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鸡内金
天意躺在炕上，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神突然松弛下来，困意立马袭来。
睡觉是有传染性的，特别是孩子们。
照看他的姐姐们看到天意睡着了，不觉间也都跟着进入梦乡。好像相约到梦里去照看天意。
娘对她们下了死命令，要每时每刻照顾到天意。不能再叫他出现意外。这个家的香火，要靠他延续。
等他们都醒来，天意娘已经把炖好的小母鸡端到了餐桌上。
醒来就有肉吃，这个可是大大的惊喜。
天意和姐姐们群情振奋，好不欢喜。
一般的庄户人家，在不年不节的素日，能吃到鸡肉，是很难得的。特别是像他们这种少了男劳力的残缺家庭，更是少之又少。有的贫困家庭，甚至过年、过节都不可能吃上鸡、吃上肉。
此刻，孩子们像过年一样欢喜。
二妮啃着一块骨头，禁不住笑起来，“我刚才没做好梦啊，睁眼咋还能吃上鸡了呢？”
三妮欢喜得不得了，“我做梦还挨了娘的训呢！醒来能有鸡肉吃，应该算好梦吗？”
四妮、五妮，相对较小，怕分到碗里的鸡肉，被别人抢吃了，不敢说话，只顾蒙着头啃鸡。
人多，肉少，吃大锅饭，难免有吃得快的、吃得慢的。为了显示公平，天意娘把鸡肉给六个孩子平均分配了。不论大小，每人一个碗，各扫门前雪。
这样，明面上看似公平，实际上是有意识地照顾了小的。这也是天意娘没有办法的办法。孩子都是她生的，她不能向一个误一个，只能等量分配，才能相对公平。
小的人小，饭量就小，应该少分点。大的，饭量大，且还干家务活、照看小的，按说应该多分点。但小的，更需要照顾，增加营养。
大妮看着面前的肉碗，一直没有动筷。只是呆呆地看着小的们，喜不自胜地吃。
天意娘暗自拿眼偷瞄了一眼大妮，没看出什么来，便问：“大妮，他们都快吃完了，你咋不吃呢？”
大妮虽然不大，但已经替她干不少活了，做家务、看孩子让她很累，按说应该多分她点鸡肉才是。看着她今儿个不吃饭，天意娘不禁生出愧疚之感。
大妮突然流下了两行热泪，也不用手擦一下，任凭眼泪在她脸上自由发挥，“娘，咱家属你累，你不吃，我咋好意思吃啊？”
天意娘不禁心头一热，眼含泪花，“你心里能想着娘，娘比吃了鸡肉还欢喜呢！你快吃，别凉了。”
天意娘说着说着，没忍住，泪流也挂上腮帮。他抬起手，没有擦拭自己的泪水，而是很亲昵地将大妮脸上的泪水擦拭净了。
自打爹没了以后，娘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吃过一顿热乎饭，都是迁就手里的活儿，等忙完了，才有工夫吃饭、睡觉。大妮觉着娘很可怜。
天意很快就将碗里的鸡肉吃完了。毕竟，一只小母鸡也不是很大，平均分到六个碗里，能有多少？
嘴闲下来了，他这才有工夫说话，“大姐，吃鸡肉是高兴的事，你和娘怎么还掉泪了？”
大妮朝天真的天意苦笑了一下，“大姐掉泪，不是伤心，是看着今儿个有肉吃，激动的。”
天意看似恍然大悟，“哦哦……这就对了。”
大妮端起自己的碗，用筷子往天意的碗里拨拉了两块肉，“小馋猪，你咋这么快就吃碗完了？来，大姐给你加点餐。”
天意虽然在六个孩子了最小，但因为是男孩子，成天跳上爬下地不住下，活动量大，饭量是留个孩子中最大的。
天意看到姐姐给他肉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姐，你给了我，你吃啥？”
天意娘突然超天意一瞪眼，厉声道：“大姐的，你不能吃，再把肉倒回到你大姐的碗里！你吃了是光玩，你大姐吃了还能帮娘干活呢！何况你也没少吃！”
天意吓了一跳，感觉娘还在生他的气，便端起碗往大妮的碗里倒。
大妮抬手挡住了，没让他倒成，“娘分到我碗里的就是我的了，吃不吃、让给谁吃，我说了算，别听娘的。”
天意吃不是，不吃也不是，呆愣愣地看着娘，不知道怎么着好了。
天意娘突然站起身，走到天意的跟前，端起他的碗，将两块鸡肉倒回了大妮的碗里。随即朝大妮道：“他一个男孩子，更不能惯他，不能让他养成好吃多占的毛病！”
大妮无奈地看了娘一眼，“你，你咋这样呢？他不是小吗？特殊照顾一下不行吗？”
天意娘冷冷地道：“常言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特别是男孩子，打小就得让他养成个好习惯。要不，成了顽劣之徒，咱这个家就毁了！”
天意娘说完，指着桌子角上的一对骨头，怒气冲冲地对天意道：“你这是咋啃的？上面还有肉星，这不是糟蹋东西吗？成天咋呼着馋肉、馋肉，咋不啃干净呢？！”
天意一撇嘴，看似有些怨气，将头扭到了一边，没有言语。
大妮探身仔细看了一会儿天意啃剩的那堆鸡骨头，纳闷道：“娘，他这不是啃得挺干净的吗？你煮的这么烂乎，肉是一啃就掉，不可能啃不干净啊。”
“你吃完了，就往一边去，给娘闪一个空地儿。”天意娘突然抓住天意的衣领将他提溜到了一边，坐到他的凳子上，拿起天意啃过的鸡骨头，舔起来。
孩子们都怔怔地看着娘，都不敢吱声。
看着娘，舔得那个带劲儿，二妮禁不住提醒道：“娘，你那个死小猪子，鼻涕成天挂到嘴边上，他吃过的东西，你不嫌脏吗？”
天意娘津津有味地舔着，看样子还舔了个不亦乐乎，“他是娘亲生的、自养的，娘咋会嫌他脏？娘若是嫌他脏，就不会舔了。嘿嘿……其实，这骨头味道挺好的。”
“哎呀……实在受不了了，看着就恶心——！”三妮将自己吃剩的骨头，划拉到碗里，起身往门口走。
天意娘立刻停止舔骨头的动作，腾出嘴来大声吆喝道，“三妮，你端回来，娘舔一遍后，再存起来，日后有用！”
大妮、二妮都怔怔地等着娘，显得很无语。
天意娘拿眼扫了他们几个一遍，然后道：“你们别这么看着娘，娘又不是怪物！娘是怕瞎了东西。你们啃剩的那些，娘也都舔一遍。”
天意娘说着说着，突然憋不住笑了起来，“呵呵……假若，娘有一个人的舔不到，你们说不定会说，娘对你们不是一视同仁，有亲的、有不亲的，在这事上，娘也得一碗水端平……”
天意娘说到做到，一口气将他们五个啃剩的骨头都舔了一遍，好像有多大油水似的。大妮的还没吃，天意娘一时还舔不到。
自打家里没了男劳力后，全靠天意娘一个人从地里刨食，家里的生活很困难，吃鸡是很少见的事。即便吃不到鸡肉，舔一下骨头，闻闻味也是好的。天意娘觉着。
大妮知道好歹了，知道娘的苦衷，等孩子们都一抹沾着油星子的嘴头子，去院子里玩后，她将自己碗中的鸡肉一分为二，递给了娘一半，“娘，你也吃点。”
天意娘一怔，转而咬牙切齿地道：“大妮，你这是做啥？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活儿又累，平日里吃的又不好，今儿个，娘不能跟你争嘴！”
大妮坚持道：“咱家里，就你最累，也吃的最孬，你不吃，我下不去嘴。”
天意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将鸡肉倒回大妮的碗里，“你不赶紧吃了，来回倒腾啥！”
随后拿着空碗走到铁锅前，从里面捞出了一个肥嫩嫩的鸡盒子（鸡胃），“你的你吃，娘有更好的。听说鸡盒子里面的鸡内金养胃，娘就想把这东西吃了。这段日子，因你爹没了，娘有些伤心过度，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不也规律，胃病犯了，娘吃它治一治胃。”
大妮听到娘病了，慌张起来，“真要是不行，就去药铺里抓点药吃吧？”这个家，娘要是病倒了，她一个小孩子，是撑不起来的。
天意娘苦笑了一下，“没啥大不了的，养养就行了。”
大妮的心悬了起来，“人病了，不吃药，光指望养咋行？再说，咱家里的饭食这么差，咋养啊？”
天意娘迟疑了一下，沉吟道：“可能，不是真病吧，重点是吃饭不及时造成的脾胃不和吧，我觉着应该是。”
大妮无不担心地道：“治病不能耽误，要是一味地迁就，日子长了，小病就会成大病了。”
天意娘为难地道：“道理，娘也懂，病也想看，可咱家里不是没钱嘛！”
“……？！”一提到钱，大妮就会发怔，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这个家，她的心里却塞满忧愁。
天意娘看到大妮的样子，有些心疼，“咱不说这个了，你还是个孩子，还轮不到你替娘操心。”
大妮缓过神来，“咱家不是有条大金鱼吗？可以换钱给你抓药治病，也可以改善一下咱家的生活条件。”
“……”天意娘怔怔地看着突发奇想的大妮，随后摇了摇头，“那东西，虽然能值很多钱，但只能镇宅，不能当钱花啊！”
大妮急问：“为啥不能当钱花？！”
天意娘显得有些无奈，“大金鱼，个头太大，没人能买得起，你说我们能卖给谁啊？还不是光看着有钱，而不能花吗？”
“哦……”大妮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大金鱼，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好像是，那只野鸭子，给我们家画了个大饼！”
“也不能这么说，”天意娘的脸上，突然露出虔诚之色，“大宝贝都是镇宅用的，不是供花销的。我们家有它在，就可提高家庭的运势，避讳一些邪魔鬼祟啥的。”
“那……”大妮迟疑了一下，继而道，“那……有了它后，我爹咋还突然没了呢？这，咋讲啊？”
天意娘犹疑了一会儿，沉吟道：“你爹，可能没福消受吧，人只要寿限到了，家运再怎么好，也是白搭！”
大妮突然灵光一闪，“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大金鱼变成钱！”
天意娘不大相信，急问：“你一个小孩子，能有啥办法啊？”
大妮好像看到了以后的家里变好了一样，显得有些激动，“我们可以将大金鱼一层一层地刮成小金片，这样就能随便花了！”
天意娘突然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朝西南方叨念着，“我的老天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大妮被娘的做派吓了一跳，“娘，你咋了？我不是没说不好听的话吗？”
天意娘正色道：“你的话会冒犯神灵，知道吗？但凡大宝贝，都是神物，像你说的那样，在神物身上动刀子，那还了得啊——？！”
大妮颇无奈，高兴劲儿突然就没有了，一下子萎靡了，“神物，看来就是只能供着，即便是值大钱，也不能随便花销啊！”
天意娘随即附和道：“可不是咋的，家里有这么个值钱的东西，只能是知道自家趁钱，心里富有，但不能改变穷困潦倒的现状啊！”
大妮突然泄气了，瘫倒在凳子上，“有它，不仅不能花，还得为它担惊受怕，怕丢了没了，那……还不如没有呢，反倒心里更清净！”
“呸呸……呸呸呸！”天意娘一反常态，伸出手在大妮的嘴巴前做出了一个抽耳光的假动作，“以后别乱说话，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
“既然我好说错话，那我就不跟你说了！”大妮突然站起身，就屋外走。
天意娘立马大声道：“你先把碗里的肌肉吃了，再走！要不，咋有力气干活啊？”
大妮转回身，“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就不吃！”
“我们各吃各的。”天意娘张开大嘴将整个鸡盒子吞进去，心满意足地大嚼着，“我这个，比你碗里的那些肉好吃，不光有营养，还能治胃病。”
她是香案村和她娘家那个村里有名的大嘴，一口吃掉一个鸡盒子，不是什么难事。
大妮看到娘夸张的吃相，不禁一撇嘴，“你说的和真事似的，就和我没吃一回似的，这东西腥气太大！”
天意娘突然伸手从嘴里拖出一个异物，“这是个啥东西啊？咋嚼不烂呢？”
大妮出于好奇，凑上前，仔细观瞧，“这不就是你说的那层鸡内金嘛！”
“鸡内金虽然有点柴，有些难嚼，但能嚼烂乎啊！”天意娘说着的同时，将异物伸开，怔怔地盯着看，看样子和鸡内金是一个样的，“可这东西，咋嚼也嚼不烂啊！”
“我看看，”大妮从娘的手里拿过异物，仔细观瞧了一会儿，又用力扯了一下，“它黄黄的，又弄不断，好像是……铜片。”鸡内金，她早前吃过，并不陌生。
“不知道，也别乱说，要是铜的，那它咋消化鸡吃到肚子里的粮食啊？”天意娘没好气道。她认为，大妮是顺嘴胡诌，蒙她。
“也是啊……”大妮盯着手里的怪物，犯开了寻思，“那它是啥东西呢？既然嚼不烂，就不是鸡内金。”
吃鸡盒子，闹了这么一出，这让生性多疑的天意娘，又多了一块心病。问题不明了，就是怪事。她家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太多了，都把她吓出毛病来了。
大妮突然朝屋外走去。
天意娘惊叫道：“你这是要做啥？！”
大妮一挥手，在屋内指了一周遭，“这屋里黑乎乎的，光线不好，看不出子丑寅卯来，我去外边瞧一下。”
天意娘慌忙阻止道：“这东西怪里怪气的，最好别让那些小的们看见，预防邪魔上了他们的身。”
“那，我在门口上看看吧！”大妮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天意娘不放心，立即跟了过去。她想，即便这东西真有啥鬼魅之气，就附到她身上好了，千万别附到孩子们身上。
大妮刚走到门口，天意就跑过来了。
天意娘突然抬手将他拽到一边，“小孩子，别往跟前凑合！”
天意一个劲地挣扎着，往大妮的近前挤，“我也想看看，娘咋不让天意看呢？”
天意娘有些生气，猛一使劲，将天意摔倒了地上，“这有啥好看的？你一个小孩子能看出啥来？！”
天意从地上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大妮手中的东西，“我就是知道，这东西是个啥东西！”
“……？”大妮突然将异物递到天意的眼前，“你先仔细看看再说，别乱说！大家都不喜欢说瞎话的小孩子！”
天意看也没看，便很认真地说道：“这是，金片——！”
天意娘和大妮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大妮怔怔地看着天意，没好气道：“不叫你乱说，你还是乱说，嘴巴找抽是吧？！”
“我没乱说，这真的是金片——！”天意坚持道。
天意娘突然抬起脚，要踹天意，“看你再敢胡沁，大人的事，别来乱掺和！”她始终不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天意好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突然趴到地上，做出了一个乌龟爬行的动作，“我要是说瞎话，以后就爬着走！”
天意娘突然反应过来，急忙返身回屋，跑到炕前，跪到地上，从炕洞里掏出了大金鱼，随即朝门口小跑过去，“来，大妮，天意说的是不是真的，咱拿大金鱼和那东西比一下不就知道啦！”
为了彻底弄清楚真相，天意娘这会儿也不避讳什么了，直接拽着大妮来到院子里太阳光下，比对。
大妮将异物凑到大金鱼近前，看到两个物件都泛着明晃晃的金光，不禁大声叫嚷起来，“娘，它们还真是一样的呢！”
天意娘有些激动，从大妮手里夺过那异物，贴到大金鱼上，仔细观瞧，不禁惊诧道：“我的个老天爷啊……还真是呢——！”
天意娘年纪不大，眼睛在天意爹死了后，哭花了。
她怕看花眼，多少还有些不放心，将两样东西拿在手上看了个多时，才最终确认。
鸡内金，居然成了一块真的金子。
……
睡觉是有传染性的，特别是孩子们。
照看他的姐姐们看到天意睡着了，不觉间也都跟着进入梦乡。好像相约到梦里去照看天意。
娘对她们下了死命令，要每时每刻照顾到天意。不能再叫他出现意外。这个家的香火，要靠他延续。
等他们都醒来，天意娘已经把炖好的小母鸡端到了餐桌上。
醒来就有肉吃，这个可是大大的惊喜。
天意和姐姐们群情振奋，好不欢喜。
一般的庄户人家，在不年不节的素日，能吃到鸡肉，是很难得的。特别是像他们这种少了男劳力的残缺家庭，更是少之又少。有的贫困家庭，甚至过年、过节都不可能吃上鸡、吃上肉。
此刻，孩子们像过年一样欢喜。
二妮啃着一块骨头，禁不住笑起来，“我刚才没做好梦啊，睁眼咋还能吃上鸡了呢？”
三妮欢喜得不得了，“我做梦还挨了娘的训呢！醒来能有鸡肉吃，应该算好梦吗？”
四妮、五妮，相对较小，怕分到碗里的鸡肉，被别人抢吃了，不敢说话，只顾蒙着头啃鸡。
人多，肉少，吃大锅饭，难免有吃得快的、吃得慢的。为了显示公平，天意娘把鸡肉给六个孩子平均分配了。不论大小，每人一个碗，各扫门前雪。
这样，明面上看似公平，实际上是有意识地照顾了小的。这也是天意娘没有办法的办法。孩子都是她生的，她不能向一个误一个，只能等量分配，才能相对公平。
小的人小，饭量就小，应该少分点。大的，饭量大，且还干家务活、照看小的，按说应该多分点。但小的，更需要照顾，增加营养。
大妮看着面前的肉碗，一直没有动筷。只是呆呆地看着小的们，喜不自胜地吃。
天意娘暗自拿眼偷瞄了一眼大妮，没看出什么来，便问：“大妮，他们都快吃完了，你咋不吃呢？”
大妮虽然不大，但已经替她干不少活了，做家务、看孩子让她很累，按说应该多分她点鸡肉才是。看着她今儿个不吃饭，天意娘不禁生出愧疚之感。
大妮突然流下了两行热泪，也不用手擦一下，任凭眼泪在她脸上自由发挥，“娘，咱家属你累，你不吃，我咋好意思吃啊？”
天意娘不禁心头一热，眼含泪花，“你心里能想着娘，娘比吃了鸡肉还欢喜呢！你快吃，别凉了。”
天意娘说着说着，没忍住，泪流也挂上腮帮。他抬起手，没有擦拭自己的泪水，而是很亲昵地将大妮脸上的泪水擦拭净了。
自打爹没了以后，娘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吃过一顿热乎饭，都是迁就手里的活儿，等忙完了，才有工夫吃饭、睡觉。大妮觉着娘很可怜。
天意很快就将碗里的鸡肉吃完了。毕竟，一只小母鸡也不是很大，平均分到六个碗里，能有多少？
嘴闲下来了，他这才有工夫说话，“大姐，吃鸡肉是高兴的事，你和娘怎么还掉泪了？”
大妮朝天真的天意苦笑了一下，“大姐掉泪，不是伤心，是看着今儿个有肉吃，激动的。”
天意看似恍然大悟，“哦哦……这就对了。”
大妮端起自己的碗，用筷子往天意的碗里拨拉了两块肉，“小馋猪，你咋这么快就吃碗完了？来，大姐给你加点餐。”
天意虽然在六个孩子了最小，但因为是男孩子，成天跳上爬下地不住下，活动量大，饭量是留个孩子中最大的。
天意看到姐姐给他肉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姐，你给了我，你吃啥？”
天意娘突然超天意一瞪眼，厉声道：“大姐的，你不能吃，再把肉倒回到你大姐的碗里！你吃了是光玩，你大姐吃了还能帮娘干活呢！何况你也没少吃！”
天意吓了一跳，感觉娘还在生他的气，便端起碗往大妮的碗里倒。
大妮抬手挡住了，没让他倒成，“娘分到我碗里的就是我的了，吃不吃、让给谁吃，我说了算，别听娘的。”
天意吃不是，不吃也不是，呆愣愣地看着娘，不知道怎么着好了。
天意娘突然站起身，走到天意的跟前，端起他的碗，将两块鸡肉倒回了大妮的碗里。随即朝大妮道：“他一个男孩子，更不能惯他，不能让他养成好吃多占的毛病！”
大妮无奈地看了娘一眼，“你，你咋这样呢？他不是小吗？特殊照顾一下不行吗？”
天意娘冷冷地道：“常言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特别是男孩子，打小就得让他养成个好习惯。要不，成了顽劣之徒，咱这个家就毁了！”
天意娘说完，指着桌子角上的一对骨头，怒气冲冲地对天意道：“你这是咋啃的？上面还有肉星，这不是糟蹋东西吗？成天咋呼着馋肉、馋肉，咋不啃干净呢？！”
天意一撇嘴，看似有些怨气，将头扭到了一边，没有言语。
大妮探身仔细看了一会儿天意啃剩的那堆鸡骨头，纳闷道：“娘，他这不是啃得挺干净的吗？你煮的这么烂乎，肉是一啃就掉，不可能啃不干净啊。”
“你吃完了，就往一边去，给娘闪一个空地儿。”天意娘突然抓住天意的衣领将他提溜到了一边，坐到他的凳子上，拿起天意啃过的鸡骨头，舔起来。
孩子们都怔怔地看着娘，都不敢吱声。
看着娘，舔得那个带劲儿，二妮禁不住提醒道：“娘，你那个死小猪子，鼻涕成天挂到嘴边上，他吃过的东西，你不嫌脏吗？”
天意娘津津有味地舔着，看样子还舔了个不亦乐乎，“他是娘亲生的、自养的，娘咋会嫌他脏？娘若是嫌他脏，就不会舔了。嘿嘿……其实，这骨头味道挺好的。”
“哎呀……实在受不了了，看着就恶心——！”三妮将自己吃剩的骨头，划拉到碗里，起身往门口走。
天意娘立刻停止舔骨头的动作，腾出嘴来大声吆喝道，“三妮，你端回来，娘舔一遍后，再存起来，日后有用！”
大妮、二妮都怔怔地等着娘，显得很无语。
天意娘拿眼扫了他们几个一遍，然后道：“你们别这么看着娘，娘又不是怪物！娘是怕瞎了东西。你们啃剩的那些，娘也都舔一遍。”
天意娘说着说着，突然憋不住笑了起来，“呵呵……假若，娘有一个人的舔不到，你们说不定会说，娘对你们不是一视同仁，有亲的、有不亲的，在这事上，娘也得一碗水端平……”
天意娘说到做到，一口气将他们五个啃剩的骨头都舔了一遍，好像有多大油水似的。大妮的还没吃，天意娘一时还舔不到。
自打家里没了男劳力后，全靠天意娘一个人从地里刨食，家里的生活很困难，吃鸡是很少见的事。即便吃不到鸡肉，舔一下骨头，闻闻味也是好的。天意娘觉着。
大妮知道好歹了，知道娘的苦衷，等孩子们都一抹沾着油星子的嘴头子，去院子里玩后，她将自己碗中的鸡肉一分为二，递给了娘一半，“娘，你也吃点。”
天意娘一怔，转而咬牙切齿地道：“大妮，你这是做啥？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活儿又累，平日里吃的又不好，今儿个，娘不能跟你争嘴！”
大妮坚持道：“咱家里，就你最累，也吃的最孬，你不吃，我下不去嘴。”
天意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将鸡肉倒回大妮的碗里，“你不赶紧吃了，来回倒腾啥！”
随后拿着空碗走到铁锅前，从里面捞出了一个肥嫩嫩的鸡盒子（鸡胃），“你的你吃，娘有更好的。听说鸡盒子里面的鸡内金养胃，娘就想把这东西吃了。这段日子，因你爹没了，娘有些伤心过度，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不也规律，胃病犯了，娘吃它治一治胃。”
大妮听到娘病了，慌张起来，“真要是不行，就去药铺里抓点药吃吧？”这个家，娘要是病倒了，她一个小孩子，是撑不起来的。
天意娘苦笑了一下，“没啥大不了的，养养就行了。”
大妮的心悬了起来，“人病了，不吃药，光指望养咋行？再说，咱家里的饭食这么差，咋养啊？”
天意娘迟疑了一下，沉吟道：“可能，不是真病吧，重点是吃饭不及时造成的脾胃不和吧，我觉着应该是。”
大妮无不担心地道：“治病不能耽误，要是一味地迁就，日子长了，小病就会成大病了。”
天意娘为难地道：“道理，娘也懂，病也想看，可咱家里不是没钱嘛！”
“……？！”一提到钱，大妮就会发怔，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这个家，她的心里却塞满忧愁。
天意娘看到大妮的样子，有些心疼，“咱不说这个了，你还是个孩子，还轮不到你替娘操心。”
大妮缓过神来，“咱家不是有条大金鱼吗？可以换钱给你抓药治病，也可以改善一下咱家的生活条件。”
“……”天意娘怔怔地看着突发奇想的大妮，随后摇了摇头，“那东西，虽然能值很多钱，但只能镇宅，不能当钱花啊！”
大妮急问：“为啥不能当钱花？！”
天意娘显得有些无奈，“大金鱼，个头太大，没人能买得起，你说我们能卖给谁啊？还不是光看着有钱，而不能花吗？”
“哦……”大妮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大金鱼，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好像是，那只野鸭子，给我们家画了个大饼！”
“也不能这么说，”天意娘的脸上，突然露出虔诚之色，“大宝贝都是镇宅用的，不是供花销的。我们家有它在，就可提高家庭的运势，避讳一些邪魔鬼祟啥的。”
“那……”大妮迟疑了一下，继而道，“那……有了它后，我爹咋还突然没了呢？这，咋讲啊？”
天意娘犹疑了一会儿，沉吟道：“你爹，可能没福消受吧，人只要寿限到了，家运再怎么好，也是白搭！”
大妮突然灵光一闪，“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大金鱼变成钱！”
天意娘不大相信，急问：“你一个小孩子，能有啥办法啊？”
大妮好像看到了以后的家里变好了一样，显得有些激动，“我们可以将大金鱼一层一层地刮成小金片，这样就能随便花了！”
天意娘突然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朝西南方叨念着，“我的老天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大妮被娘的做派吓了一跳，“娘，你咋了？我不是没说不好听的话吗？”
天意娘正色道：“你的话会冒犯神灵，知道吗？但凡大宝贝，都是神物，像你说的那样，在神物身上动刀子，那还了得啊——？！”
大妮颇无奈，高兴劲儿突然就没有了，一下子萎靡了，“神物，看来就是只能供着，即便是值大钱，也不能随便花销啊！”
天意娘随即附和道：“可不是咋的，家里有这么个值钱的东西，只能是知道自家趁钱，心里富有，但不能改变穷困潦倒的现状啊！”
大妮突然泄气了，瘫倒在凳子上，“有它，不仅不能花，还得为它担惊受怕，怕丢了没了，那……还不如没有呢，反倒心里更清净！”
“呸呸……呸呸呸！”天意娘一反常态，伸出手在大妮的嘴巴前做出了一个抽耳光的假动作，“以后别乱说话，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
“既然我好说错话，那我就不跟你说了！”大妮突然站起身，就屋外走。
天意娘立马大声道：“你先把碗里的肌肉吃了，再走！要不，咋有力气干活啊？”
大妮转回身，“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就不吃！”
“我们各吃各的。”天意娘张开大嘴将整个鸡盒子吞进去，心满意足地大嚼着，“我这个，比你碗里的那些肉好吃，不光有营养，还能治胃病。”
她是香案村和她娘家那个村里有名的大嘴，一口吃掉一个鸡盒子，不是什么难事。
大妮看到娘夸张的吃相，不禁一撇嘴，“你说的和真事似的，就和我没吃一回似的，这东西腥气太大！”
天意娘突然伸手从嘴里拖出一个异物，“这是个啥东西啊？咋嚼不烂呢？”
大妮出于好奇，凑上前，仔细观瞧，“这不就是你说的那层鸡内金嘛！”
“鸡内金虽然有点柴，有些难嚼，但能嚼烂乎啊！”天意娘说着的同时，将异物伸开，怔怔地盯着看，看样子和鸡内金是一个样的，“可这东西，咋嚼也嚼不烂啊！”
“我看看，”大妮从娘的手里拿过异物，仔细观瞧了一会儿，又用力扯了一下，“它黄黄的，又弄不断，好像是……铜片。”鸡内金，她早前吃过，并不陌生。
“不知道，也别乱说，要是铜的，那它咋消化鸡吃到肚子里的粮食啊？”天意娘没好气道。她认为，大妮是顺嘴胡诌，蒙她。
“也是啊……”大妮盯着手里的怪物，犯开了寻思，“那它是啥东西呢？既然嚼不烂，就不是鸡内金。”
吃鸡盒子，闹了这么一出，这让生性多疑的天意娘，又多了一块心病。问题不明了，就是怪事。她家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太多了，都把她吓出毛病来了。
大妮突然朝屋外走去。
天意娘惊叫道：“你这是要做啥？！”
大妮一挥手，在屋内指了一周遭，“这屋里黑乎乎的，光线不好，看不出子丑寅卯来，我去外边瞧一下。”
天意娘慌忙阻止道：“这东西怪里怪气的，最好别让那些小的们看见，预防邪魔上了他们的身。”
“那，我在门口上看看吧！”大妮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天意娘不放心，立即跟了过去。她想，即便这东西真有啥鬼魅之气，就附到她身上好了，千万别附到孩子们身上。
大妮刚走到门口，天意就跑过来了。
天意娘突然抬手将他拽到一边，“小孩子，别往跟前凑合！”
天意一个劲地挣扎着，往大妮的近前挤，“我也想看看，娘咋不让天意看呢？”
天意娘有些生气，猛一使劲，将天意摔倒了地上，“这有啥好看的？你一个小孩子能看出啥来？！”
天意从地上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大妮手中的东西，“我就是知道，这东西是个啥东西！”
“……？”大妮突然将异物递到天意的眼前，“你先仔细看看再说，别乱说！大家都不喜欢说瞎话的小孩子！”
天意看也没看，便很认真地说道：“这是，金片——！”
天意娘和大妮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大妮怔怔地看着天意，没好气道：“不叫你乱说，你还是乱说，嘴巴找抽是吧？！”
“我没乱说，这真的是金片——！”天意坚持道。
天意娘突然抬起脚，要踹天意，“看你再敢胡沁，大人的事，别来乱掺和！”她始终不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天意好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突然趴到地上，做出了一个乌龟爬行的动作，“我要是说瞎话，以后就爬着走！”
天意娘突然反应过来，急忙返身回屋，跑到炕前，跪到地上，从炕洞里掏出了大金鱼，随即朝门口小跑过去，“来，大妮，天意说的是不是真的，咱拿大金鱼和那东西比一下不就知道啦！”
为了彻底弄清楚真相，天意娘这会儿也不避讳什么了，直接拽着大妮来到院子里太阳光下，比对。
大妮将异物凑到大金鱼近前，看到两个物件都泛着明晃晃的金光，不禁大声叫嚷起来，“娘，它们还真是一样的呢！”
天意娘有些激动，从大妮手里夺过那异物，贴到大金鱼上，仔细观瞧，不禁惊诧道：“我的个老天爷啊……还真是呢——！”
天意娘年纪不大，眼睛在天意爹死了后，哭花了。
她怕看花眼，多少还有些不放心，将两样东西拿在手上看了个多时，才最终确认。
鸡内金，居然成了一块真的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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