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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残花

    正是那光阴荏苒,暮春尽时,便入五月炎天,正是:

    海榴舒锦弹,荷叶绽青盘。

    两路绿杨藏乳燕,行人避暑扇摇纨。

    ……

    “璃儿,快来!”

    跃动的声音元气十足,在春夏之交的干燥空气中显得有些毛糙。

    “这就来——唉,这是甚么啊?”皂衣女子掀起窗边的纱帘,探出头来:“这味道有几分熟悉啊……咦?是花……?”

    “嗯啊……”素衣的女孩捧出一碟物事——那物事十分精美,雕刻成了鲜花的式样——层叠的花瓣栩栩如生,连掇可人,乍一看去宛然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怒放的牡丹。

    “被骗了吗?”凤凰莞尔一笑,眼里扑朔着愉快的光芒:“是糕点哦!雕得可好?”

    “真是有闲心唉——”琉璃白了她一眼,停了一停,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还是很好看……”

    “哈哈哈,我师傅的手艺,怎能不好看?”凤凰夸张地仰天大笑,随后眨眨眼:“那么,接下来便尝尝我的手艺吧!这里面的馅料,外头的酥皮,可都是我亲手调制、烤成的!”

    琉璃从盘中拈起一块糕点,放在眼底打量几眼,并未放入口中:“话说你真的不要紧么?一旬前……你被师兄带回来的时候,可是完全没知觉了啊!是中了很重的毒吧……”

    “哦?”凤凰略想了想,道:“若说那蛇毒,早也解了。——现今自是无事啦~”

    “虽说如此,但还是小心为上啊……”琉璃叹了口气,接着问:“那蛇呢?”

    “那畜生啊?毒牙叫我师傅拔了炼药,便送与萧师了。——我本是想着炸了再作蛇羹的,这样一来,却弄得我心里气郁难消,可惜哩——”

    见凤凰有懊恼之意,琉璃不由额上滴汗:还真是记仇啊……

    不过她为捉住这只妖精,倒是望鬼门关走了一遭,说来也通。

    方想,琉璃方将那糕点送入口中,牙关一阖,又是清新爽口的甜香弥漫舌尖——但与上次不同,那馅料儿中揉杂了佳酿的令人嗅之即醉的酒香,较那次的点心口感更为丰富,滋味竟有千回百转之感。

    “又是花儿饼呢……”琉璃喃喃,嘴角边尚有饼屑未净,“不过倒比先前好吃许多……加了些甚么吗?”

    “啊!掺了些桃花酿,用方拾的落花调和了新的馅儿,细细打熟,才有如此鲜美……”

    “那——那上次的酒还有么?我还想……”

    凤凰脸色一变:“没有了!绝不能再有了!”

    “……小气……”

    ……

    后院,九曲回廊穿过了那碧波荡漾的水面——水上浮起的荷叶已由晚春的如钱生得如玉盘一般,圆润可爱,隐隐亭亭着一朵两朵,星星点点的菡萏,水与荷的清香氤氲,穿廊而过,暑气全消。

    一阵仿佛玻璃碎片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过,瓷碟中堆砌起一座晶莹剔透的小山,在透帘而入的阳光下显出迷离而瑰丽的色彩。

    莫莲执着银壶,似有些生疏,牛乳从壶口断断续续地流出,滴在冰上,时而太少了看不见,时而太多了流到盘中,竟一时难以凝结。

    “阿莲何必自动手?”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莫莲捏着壶柄的手,将壶拎在手中——萧洛微微俯身,带着淡淡的笑意,细致地将壶中牛乳滴淋在“小冰山”上。

    “这……”莫莲似有几分无措,只得低头看着那牛乳点点覆尽碟子。

    微风轻拂,日月安适。

    他取了一些,稍加点缀,放在她面前。

    乳白的冰沙为底,中间挑了一块樱桃酪,其上还缀了几颗鲜红如玛瑙的樱桃。

    正到了食樱桃的时节呢。

    “阿莲先尝尝,这‘酥山’,消暑是极好的——若不喜欢,我还冰了些水果。”

    “……的确味美。”莫莲舀了一匙送入口中,赞道。

    “合口便好。”

    “话说回来,今年的夏日,来得颇有些早啊……”莫莲咽下一匙酪,看向窗外含苞的荷花,侧耳可闻蝉鸣阵阵。

    “不过这春天,似并不愿退得如此早呢……”

    萧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深邃幽远的目光不知透过荷花池,望向何处。

    ……

    “——岭南的荔枝?这倒是些时鲜物什,如何想着望我这方送?——以你这家伙的性子,是有事相托罢?”

    “那来的话!”下首坐的年轻公子着一领鹅黄束袖衫子,踏一双乌底赤云纹马靴,额前悬着一圈穿着玉珠与玛瑙的精细抹额,长发高束,面容英俊,“是我兄长托我送来的——就是有事相求,也与我毫无干系!”

    “当真?”

    欧阳傲骨微微挑眉,将手中折扇轻拢,斜斜地睨了眼他,再度问到。

    “甚么意思?!”那公子见这般情况,全不顾形象拍案而起,嚷道:“我可不是那些拐弯抹角、心口不一的酸腐文人!——就是真有所求,必也直说,你倒好,猜来忌去,好不痛快!”

    正当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声清越的鸟鸣飘将进来,随后是一个好听得紧的声音:“欧阳兄——我嗅到你这方有时鲜果子,故来——咦?这是有客人么?”

    真个是:婉转清丽若仙音,压得西山青鸟鸣。

    “——叨扰二位公子了!小女子这厢赔礼了。——我且退下了。”

    素袍的姑娘抱歉地笑笑,拱手作歉,便欲阖门离开。

    “这是……?”琉璃稍晚一步,正撞见凤凰欲走,望室中一看,便找见了那位“面生”公子,失声道:“又是你?!墨——”

    “璃儿,”傲骨虽话是嗔怪之意,却眼里带笑,“不可失了礼数!忘了师父的教导么?”

    说着,他瞟了一眼那急急整理仪容的公子:大不必装甚么知书达理的谦谦公子!人姑娘早听得你蛮横之声,见得你暴跳之状也。

    那家伙似乎并未注意到,整饬一番,拱手笑道:“是在下冲撞了……”

    说完,他抓起傲骨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那里来的小娘子?生得这般水灵!——唉呀!你可真是——”

    凤凰闪闪眸子,欲言又止。

    那家伙再转过身来,换了个热情的笑容:“这位小娘子,贵姓?芳龄几何?可曾婚——”

    “去去去!”话未说完,欧阳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墨遥之!莫要胡说,吓到人姑娘了!——这是我师父友人的弟子,如何可让你冲撞了?”

    “就是!”琉璃一把将凤凰扯到身边,护在身后,“可不许打她的主意!”

    “你们何必如此?唉呀!——”

    “公子当心!”

    那位墨公子被脚下的杌子一绊,一下栽了下去——还是凤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才使得他未摔破了相。

    “谢娘子相助。——”他似有几分尴尬,但终是与凤凰搭上了话,方想开口,就被打断——

    “公子既与欧阳兄相熟,自然也是我的好友!何必拘礼?不是疏远了么?”

    “小娘子竟如此豪气么?——”

    “——公子如何称呼?”凤凰以袖掩面,止看得见一双眸子婉若秋波。

    “在下墨子航,字遥之——姑娘——”

    “喂!”琉璃急急打断了他们,将凤凰扯离了那家伙:“姓墨的!上次的事儿不记得了?又来沾花惹草!可是要我提醒你一下?”

    “——话可不要乱讲!”墨子航忽觉后背一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额上滑下两滴冷汗:那次的经历可实在太可怕了!——“甚么叫‘沾花惹草’啊!——我像是那种人吗?……况且我也尚未娶亲啊……”

    “总之,”琉璃白了那家伙一眼,严严护住凤凰,“不许碰她!也不要打她的主意!不然——”

    “哎哎哎,这样未免也太可恶了!”

    “方才……对了!我方才似乎嗅到有果子的味道唉!——是有甚么好吃的么?”凤凰挠挠右颊,很快转移了话题——这才是她想聊的话题啊!

    “是岭南的鲜荔枝啊!”墨公子见有话可搭,显得有几分兴奋,忙回答到。

    “荔枝吗?——可否予我尝尝?”凤凰眼中的光芒一闪一闪,十分期待的样子。

    “自是可以——唉!欧阳你做甚啊?!”“你已说过是送给我的罢?——你这算是,抢我的东西送人么?”

    欧阳傲骨一把夺过墨子航手中捧出的水晶荷叶冰裂纹盘,不客气地斜睨一眼,盘中细碎的冰块撞击瓷器,叮当响若风曳银铃。

    “——凤姑娘,来——”说着,傲骨将盛荔枝的盘儿递给凤凰——那果儿个个饱满,鲜红可爱,大若垂髫孩儿之拳,甜香扑鼻。

    剥开一个,汁如涌泉,通透可爱,明若冰晶,与细冰的恍恍流光交相辉映。后人有诗,盛赞这岭南果子美口可人:

    紫琼肤孕碧瑶浆,色味双佳更带香。

    若援牡丹花史例,荔枝原是果中王。

    那凤凰拈起一个,撮入口中,本仙露琼浆般的果肉被碎冰凉得紧实劲道,清甜爽口,冰凉沁心,如饮蜜露,令人心安气爽,欲罢不能。

    “啊!我还要!”

    凤凰全无形象,两眼晶亮地扑到傲骨怀里。——当然,是为了那碟荔枝。

    “好好好,这些皆是送与你的。”傲骨眯眼笑笑,将盘子放在桌上——那女孩儿也一下扑了过去,捧着盘子吃将起来,一脸的大满足。

    原来用几颗荔枝就可以……

    墨子航看着凤凰如此行为,大为诧异。

    “凤姑娘,荔枝虽美口,但不可吃太多。”欧阳傲骨在一旁叮嘱:“小心上火。”

    确实,这位小娘子吃东西的样子颇有些可爱呢。

    “那欧阳兄,”凤凰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了甚么,抬头问道:“吃完的话,还有吗?我想带一些给我师傅……”

    “哦?这样啊?”欧阳傲骨轻笑一声,用手指指一旁的公子,道:“遥之送了许多过来,还都很好地存在冰鼎中呢——那可是千里迢迢从岭南来的啊……如果要送莫莲师傅的话,我自然要双手奉上。”

    “谢过欧阳兄,谢过——嗯?”凤凰拱手道谢,但犹豫的停顿了一下,“——墨公子?”

    “唉?墨公子?”墨子航搔搔后脑,爽朗地笑道:“——你唤我子航,或遥之都行啊——姑娘那样未免就太过生疏了罢。”

    “那,谢过遥之兄啦……”

    ……

    长安城郊,南风起时,狼藉残红,暮春之息袭面。

    一树树残花落瓣纷纷,飞红满空;更有几树,了无红迹,繁枝抽桠,夏条已密。

    其中一树玉琼似的雪白梨花,几未散落,在灿若云霞又零落近半的花间尤为显眼。

    树下茕茕立着一位外着浅绛色半臂薄纱罩衫,内着淡青色软绸罗裙,蹑一双掐银丝云纹便鞋的窈窕女子,青丝染鸦,面上未描脂粉,眉眼渺若云烟,显出几分憔悴来。

    “……”

    她抚上那树的老干,眼中流露出伤感之色——枝头的素白梨花被微风摇曳,苦苦挣扎了许久,终而无力回天,被风拽到了地上,陷在泥尘之间。

    无论多美好的花,最后也是这般归宿吗?

    她接住一朵,一点点攥紧。

    柳眉低垂,她的颊边无端滑过两行清泪,如断线之珠。

    “唉呀~”正当她出神之际,一个绵软柔和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身后,她心中一惊,急急地回头去看——

    那里多出了一道素色倩影,鬓边缀着一朵鲜美的梨花,眉心贴着花朵式样的花钿,口若含丹,眉目清隽若画,瞳子明亮如琉璃;身形娇小,行止可爱。

    “小娘子总看这树作甚?”

    “……只是感叹花落无情,美景易逝尔。”

    那忽然出现的女孩儿上前两步,唇角微扬:“娘子这般,究竟是感叹落花难留,还是红颜易老呢?”

    树下的女子一惊,不觉后退一步,碰在树干上。

    “你,你是何人?”

    “嘁嘁,你这样的小娘子,我见的多了~”素衣女孩儿眯眼轻笑,不觉生出几分古怪的神秘感:“小娘子还在等三年前的那个人啊?为何今日又来这棵树下?——触景伤情,颓增烦恼哩~”

    “你如何——难道——”紫衣女子满脸惧意,忽然想到顶上那树不同寻常的梨花——

    “不错,我正是这树梨花。”

    “莫要胡说!那里有……”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白衣女孩撇撇嘴,无趣地从绛衣女子身边走过,轻轻一跃,坐在最低的枝头。

    那素衣挡住了大半阳光,在树下人的脸上投下大片阴翳,绸缎的边缘与明亮的天色融为一体,朦胧不清,不似真实。

    那孩子斜睨下来,目光如冰,盯得她心寒,不由退了两步。

    如此,真真不似凡人。

    她额上冷汗涔涔,只是欲走,脚却似生根,动也不得。

    “你只需知道,我可以帮你哦~”

    “帮……我?”本欲离开的她不由停下脚步,回首看去:“……你能帮我何事?”

    “花有两季,一季花开,一季花落;花开缘来,花落缘散。”女孩眯眼浅笑,“既然你欲挽留这段缘,那我便令这梨花不谢;如何?”

    “……”

    女孩看着沉默无言,彳亍树下的她,没有表情。

    她在等一个回答。

    ……

    南风又起,洁白的梨花零落几片在地,挣不出车辙碾碎的泥。

    阳光仍明媚,云依旧是云,林依旧是林,叶底的莺儿却不知何时变作了黄鹂。

    春与夏的更迭,载载如斯,平稳安适,循环往复,永无止息。

    春,不会因为一颗晚开的花而停留;夏,也不会因为一粒早生的萤火而匆匆。

    时间很公平,又很吝啬。

    但,似乎有甚么想要打破这个规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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