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风铃

    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的时候,他还有剑。他紧握着手中的剑,握着它,别松手。他明白了吕没对他的说的话,可这有如何?人走了,宴席也散了,剩他一个人,不知道该杀谁?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是你记住的人。”

    “你也是。”

    “我不是。”赤羽淡淡道:”我已经死了。”

    “廷琛是钥匙。”

    “嗯。”赤羽把手中的布扔给他,”你的承诺,自己去完成。”

    顾廷琛任由它落地,”这个世界不欢迎她。”

    “就像不欢迎他们一样,你们没有经过他们允许就让他们出生是最过分的事,他们没有经过你们允许来到这里是他们的悲剧。”

    “最后的告别。”

    “是的。廷琛是千鸟山和荧泪树的钥匙,唯有廷琛能开启千鸟山。碎片我带来了。”他不经过顾廷琛同意直接把灵魂碎片注入他的身体,”好了,你现在有资格和我交易了。”

    “每一次选择都是双向的,你生下来并没有灵魂,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件事。”

    顾廷琛能明白他说的人,”他已经走了。”王不死自战场出现后就再没来过,檀山落痕明明就在不远处,他却觉得无人,眼睛看到的是红色,心里看到的是白色。在他们没往他眼睛滴血的时候,他还能分辨颜色,他见过白色的蒲公英。

    红白,目前是他唯一能分辨的颜色。赤羽浑身雪白,却搭配两只不协调的红羽。

    他在赤羽身上感受到和王不死一样的气息,却又完全不同。他们都没有问对方,因为一直在。

    “生而为灵,死而为魂。”

    赤羽拉下身上的绷带,露出一件洁白的衣服,但绷带依旧缠住他的四肢。以前他一直没有发现,赤羽半边脸缠满绷带,当他轻轻的说出那八个字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王不死口中的山间少年。但他身后的赤羽又表明那个与鸟为伴的少年一去不复返。

    “魂之所到,灵之所灭。”

    王不死最后给他讲的故事是一个人,一个曾经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

    顾廷琛最后失去意识看到的是一条蛇,浑身绿色,头顶红色。

    成篱林长呼一声,她终于来到千鸟山了,她听长辈们硕千鸟山是最神秘的山,所以她想来看看。走到半山腰一阵天翻地覆,契耽战乱不断,但从未有过地动山摇的景象。她惊恐的抱住一颗树,”救命啊!”她只是想来看看,并不想得罪这里的”山神”。

    不多时,确实出现一个人,但她宁愿没有见过他。

    他眼神坚定,又忧伤得像个孩子,玩具被抢了,他难过的将剑插入地上,长白发飘在他身后,眼睛里的红色仿佛能贯穿一切。他身边有很多暗红色的气息,这是成篱林从未感受过的十之禁,过强的压迫使她忘记逃跑。因为这样的他脸上却戴着张面具,她知道这是表演者画的脸谱。

    滑稽与压迫构成的协调让她无法移开视线。她亲眼看到他将剑插入地下后,千鸟山仿佛活过来一样聚集无数的灵魂,也有她的。

    灵魂脱离本体远远比断手断脚痛苦多了,可看着这样的顾廷琛,她莫名不痛,因为她已经见过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眼神。

    顾廷琛没有拔出剑,他们收集的灵魂碎片终于聚集到一起,正不断注入千鸟山。

    在他的世界里,不断出现新的墓碑,而看不见的远方,总有摇晃不断的风铃声。没当他想仔细聆听时,又戛然而止。

    “你从里面找到一片有四片叶子的草时就可以出去。”

    颜非颜默默想起这句话,这是她进入这里时,一之告诉她的。只要找到拥有四片叶子的草就可以离开,所以她每天都会蹲坐在不同的位置寻找那片特殊的草。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她的面前总是大片大片绿色的草,她扒拉过它们,都是三片叶子。

    她做过最有趣的事是找四叶草,做过最无聊的事也是找四叶草。

    颜非颜没有动,她经常坐很久才转移位置,以前她还会动手,现在只是静静的坐着。在她记不清的时间里,她见过这片绿地中出现一个洞,洞有除草之外的色彩。她看见一个全身起伏不定、身体偏黑的四脚物体,它上半身的球形物体反射着另一个物体,它呱呱呱的叫着。

    后来另一个比它大的物体出现,完全不起伏的皮肤上起伏着奇怪的东西。他不像它一样安静,不断移动可以起伏的物事,并且拿出另一个可以起伏的东西。

    这是她见过的除草之外的物体,因为她没有朝洞口走去。她害怕极了,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她觉得蹲在洞口的它潇洒。

    颜非颜摘下一棵草。她一直寻找四叶草,却从未摘过一片三叶草。她默默看着它,仿佛这是她的癞蛤蟆,现在的她异常安静,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到那里都是漂流。

    她看见癞蛤蟆瞳孔中映出的是和他一样的起伏,他们是一类人,她是她害怕的人。

    他不断起伏是在表达,她也有相同的起伏,她也可以表达。颜非颜伸手触碰自己的脸,从额头到下颚,有起伏。

    一之告诉她他的名字时,并没有露面,从不多的记忆中,她知道她有一个叫哥哥的人。时间抹去他的身影,总有张不断起伏的嘴,可他的记忆远没有癞蛤蟆那般深刻,她闭上双眼。

    她,是被囚禁的。

    颜非颜再次睁开眼睛时,大片的草,取而代之的是猩红的血、堆积的尸骨。他们的起伏远比他的大,但不再动,她不知道这样是否正常,因为还有一个比她还安静的人。

    他一身红衣,衣角滴落着鲜血。

    “我没有伤害过任楚霄霄,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

    顾廷琛看着这个刚从球体中脱落的女孩,她跪坐在地上,漆黑的长发一直拖到地上,直至被尸堆里流出的血浸湿,原本鲜红的衣裙深红。她出奇的安静,一直看着左下角。

    他知道那里原来有一个大洞,是颜九凿的唯一一处通光口,七彩的透明结界还未破坏,顾廷琛微微侧身,炽热的光通过结界散落到她身上已成一层光晕。

    他可以没有光,但她要有。

    颜非颜抬头看顾廷琛,似乎在问他为什么看到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可对方静静凝视远方,若不是他替她挡住太强的光,她直接睁不开眼睛。

    强光笼罩着顾廷琛,他微微低头看向远方的日出,有人告诉他想看明天的日出,可人生究竟有几个日出?

    他可以确定在和玄交易时就开始了,他没想过千鸟山本身就是一个灵魂碎片,等他有意识时已是这般情况。玄崖顶上已被削去,自玄崖到日出,皆是大大小小的尸山血海。赤红的彼岸花从他们中吸取养分,一夜之间疯狂长大、绽放。传说中那里有死亡,那里就有彼岸花,并不是它们喜欢这样的地方,而是因为它们去无可去。

    红色的花反射着温柔的光,整个契耽,除了彼岸花的妖艳,就只剩下颜非颜手中的一抹绿色。从刚才他就发现她手中的四叶草,其中三片有点黑,剩下的一片晶莹剔透。

    “人的眼泪是最小的海洋。”

    顾廷琛扭头的那一瞬间,生顺着他的脸颊脱落在地,露出原本温柔的脸。他没笑,也没绑着脸,而是归于原点的平静。他没有捡起面具,而是拿起一旁的围脖挂在脖子上。

    看到这里,楚霄霄哑然。虽没有亲身经历,但已经惊世骇俗,冥冥之中却又早已注定。他像颜非颜一样坐会原点,对于一个失而复明的人,第一眼想见到的恐怕都不是尸山血海,然而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永不知道,只能把握现在。

    湖水般的景象消失了,他仿佛去到了颜非颜所在的三叶草地,顾廷琛就坐在他身边。他亲眼看到顾廷琛把两棵种子埋在土里,一颗是千鸟山的枫树种子,一颗是他的灵魂种子。

    顾廷琛在千鸟山时无意识,有意无意留下一颗枫树种子。人终毁灭,最不缺的就是墓碑,他们的墓碑化作一个个风吹而响的风铃。就像廷琛是钥匙一样,十之禁是开启墓碑的毁灭。

    曾经的剑顾入千羽,染红的羽完成交易。

    所谓交易,支付一定价值,就要换取同等价值,而他的同等价值就是从早到晚的溃烂,从晚到早的修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偿还被杀死所有人的痛。

    顾廷琛默默的承受着,每天不忘以自己的血浇灌种子。这大概是契耽存在最清澈的水,反正也不会死。

    赤羽离开时只说了句,”生而为魂,死而为灵,魂灵当道,不死不灭。”

    所以他每天无论出现什么程度的伤口到第二天早上就会愈合。正因为这样,他可以肆无忌惮,每天除了痛晕的时间就是守着他的树,以血浇灌的树生长得很好,却不见花发芽。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往上面挂一个风铃,直到挂满一千零一个。

    今天的伤只是手腕上的一道口子,正好是他死的第一千零二年。他握着风铃,靠着树睡着了。

    “爷爷!这里有个人。”

    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走到顾廷琛面前,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一脸慈祥。

    “嘘,别打扰他,可能是累了。”

    “哦,爷爷爷爷!这里的树好大,我们可以在这里乘凉。”

    “慢点……”

    “爷爷你快看!他醒了。”

    “你……没事吧?”老人拉过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女孩,他看到顾廷琛的白皙的脸有两道血泪。

    顾廷琛笑道,”无妨。”他告别租孙俩后,拿着风铃朝反方向走去。

    “爷爷,哥哥他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会流血?”

    “可能是伤着了。”

    “他的红围巾好漂亮,我也想要……”

    事到如今,他已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颜非颜的泪?

    他看到他笑了,笑得温柔,却不知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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