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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识妖

    “横公鱼。”

    凤凰用两指捏着那鳞片,对着桌上描画着花鸟的枝形烛台,眯着眼细细看了一番——

    那鳞片是一种几乎接近圆形的水滴形,顶端处的赤色最为鲜艳,最为耀眼,随着鳞片上一道道扩散样的花纹,原本像点朱砂般的赤色一点点变浅,直到鳞片的边缘,已然是半透明的了。它此时在烛光的照耀下,有如一颗通透的玛瑙,流动着血色的光彩。

    ——便下了如此三字的判断。

    “横公鱼?”琉璃似有三四分的不信,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不信我?”凤凰两道秀气的眉毛望上轻轻一挑,语调颓高,好像生出几分气恼。

    “可是……”琉璃本欲说“你不过看到一片鳞”之类,而看到凤凰变了脸色,把口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连忙摆手:“我当然信你!……”

    凤凰见她这样反应,微微点了点头,又打量起这鳞片,喃喃道:“你是怎么揭了那鱼妖的鳞片?——那可是比铠甲还坚硬千百倍的横公鱼啊……”

    “这其实与我并没有甚么关系啦……”琉璃听到这话,脑中闪过今夜的事故,开了话匣子:“这是阴阳司的齐教头作的——今夜酉时三刻吧,我们三人在芙蓉园中潜着,想伺机捉了妖物,正当我们观望之时,那曲江池中忽有一个光球破水而出,跃到岸上,生出人的手脚,那齐大人看准了时机,五箭并发,伤了那怪物后颈……”

    “那现在,”凤凰抬起头,面部的光影在烛光中摇曳不定,“这妖物是监押在阴阳司中喽?”

    “也没有了……”琉璃一惊,不知为何惭愧和心虚起来:“箭矢射入,我们都以为妖物已经毙命,愣了一会儿——那妖物趁着这会儿,带伤跳入池中,逃走了……——只留下了这片后颈上的鳞片了……”

    “哦……”凤凰几乎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看着那鳞片,若有所思——但因为已无了答话,琉璃却生出一种被晾在一边的感觉。

    “对了——你方才说,这鱼食了几人?”

    “……已查明的,就有六人。”琉璃被这么一问,脸色忽而低沉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答。

    “六人?”凤凰喃喃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看着那灯下发光的鱼鳞,似自言自语:“京都中尚敢如此妄为?——是有些棘手,留着也叫人难以放心,看来……”

    想到这儿,那女子又觉不对,声音忽然高了:“横公鱼,虽生了一口利齿尖牙,但素来惧人,平日也止以一些小鱼小虾果腹,——更别说这长安城中龙气旺盛,戒备森严,就是一时贪口舌之快,那畜生也断然不敢如此行凶……”

    “莫不是……”琉璃尚不大信那姑娘能一眼识怪,又欲质疑,但话未出口,就被凤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也不必疑我!——将你的刀出来,不必顾忌,只是用出最大的气力,对着这鳞片,砍便是了。”

    琉璃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迟迟不肯动手——今天忙活了一日,方得了这么一片鱼鳞,阴阳司那边尚未递过去,若是砍碎了,岂不是……

    “麻烦……”凤凰看琉璃迟迟没有动作,小声嘟囔了一句,顺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从里面摸出个簪子似的银制物件,有手掌般长,底上垂着一挂殷红的流苏。

    “这是……”琉璃看着那物件映着灯火——又似乎不是簪子,而是一体的银子打制的短剑,顶端锋利异常。

    “这个啊?”凤凰没有抬头,而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刀,将它的刃锋轻轻淬过火焰,“鸾刀。看着小巧,其实极硬极锋锐……”

    “用来切鱼脍——倒不错!”

    “叮!”

    说话间,凤凰已将过了火的鸾刀反攥在手心,朝桌面上的鱼鳞狠狠刺去——随着手起刀落,琉璃脑中所想的鳞片碎裂,纷飞各处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现实令她不禁惊到瞳仁缩小:那锐利无比的锋刃的尖端刺在鱼鳞中心,铮铮作响,却刺不入——那鱼鳞仿佛真有着金石般的硬度。

    凤凰手上已隐隐有青筋浮起,她侧目看了看琉璃——那小姑娘正万分惊骇地看着鱼鳞——便顺着鱼鳞的弧度,用着刺向鱼鳞的力气,将刀子一点点滑动——最后,那刀生生刺入了桌面的木料之中,竟陷进了半个刀刃。

    “横公鱼,遍身被甲,刀枪不入——信了吧?”

    凤凰揩揩手,若无其事地坐下,鸾刀并未收起,似乎是作个见证,生怕那凡人将这一切当作幻梦似的。

    琉璃看着那鳞,那刀,呆了半晌,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鱼儿出现的,倒颇有几分怪异……哈欠——”

    凤凰用手支着下巴,似陷入了凝思之中,可是话只说了半句,竟接着一个哈欠,眼角微微湿润了。

    “怪异?——怎的了?继续说啊……”琉璃并没有反应,继续追问到。

    “啊……”凤凰用手揩揩眼角,说了下去:“这鱼儿本生于北荒,到这里有千里之程,它一只水怪,怎么过来的……另外,就是它食性改得好生彻底……哈欠!”

    “哦……”将话听完,琉璃才缓了那毛毛糙糙的性子,意识到甚么:“啊!你现在……是不是很困?——实在对不住了,这么晚让你起来!”

    ……

    琉璃他们回到府中,已是二更敲过,走到书斋里,堂中灯火也早已熄去——只是她心中甚是急切,方不管不顾地闯将上去——楼梯侧傍,东壁房中,似乎已经熄灯许久,看来师父的那位老友并没有熬夜的爱好;而西边室内,所幸还有一点点微弱的烛光,透过竹纸糊裱的门的格隙,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有几分模糊的影子尚立在桌前。——琉璃心中庆幸,手上一把拉开门,风风火火地走将进来,将那攥在手中的鱼鳞望桌上一拍,道:“快帮我瞧瞧,这鳞片,是从何种妖物身上落下的?”

    ……

    “无妨无妨。”虽然凤凰脸上挂着笑,仿佛对她的深夜突然来访并不在意——但琉璃想起一开始见到时,那姑娘手持灯盏,正欲吹熄又被她莫名其妙地打断后无比尴尬的哑哑神色,还是脸上涌上一阵气血。

    而且……

    琉璃抬起头,视线停在凤凰那件殷红的大氅上——因为方才使用刀的缘故,凤凰本被掩在氅下的一段白璧似的手臂和胸口一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看着都生出几分寒意——那姑娘在她进来之前,本只着了一身单衣亵裤,肩上的半壁外衫已脱下来搭在床边——看客人有要长谈的意思,她才忙不迭放了烛台,从一旁挂放衣物的架上取了这氅子来随意披上——虽说此时已是仲春时节,但这几日的夜都颇有几分春寒料峭的味道,气温与初冬无异,那大氅可以抵些寒凉,但里面是一圈空心,想必也不是很暖和——更何况,那床榻之上,连锦被都铺好了,摆明了人家是要歇了,你却硬将人家从被窝里拖出来。

    这些无礼的举动真是太令人……

    琉璃红了脸,也不知如何动作,哑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早应退出去了——有几分不好意思,欠身道:“姑娘早些休息罢!我先告辞了。……”——说着从那闪着幽光的利刃旁将鱼鳞收起,欲要移步离开——

    “唉!且留步!”琉璃听到身后那清脆的声音低低一声唤,愣愣地别过头去——那凤凰披着镶着棉边的殷色大氅,右手持着那盏本置于桌上的烛台,一双碧眼映着那昏昏的灯火,周身斑驳着光影朦胧。

    “冒昧一句,”她面部的光影不断变换着,表情异常平静,一时无法看出她内心所想,“今夜你们追捕时,欧阳兄——你师兄没有辨识出这妖孽么?”

    “……并无此事……”琉璃怔了一下,否认道。

    为甚么……忽然问这个?

    “这样么……”凤凰蹑着步子,轻轻望前两步,将手中的烛台送到琉璃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外面太暗了,下楼不甚方便——这烛光虽弱,但也足以照明,接了罢。”

    “谢了……”

    琉璃接过那烛台,回头望了一眼——此时的屋中只剩下淡淡的月色,那姑娘的笑容显得有几分朦胧。

    ……

    “也怪不得那凡人不信,这鱼儿的确生得怪异——”那身披赤翎羽氅的散发女子坐在床上,倚着雕花栏杆,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鸾刀,脸上浮出一丝有几分戏谑的似笑非笑,月华从窗棂流入,静静地在她身上涂抹着光影。

    “你说是不是啊……”

    她所对着的窗外此刻不过是一片浓黑的寂静,厚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透出隐隐的不安的气息。

    ……

    “璃儿,”傲骨将师妹拉到一旁,低低俯耳道,“我们今日去捉那只妖怪,将凤姑娘带在身边,真的——没有问题么?”说这话时,他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子,仿佛有几分为难。

    被注意的凤凰丝毫不知情,兴奋地看着城门更边远些的城墙脚下卖吃食玩物的小商贩,似乎对他们摊上的甜食果子、芝麻胡饼更感兴趣,像极了日日被关在家中,不谙世事的高门望族的小姑娘。

    “应该……”琉璃顺着师兄的视线望去——其实她早就觉得这家伙不太靠谱,可是昨夜鬼使神差地就随口答应了下来,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不成问题罢……”

    带都带上了,现在还能赶回去不成?

    ……

    齐岳倚在园口的立柱上,双臂环胸,闭起双眼,脑中浮起昨夜的种种,不觉已沉思久矣。

    一阵摩挲过草叶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那阴阳司的捕头才微微睁开了眼睛——阳光在许久的黑暗后有些刺目,他又不得不眯起双眼——

    “这里就是芙蓉园?”

    随着一声无比好听的陌生声音响过,那身着素袍的除妖师身后探出一张小巧精致的女子的面容,鬓边散着两束细碎的青丝,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所靠着的立柱所支撑起的鎏金匾额,一双碧眸中闪着好奇又快活的光芒。

    “傲骨?……这位姑娘是……?”

    齐岳怔了一怔,哑了半刻,方离了柱子,看了几眼这颇为面生的女子,低声询问道。

    “这位姑娘就是前日里助我们降了鼠妖的人——止在我们府上停了不足五日,齐大人自然不知。”傲骨瞟了一眼身后的姑娘,如此答道。

    “小女子见过齐大人~”

    那姑娘见他走得近了,面上绽开一个笑容,行个见礼。

    “……啊!”齐岳看着那姑娘面上淡淡的好看微笑,不禁愣住——呆了片刻,想到盯了许久,着实无礼,才忙不迭颔首还礼道:“幸会!我昨日已是听闻了姑娘的事迹,早有相交之意——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她名叫凤……”“咳!”琉璃本是心直口快,抢着就要叫出来,可她的师兄忽而清咳一声,她虽猜不透彻,但也会了半分意,将未出口的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齐岳见这般情景,疑心是女子闺名不好乱传,也没在意,继续说:

    “凤姑娘今日来此,有何事么?”

    “自然。”凤凰轻轻点了点头,启口答道,“昨夜里我已听闻京都近日里频生怪事,凭那大人射下的鳞片,也知晓这池中妖物从何处而来……”

    随着话音半落,她不着痕迹地望琉璃那方瞥了一眼。

    听到“鳞片”二字,齐岳和傲骨都将带着几分惊奇的目光投向琉璃——那小姑娘似有几分心虚,小声嘟囔道:“昨日不是太晚了么?师兄你也说不要去打扰师父他老人家休息的嘛……所以我才……”

    完全不对!

    傲骨满脸黑线,扶额叹息:自家师父尚不能打扰,你这家伙还敢把主意打在府里客人身上!

    太无礼了……

    齐岳更是心中颓起无名:他昨日射下那鳞片,只看了一眼,便寻不见了——本来不是甚么大事,但见到那怪物身形时,这位经验老到的羿师已是心中有八九分的卜定,而那鳞片像是自然消失一般的现象,使得他不得不推翻了之前心中所想,冥思苦想了一整夜,直到现在也未合眼——看到那琉璃将鳞片拿出,差点儿气阙过去——但又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只能强压心中怒火,自个儿郁闷去了。

    凤凰看着三人面上戏剧性的变化,心中泛上几丝玩笑似的戏谑,只是面上并未流露——继续道:“——今日前来,自然是要助大人收妖啊……”

    说完,她的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在璀璨如金的阳光下浮起一抹淡然的胸有成竹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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