。”

    “其他的我不多嘴,怕是影响你的思路,两塔修建,技术虽说单一,但含量极高,不知王掌柜能否吃准。”

    “大老爷一句话就点到我的疼处,建塔修塔是专门技术,庆利的营造场有师傅参与这样的事情,但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正打算寻找、拜请这方面的师傅。”

    “有这样的认知和意愿,”李煦和很高兴,“就等于把事情做成了一半。王掌柜,师傅现成的,那就是慧兴大师。”

    “对啊!”王庆利一拍脑门,“您看我这猪脑子,大师一定帮我的。”

    “一定会帮的。”李煦和说,“两座都为佛塔,一朝修复,既是佛缘也是在弘光佛法。”

    “为请动大师。”其实,王庆利还真不是猪脑子,他迅速开动脑筋,方案立马有了,“庆利我择日到独山寺斋戒三日,然后正式拜请大师。”

    “噢,整得如此规范、如此上层次?”

    “那要看什么事?”王庆利说,“像这等大事,马虎不得,必得真诚对待,刻意为之。”

    “如此,你便成功了!”李煦和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

    为找王庆利,朱来安去了很多地方,经工地工匠指点,朱来安在李煦和李大老爷家门口看到了王庆利。

    此时,李煦和将王庆利送出大门,正在道别。

    “大老爷。”朱来安先和李煦和打招呼。

    “是朱先生。”李煦和赶紧做出请朱来安进门的动作。

    “大老爷,来安今就不讨扰了,我是来找王掌柜的。”

    “噢,找王掌柜谈事?”李煦和说,“如觉方便,我备好茶水,你们屋内谈。”

    “不麻烦、不麻烦了。”朱来安朝李煦和拱拱手后,拉起王掌柜就走。

    王庆利挣脱掉朱来安,和李大老爷拱手道别。

    “朱先生、王掌柜,”李煦和在收门之前,没有忘记与两人相约,“改日来,什么时候来都行。我这一段时间清闲。”

    “什么事啊?火烧火燎的。”王庆利觉得朱来安今天有些反常,是不是天阴了,王庆利抬头看了看,没有啊。”

    “当然有事。”朱来安仍然神秘兮兮的,“还是大事呢。”

    “说呗,哪有那么多大事?”

    “这大街上能说事?能说大事?找个地方说话。”

    “找什么地方?你说。”

    “到我家,是到你家?”朱来安四下瞅瞅,发觉除了到家里,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到我家不行。”王庆利说,“不是别的不行,我怕你嫂子肿你。”

    “嫂子,嫂子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就是在卦摊前碰到,嫂子总是笑成像一朵花似的,老远就打起招呼,那‘兄弟’喊得才叫一个甜呢,我现在若是上门,嫂子一定迎多远。那还是到我家。”朱来安说,“你现在都是大掌柜的了,别老拿我的住屋说事。”

    不让人说都不行。朱来安住的房屋,又矮、又破,找遍麻埠街,恐怕找不出比这更差的房子了。职业使然,王庆利每每看到这样的房子,无名火便从心头窜上来,他总是想把眼前的旧房子推倒,盖新的。这不,他从还没进屋、坐下,一直到端过朱来安送过来的茶水,王庆利唠叨这间破屋子的嘴就没闲过。

    把茶水都递过去了,朱来安找到一条小板凳,坐到王庆利对面。

    “喝口茶,喝口茶。”朱来安说。“王掌柜你也不怕口干,不说房子的事情好不好,让我说好不好。”

    “你说。”王庆利顾自喝茶。

    “工程开工了?”

    王庆利将茶碗放在嘴边,翻眼瞅瞅朱来安,没有言语。

    “我是说,修建六安城的工程全面开工啦?”

    “是啊!”王庆利放下茶碗,一脸漠然,“怎么的了?”

    “兄弟啊!”朱来安像打了鸡血似的,“现在可以告他了!”

    “告谁?”

    “庞伟啊!”

    “来安兄弟,你怎么?哎,悔不该把你当作兄弟了,兄弟就兄弟吧。喝喝酒、吹吹牛也就罢了,更不该把什么事情都搂给你。”

    “大老爷让我看《大明律》,我真看了,《大诰》我全看了。”朱来安全然不顾王庆利的感觉,完全按自己的套路出牌,“庞伟挟工程自肥,索取了王掌柜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多银子。他还能就不看《大明律》、不看《大诰》,对上了哪一条,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兄弟对此事怎么如此上心?”

    “我为你抱不平嘛!”朱来安的理由十分充足。“他贪赃枉法,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信任。更可耻的是,他还时时处处以勤政廉洁的好官自誉。”

    “现在就告?”

    “当初,我怕王掌柜做不上此项工程,现在工程到手了,此时不告,更待何时?”

    “兄弟啊。”王庆利把茶碗放到地上,站起身来,朱来安跟着站了起来,王庆利将一只手搭上朱来安的肩膀。“我糊涂,兄弟你也糊涂。庞大人若是犯罪了,兄弟我也同坐啊!”

    “嗯!此话怎讲?”朱来安转动着圆溜溜的小眼珠子。

    “工程做不下去,鸡飞蛋打,蚀财,哪怕是血本无归、倾家荡产也就罢了,我因腐蚀朝廷命官而触犯律条被打入囚牢,我王庆利这张脸往哪搁,再说了,我能对得起李大老爷,对得起慧兴大师?”

    “还有这么多缠缠裹裹的账?”朱来安有些茫然了,“这事,庞伟恐怕就是就是吃透了你的心思,抓到了你的命门,所以也就吃定你了。”

    “兄弟,”王庆利拍了拍朱来安的肩膀,“有些事情,一辈子都记得,有些事情必须丢手就忘。把话咽进肚子里,肚子里的话不是地上的种子,不会开花、结果、永远不要让它招摇。等我把工程做好、做完。等有机会了,再另当别论吧。”

    “我明白王掌柜您的心思了,”朱来安说,“听您的,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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