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生
香案村。
坐落在重峦叠嶂、风景秀美的山坳里。
因整个村子的轮廓像一只硕大的香案，而得名。其香案轮廓的顶端，正冲高耸入云的岳秀峰的方向，下端正临村口的青龙潭。
建村时，也没人要求这么建，上千年来，纯是按天然环境自然形成的。个中，似有玄机。
村子不大，有几十户人家。
村子三面环山，有一条四季长流、且从不干枯的龙泉河从村子的外围绕过。
龙泉河的源头在村子南边的群山之中。
岳秀峰是此地的山中之王，被一众山峦簇拥着，像被一帮小弟前呼后拥的大哥。
很久以前，从岳秀峰山根腾出一条青龙，直飞苍穹，一股蒸腾着水汽的甘泉随之喷薄而出。
常年年累月，持续喷涌的泉水，顺着山势的走向冲出一条水道，形成了龙泉河。
由于香案村的地势在群山间相对较低，成了龙泉河的必经之地，且在环绕大半个村子后，在村口的低洼处，聚集形成了一个明镜一样的天然水湾，叫青龙潭。好像泉水因贪恋村子的秀美景致，在此流连忘返，不忍立刻离开似的。
泉水从地壳的深层流出，流量大，温度高，河面上常年水汽蒸腾，经过长时间的聚集、浸淫，村子的上空水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
……青空浩如烟海，云丝儿都不见，月亮没有上班，眨着小眼的星星显得格外密集，天河泛着乳白色的光，横跨星空，也横跨在香案村的上空。分隔两侧的繁星，像是在列队夹道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突然，一个闪着金光的亮点顺着天河，从无尽的天边疾驰而来，最后划破香案村的夜空，朝村口的一户人家飞来……
“哎哟——了不得了，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孩子，砸到我的肚子上啦——！”孕妇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转瞬间，一个小孩降落在她身下的产盆里。
“啊——啊——！”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哭惊醒了香案村的人们。婴儿像是在向世人官宣他的到来。
产婆被新生儿的哭声吓着了，哆嗦着嘴头子说道：“哎哟哟……我的老天爷，这孩子咋这么大动静啊！”
当了大半辈子接生婆了，虽然见多识广，但头一回遇到这样大声的孩子。孩子的声音大不说，还有一种骇人的成分。
产婆拿着剪子，要剪脐带，可是手抖动不停，就是不听使唤，禁不住嘟噜道：“哎哟哟哟，这孩子，早晚不是个一般的货，一出来就闹这么大动静吓人。”
产妇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浑身着打颤，叨念道：“刚才，我梦到一个肉乎乎的小孩子从天空中跳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肚子上，疼得我啊……就别提了，正担心自己的孩子被砸没了，这不，孩子就出来了，我都没使劲往外撑。”
“这个孩子，兴许有天分。”产婆怔怔地瞧着产盆中血肉模糊的新生儿，喃喃道，“你撑了一整天了，也没撑出来，我还担心你是难产，要是难产可就要了命啦！这不刚交子时，他就自己出来了。”
产妇听产婆这么一说，心中的惊惧忽地一下就消失了，不禁喜上眉梢，“嗯，根据我刚才做的这梦及老一辈人的说法来说，这个孩子，应该是有星象。”
“是有这么个说法，也不知道准不准，你们就好好养活吧！”产婆说着的同时，剪断了脐带。
产妇信誓旦旦地说道：“管他呢，不管好赖，都是我亲生的自养的，只管好好养活就是了。”
“早前，听老人们说，有个云游四海的风水先生，在咱村里转悠了大半天后说，咱村里早晚会出能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产婆很认真地说道，“没准说的就是你家这货，你家好事要来了，盼着吧。”
产妇被产婆说得心痒痒，有些沉不住气地说道：“大娘，你快点看一下，是个啥货。”
产婆笑眯眯地说道：“不用看，听动静就知道，是个带巴的。”
“啊——我有儿啦——！俺家有续香火的啦——！”产妇激动地手舞足蹈，大声叫道。
产婆赶紧提醒道：“看把你恣的，现在先别这么欢腾，小心受风！”
这户人家，已经有五个闺女了，一直在要儿的路上奋斗着。不光他们家是小子迷，全村的人都是这样，甚至天底下的人也大都这样。
产妇听了产婆的话，立刻消停了。但心里却一直不消停，激动得不行。
激动之余，产妇还是有点不放心，怕白高兴了，便说道：“大娘，听声音也有不准的时候，还是眼睛看到的真实，你仔细看一下。”
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一连生了八个闺女，夭折了三个，活下来了五个，她男人就经常说她这块盐碱地生不出儿来，她怕他一语成谶，所以就老是担心。
产婆蹲在产盆前，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惊叫道：“哎哟哟……俺的个娘哎，你这是生了个啥怪物啊——？！”
“啥——？！”产妇惊得从炕上坐了起来，“怪物——？！大娘你……你说啥？！”
产婆被吓得脸色蜡黄，口齿不清，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这、这……话说不利索，你自个儿瞧吧！”
这会儿，产妇也不怕受风了，跳下炕来，怔怔地瞅着产盆，看到新生儿各方面都齐全，男性特征也很亮眼，就是五官不清不楚，脸上各部只有合理的站位，却没有立体感，就像高空坠物，摔扁了一样。
“啊——！……”惊得产妇无力地滩坐到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疯了样狂叫着，“怎么会是这样啊——？！”
产婆拍打着产妇的肩头，安慰道：“哎呀，你就别咋呼了，遇到啥事，说啥事，这事儿，没得挑拣，生了啥的，就得养活啥的。”
从大喜，到大悲，转换的太快，产妇一时转不过来弯来，一个劲的地痛哭，“这个咋养活啊？俺家以后的日子没发过了——！”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男人，觉着在大半夜里，产妇哭得有些瘆人，便没好气地呵斥道：“别哭啦！你这样狼嚎，就能让孩子变好吗？”
产妇像是突然找到了出气筒，瞪着自己的男人，没好气地叨叨道：“你还有脸凶我？！还不是你光想着要儿要儿要儿，才鼓捣出了这一出嘛！我生怕了，不愿意生养了都不行……”
产婆百家饭不是白吃的，很明事理，劝说道：“这事儿，遇上了，就别互相埋怨，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以后的日子，是好是秃，你们还得商量着过。”
“主要的，还不是他的事儿？！”产妇冷静下来，声音小了些，但还是没住嘴，“地不管厚薄，历来都是种啥收啥，他种上谷子，我不会给他生出高粱来！”
地上凉，产婆怕产妇凉坏了身子，便架着她的胳膊拽到了炕上。
随口道：“你也少说两句，这都是命里贪，收成孬好，也不全是种子的事儿，即使耕种的再好，也还得靠天后吃饭，认命吧哈！”
“他是来俺家讨债的吗？！”产妇怒目圆睁，指着产盆里的孩子，说道：“俺家，在每一个年五更，都诚心敬意地给天爷爷上香、烧纸钱、下长跪、磕响头，祈求的就是日子顺遂，可老天爷咋还叫俺家生出这么个孩子来呢？！”
她一时还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她的心里，就好像这个孩子是老天爷派来惩罚他们家似的。
男人阻止道：“别叨叨了，你说这些不中听，要是让天爷爷听到了，咱家的日子就更没好了！”
产婆打了个手势，阻止男人道：“让她倒到肚子里的苦水吧，要不闷在肚子也会生病长恙。”
产妇现在失去理智，进入“害肚子疼，埋怨灶王爷”的状态，喋喋不休道：“你怕啥？！我就是想叫老天爷听到，我们香没少烧、供没少上、跪没少下、头没少磕，老天爷还让我们生了这么个肉块，我就想问问老天爷，我们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产婆忍俊不禁，禁不住笑道：“呵呵，老天爷只管打雷、刮风、下雨、下雪，哪能管得着你生孩啊？你说的这些，不都是你们自个儿的事吗？”
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只公鸡嘹亮的叫声。这鸡的嗓音不错，穿透力很强，划破夜空，能传到香案村的每个角落。不多时，就能听到全村的公鸡都鸣叫起来。
报晓的公鸡，有时候也会出现生物钟紊乱，特别是在后半夜，每每听到大一点的动静，就会误以为到了破晓的时辰，开始裂开喉咙高叫。鸡叫有传染性，只要有一只鸡鸣叫，整个村子的公鸡都会接二连三地跟着叫。
产婆说道：“这才刚交了夜不多时，这些鸡咋这就打鸣开了？”
男人对产妇埋怨道：“你叨叨个没完，都把鸡吵醒了！”
产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兀自走出屋门，看了看天，突然发现院子的当空上出现了一颗又大又亮的明星，不禁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以前五冬六夏，这个时辰从来就没看到过有这大明星出现过，今儿个，就明晃晃地挂在这里了。”
产婆的活路特殊，生孩子的都没有准点儿，经常半夜三更出门给人接生。几十年来，这个时辰，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颗大明星。
因为要经常看天上的星星掌握时间，所以，在香案村及周遭，天上啥时辰出现啥星星，产婆很有数的。
男人听产婆说得稀奇，便走到门口看究竟，一抬头，就看出了与以往的不同，并感慨道：“还真的是呢！听老人说，天空出现了异象，有可能好，也有可能孬，也不知道真假。”
早前，他和村里的男人们，大都会起早，去赶远集。若起的太早，鸡还不叫的时候，他们大都是看天上的星星所处的方位，或是看洒在院子里的月光的角度来判断时间。大约有个准头，比瞎蒙强不少。所以，相当熟悉这块。
产妇气咻咻地对男人说道：“月亮还有时候有，有时候没呢，你不寻思寻思以后的日子咋过，咋还有心思看天啊？！”
男人突然想起，产盆里还有个肉块样的孩子，日后还需花心思料理，就有点气不顺，抢白道：“日子是好是歹，不寻思也得过，常犯寻思，心里还累得慌呢！”
产妇急道：“你吃枪药啦？！”
男人反驳道：“吃枪药的是你吧？！”
产婆回头对男人说道：“你媳妇刚生了孩子，心情不好，你不会让着她点啊！”
男人也听劝，兀自蹲到产盆前，看着那个叫作孩子的准孩子，犯愁。
产妇觉着说得差不多了，压在心底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也都说出来了，便趋于理性，
产婆用热水洗了洗手，用一块干净布，把孩子身上的污血擦拭干净，又用小褥子抱好，递到产妇的怀里，嘱咐道：“快点给孩子喂奶，别叫他忘奶了。”
产妇不敢看孩子，身子打着哆嗦，往一边躲，“别别，别，我不敢看他！”
“你自己生的孩子，你害怕啥啊？”产婆硬将孩子塞到她的怀里，催促道：“这可不是闹着玩，你赶紧的，时间长了，孩子就不会含奶了！”
“这孩子，不会是光来世上吃饭的吧？”孩子到怀里了，产妇的母性瞬间激发了出来，感觉不大害怕了，奓着胆子细看了一眼，“他是光长了一张吃东西的嘴啊，眼和鼻子啥的呢？”
说完，她就开始喂奶。看着孩子吃奶，不知怎么的，她两眼“哗哗”地流泪。
看着产妇是发自心底地伤感，产婆犹豫了一下，思忖道：“你要是真的为难，舍得的话，要不……要不这个孩子我抱走？”
产妇哆嗦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产婆，没有言语。
产婆接着说：“反正，我一个孤老婆子，也需要一个孩子陪伴。”
产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抽泣。
产婆继续说：“我，你放心，我不会把孩子拐卖，我会把孩子养好、养大。”
产妇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孩子，呆愣愣地，像是在做思想斗争，还是没话。
产婆沉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假若你们日后后悔了，我会毫无条件的把孩子还给你们。”
产妇突然发话道：“我既然把他生出来了，不管孬好，我就得把他养活。不能给你添加累赘。”
“想开了？”产婆脸上露出了喜色，追问道，“确定要养啦？”
“当孩子含住奶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化了。”产妇抹了把泪，慨叹道，“哎呀，这孩子的样子，那会儿确实吓到我了，不过，现在好了。”
产婆说道：“有嘴，能吃，就能活，先把孩子养活好，再考虑别的。”
刚才产婆的那一系列话语，猛一听是要收养这个孩子，但细想，就好比是对产妇的灵魂拷问。
好在，产妇这个母亲也够格，没有抛弃这个肉块一样的孩子。
产妇刚生了孩子，消耗挺大，再加上那一阵的哭叫，也是耗费体力的，这会儿，有些困了，眼睛一张一合的，进入打盹的模式……渐渐地进入梦乡。
男人在炕边的凳子上，暝着眼坐了一会儿，突然脖子一软，头猛地一沉，被吓醒了。他这动作，是标准的瞌睡模式。
产婆知道男人跑前跑后地忙了一天了，也累坏了，便吩咐道：“这里有我呢，你也去睡吧。”
男人是个实诚人，看到产婆一直没住下地忙活，心里过意不去，客气道：“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受累，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家歇着吧。”
产婆说道：“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觉少，能熬夜。你们年轻的觉多，不经熬，还是你去睡吧。”
话说到这份上了，男人不好再说什么，便去另屋睡了。
看他们都睡了，产婆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泛着荧光的细布，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小瓷瓶中的水滴到细布上，慢慢地掀开被角，开始给熟睡中的孩子擦洗脸面，特别是眼和鼻子等不立体的部位，擦洗的时间很长。
她很细心，擦拭得很慢、很细。
转瞬间，她擦洗过的地方，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
……
坐落在重峦叠嶂、风景秀美的山坳里。
因整个村子的轮廓像一只硕大的香案，而得名。其香案轮廓的顶端，正冲高耸入云的岳秀峰的方向，下端正临村口的青龙潭。
建村时，也没人要求这么建，上千年来，纯是按天然环境自然形成的。个中，似有玄机。
村子不大，有几十户人家。
村子三面环山，有一条四季长流、且从不干枯的龙泉河从村子的外围绕过。
龙泉河的源头在村子南边的群山之中。
岳秀峰是此地的山中之王，被一众山峦簇拥着，像被一帮小弟前呼后拥的大哥。
很久以前，从岳秀峰山根腾出一条青龙，直飞苍穹，一股蒸腾着水汽的甘泉随之喷薄而出。
常年年累月，持续喷涌的泉水，顺着山势的走向冲出一条水道，形成了龙泉河。
由于香案村的地势在群山间相对较低，成了龙泉河的必经之地，且在环绕大半个村子后，在村口的低洼处，聚集形成了一个明镜一样的天然水湾，叫青龙潭。好像泉水因贪恋村子的秀美景致，在此流连忘返，不忍立刻离开似的。
泉水从地壳的深层流出，流量大，温度高，河面上常年水汽蒸腾，经过长时间的聚集、浸淫，村子的上空水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
……青空浩如烟海，云丝儿都不见，月亮没有上班，眨着小眼的星星显得格外密集，天河泛着乳白色的光，横跨星空，也横跨在香案村的上空。分隔两侧的繁星，像是在列队夹道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突然，一个闪着金光的亮点顺着天河，从无尽的天边疾驰而来，最后划破香案村的夜空，朝村口的一户人家飞来……
“哎哟——了不得了，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孩子，砸到我的肚子上啦——！”孕妇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转瞬间，一个小孩降落在她身下的产盆里。
“啊——啊——！”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哭惊醒了香案村的人们。婴儿像是在向世人官宣他的到来。
产婆被新生儿的哭声吓着了，哆嗦着嘴头子说道：“哎哟哟……我的老天爷，这孩子咋这么大动静啊！”
当了大半辈子接生婆了，虽然见多识广，但头一回遇到这样大声的孩子。孩子的声音大不说，还有一种骇人的成分。
产婆拿着剪子，要剪脐带，可是手抖动不停，就是不听使唤，禁不住嘟噜道：“哎哟哟哟，这孩子，早晚不是个一般的货，一出来就闹这么大动静吓人。”
产妇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浑身着打颤，叨念道：“刚才，我梦到一个肉乎乎的小孩子从天空中跳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肚子上，疼得我啊……就别提了，正担心自己的孩子被砸没了，这不，孩子就出来了，我都没使劲往外撑。”
“这个孩子，兴许有天分。”产婆怔怔地瞧着产盆中血肉模糊的新生儿，喃喃道，“你撑了一整天了，也没撑出来，我还担心你是难产，要是难产可就要了命啦！这不刚交子时，他就自己出来了。”
产妇听产婆这么一说，心中的惊惧忽地一下就消失了，不禁喜上眉梢，“嗯，根据我刚才做的这梦及老一辈人的说法来说，这个孩子，应该是有星象。”
“是有这么个说法，也不知道准不准，你们就好好养活吧！”产婆说着的同时，剪断了脐带。
产妇信誓旦旦地说道：“管他呢，不管好赖，都是我亲生的自养的，只管好好养活就是了。”
“早前，听老人们说，有个云游四海的风水先生，在咱村里转悠了大半天后说，咱村里早晚会出能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产婆很认真地说道，“没准说的就是你家这货，你家好事要来了，盼着吧。”
产妇被产婆说得心痒痒，有些沉不住气地说道：“大娘，你快点看一下，是个啥货。”
产婆笑眯眯地说道：“不用看，听动静就知道，是个带巴的。”
“啊——我有儿啦——！俺家有续香火的啦——！”产妇激动地手舞足蹈，大声叫道。
产婆赶紧提醒道：“看把你恣的，现在先别这么欢腾，小心受风！”
这户人家，已经有五个闺女了，一直在要儿的路上奋斗着。不光他们家是小子迷，全村的人都是这样，甚至天底下的人也大都这样。
产妇听了产婆的话，立刻消停了。但心里却一直不消停，激动得不行。
激动之余，产妇还是有点不放心，怕白高兴了，便说道：“大娘，听声音也有不准的时候，还是眼睛看到的真实，你仔细看一下。”
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一连生了八个闺女，夭折了三个，活下来了五个，她男人就经常说她这块盐碱地生不出儿来，她怕他一语成谶，所以就老是担心。
产婆蹲在产盆前，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惊叫道：“哎哟哟……俺的个娘哎，你这是生了个啥怪物啊——？！”
“啥——？！”产妇惊得从炕上坐了起来，“怪物——？！大娘你……你说啥？！”
产婆被吓得脸色蜡黄，口齿不清，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这、这……话说不利索，你自个儿瞧吧！”
这会儿，产妇也不怕受风了，跳下炕来，怔怔地瞅着产盆，看到新生儿各方面都齐全，男性特征也很亮眼，就是五官不清不楚，脸上各部只有合理的站位，却没有立体感，就像高空坠物，摔扁了一样。
“啊——！……”惊得产妇无力地滩坐到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疯了样狂叫着，“怎么会是这样啊——？！”
产婆拍打着产妇的肩头，安慰道：“哎呀，你就别咋呼了，遇到啥事，说啥事，这事儿，没得挑拣，生了啥的，就得养活啥的。”
从大喜，到大悲，转换的太快，产妇一时转不过来弯来，一个劲的地痛哭，“这个咋养活啊？俺家以后的日子没发过了——！”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男人，觉着在大半夜里，产妇哭得有些瘆人，便没好气地呵斥道：“别哭啦！你这样狼嚎，就能让孩子变好吗？”
产妇像是突然找到了出气筒，瞪着自己的男人，没好气地叨叨道：“你还有脸凶我？！还不是你光想着要儿要儿要儿，才鼓捣出了这一出嘛！我生怕了，不愿意生养了都不行……”
产婆百家饭不是白吃的，很明事理，劝说道：“这事儿，遇上了，就别互相埋怨，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以后的日子，是好是秃，你们还得商量着过。”
“主要的，还不是他的事儿？！”产妇冷静下来，声音小了些，但还是没住嘴，“地不管厚薄，历来都是种啥收啥，他种上谷子，我不会给他生出高粱来！”
地上凉，产婆怕产妇凉坏了身子，便架着她的胳膊拽到了炕上。
随口道：“你也少说两句，这都是命里贪，收成孬好，也不全是种子的事儿，即使耕种的再好，也还得靠天后吃饭，认命吧哈！”
“他是来俺家讨债的吗？！”产妇怒目圆睁，指着产盆里的孩子，说道：“俺家，在每一个年五更，都诚心敬意地给天爷爷上香、烧纸钱、下长跪、磕响头，祈求的就是日子顺遂，可老天爷咋还叫俺家生出这么个孩子来呢？！”
她一时还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她的心里，就好像这个孩子是老天爷派来惩罚他们家似的。
男人阻止道：“别叨叨了，你说这些不中听，要是让天爷爷听到了，咱家的日子就更没好了！”
产婆打了个手势，阻止男人道：“让她倒到肚子里的苦水吧，要不闷在肚子也会生病长恙。”
产妇现在失去理智，进入“害肚子疼，埋怨灶王爷”的状态，喋喋不休道：“你怕啥？！我就是想叫老天爷听到，我们香没少烧、供没少上、跪没少下、头没少磕，老天爷还让我们生了这么个肉块，我就想问问老天爷，我们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产婆忍俊不禁，禁不住笑道：“呵呵，老天爷只管打雷、刮风、下雨、下雪，哪能管得着你生孩啊？你说的这些，不都是你们自个儿的事吗？”
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只公鸡嘹亮的叫声。这鸡的嗓音不错，穿透力很强，划破夜空，能传到香案村的每个角落。不多时，就能听到全村的公鸡都鸣叫起来。
报晓的公鸡，有时候也会出现生物钟紊乱，特别是在后半夜，每每听到大一点的动静，就会误以为到了破晓的时辰，开始裂开喉咙高叫。鸡叫有传染性，只要有一只鸡鸣叫，整个村子的公鸡都会接二连三地跟着叫。
产婆说道：“这才刚交了夜不多时，这些鸡咋这就打鸣开了？”
男人对产妇埋怨道：“你叨叨个没完，都把鸡吵醒了！”
产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兀自走出屋门，看了看天，突然发现院子的当空上出现了一颗又大又亮的明星，不禁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以前五冬六夏，这个时辰从来就没看到过有这大明星出现过，今儿个，就明晃晃地挂在这里了。”
产婆的活路特殊，生孩子的都没有准点儿，经常半夜三更出门给人接生。几十年来，这个时辰，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颗大明星。
因为要经常看天上的星星掌握时间，所以，在香案村及周遭，天上啥时辰出现啥星星，产婆很有数的。
男人听产婆说得稀奇，便走到门口看究竟，一抬头，就看出了与以往的不同，并感慨道：“还真的是呢！听老人说，天空出现了异象，有可能好，也有可能孬，也不知道真假。”
早前，他和村里的男人们，大都会起早，去赶远集。若起的太早，鸡还不叫的时候，他们大都是看天上的星星所处的方位，或是看洒在院子里的月光的角度来判断时间。大约有个准头，比瞎蒙强不少。所以，相当熟悉这块。
产妇气咻咻地对男人说道：“月亮还有时候有，有时候没呢，你不寻思寻思以后的日子咋过，咋还有心思看天啊？！”
男人突然想起，产盆里还有个肉块样的孩子，日后还需花心思料理，就有点气不顺，抢白道：“日子是好是歹，不寻思也得过，常犯寻思，心里还累得慌呢！”
产妇急道：“你吃枪药啦？！”
男人反驳道：“吃枪药的是你吧？！”
产婆回头对男人说道：“你媳妇刚生了孩子，心情不好，你不会让着她点啊！”
男人也听劝，兀自蹲到产盆前，看着那个叫作孩子的准孩子，犯愁。
产妇觉着说得差不多了，压在心底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也都说出来了，便趋于理性，
产婆用热水洗了洗手，用一块干净布，把孩子身上的污血擦拭干净，又用小褥子抱好，递到产妇的怀里，嘱咐道：“快点给孩子喂奶，别叫他忘奶了。”
产妇不敢看孩子，身子打着哆嗦，往一边躲，“别别，别，我不敢看他！”
“你自己生的孩子，你害怕啥啊？”产婆硬将孩子塞到她的怀里，催促道：“这可不是闹着玩，你赶紧的，时间长了，孩子就不会含奶了！”
“这孩子，不会是光来世上吃饭的吧？”孩子到怀里了，产妇的母性瞬间激发了出来，感觉不大害怕了，奓着胆子细看了一眼，“他是光长了一张吃东西的嘴啊，眼和鼻子啥的呢？”
说完，她就开始喂奶。看着孩子吃奶，不知怎么的，她两眼“哗哗”地流泪。
看着产妇是发自心底地伤感，产婆犹豫了一下，思忖道：“你要是真的为难，舍得的话，要不……要不这个孩子我抱走？”
产妇哆嗦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产婆，没有言语。
产婆接着说：“反正，我一个孤老婆子，也需要一个孩子陪伴。”
产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抽泣。
产婆继续说：“我，你放心，我不会把孩子拐卖，我会把孩子养好、养大。”
产妇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孩子，呆愣愣地，像是在做思想斗争，还是没话。
产婆沉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假若你们日后后悔了，我会毫无条件的把孩子还给你们。”
产妇突然发话道：“我既然把他生出来了，不管孬好，我就得把他养活。不能给你添加累赘。”
“想开了？”产婆脸上露出了喜色，追问道，“确定要养啦？”
“当孩子含住奶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化了。”产妇抹了把泪，慨叹道，“哎呀，这孩子的样子，那会儿确实吓到我了，不过，现在好了。”
产婆说道：“有嘴，能吃，就能活，先把孩子养活好，再考虑别的。”
刚才产婆的那一系列话语，猛一听是要收养这个孩子，但细想，就好比是对产妇的灵魂拷问。
好在，产妇这个母亲也够格，没有抛弃这个肉块一样的孩子。
产妇刚生了孩子，消耗挺大，再加上那一阵的哭叫，也是耗费体力的，这会儿，有些困了，眼睛一张一合的，进入打盹的模式……渐渐地进入梦乡。
男人在炕边的凳子上，暝着眼坐了一会儿，突然脖子一软，头猛地一沉，被吓醒了。他这动作，是标准的瞌睡模式。
产婆知道男人跑前跑后地忙了一天了，也累坏了，便吩咐道：“这里有我呢，你也去睡吧。”
男人是个实诚人，看到产婆一直没住下地忙活，心里过意不去，客气道：“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受累，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家歇着吧。”
产婆说道：“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觉少，能熬夜。你们年轻的觉多，不经熬，还是你去睡吧。”
话说到这份上了，男人不好再说什么，便去另屋睡了。
看他们都睡了，产婆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泛着荧光的细布，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小瓷瓶中的水滴到细布上，慢慢地掀开被角，开始给熟睡中的孩子擦洗脸面，特别是眼和鼻子等不立体的部位，擦洗的时间很长。
她很细心，擦拭得很慢、很细。
转瞬间，她擦洗过的地方，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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