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调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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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苏州下了濛濛的雨,微微弱弱,如雾轻浮。

    立于台阶,在屋檐下,它扑散到我脸上,密密的,倾斜着,似雪花。

    我走在湿漉漉的的校园小路,避开小水塘,宛若踏雪。

    时而撑伞,搭在肩上,时而不撑,垂在手中。

    湖心亭仍有人坐着,他在那里凝神,犹犹豫豫的有些深沉。

    湖上,是满池吵闹的睡莲,扑散着。一只蝴蝶,掠过我额头,待要用手轻触,又没入灌木丛中。

    我的眉头,舒展不开。撇一眼车窗,那影像有些忧伤的样子,总是如此的独行着。

    骑自行车上的女孩与我相望,明丽的绿丝巾随风轻摆。

    濛濛烟雨的夜晚,湖心亭终于只我一人。那里有一处转折,无椅和栏杆,直面向流水。我就这样立在那里,让夜的凉风吹拂着。

    有人来了,望向他,待走进亭子环绕了一圈便识趣地离开了。仍旧在此处望着,望着湖中回环的小木桥,行人稀疏,他们走过会短暂遮蔽那微弱的光;荷在深夜里依稀可见一点绿,比它色彩更深的荷影在水波里微微颤动;我听见蛙鸣,我听见湖心一只不可辨的小生灵激起了水,看见北方几棵乔木的城墙外有城市明黄的灯火。

    也是这时候,被某种孤独埋没了。

    5月2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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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只是一个小小的奶黄包,好饿,两节课后专门骑去一公里外的超市买了雪糕,心满意足地奔赴下一节课,南蛮也很少如此讲究吧。

    停好车用手机黑黑的屏找了下,上唇糊着半圈奶油,于是放慢脚步与身旁的男同学错开,待他走远轻轻拭掉了。

    小组成员在前演讲,老师坐到了我前方的位子上,看着她乌发间的几根雪白,忽记起许多年前,让父母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在明媚的下午对着光,给他们梊出白发。偶尔,我也会有一两根,忧虑太多,早生华发。

    大宅门里杨九红梳妆,发现一根白发,她那样久久地看着,不能自洽。家人无人少白头的,我把少年时代最初的几根夹进了字典里,如今再有,只是望一眼后随意丢弃。

    课间伏在桌上,听那首再别康桥的歌,感受时光在康河的柔波里缓缓流淌。假如我的生活可以放歌,算了,不能的。

    我们的主题是CBS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某篇报道,进行到一半老师补充,小莫被打断就蹲了下来调皮的使眼色,我亦悄咪咪眨着眼回敬。

    夏日炎炎,两日清闲,昨夜读毕张爱玲的红白玫瑰,白天胡乱翻了猫咪画册和一本名为“设计诗”的文字垃圾,又启了福克纳的喧哗与躁动,今夜会翻完吧。

    执念提到猫和老鼠动画片里,“布奇给了她她想要的一切,汤姆给了她他所拥有的一切”,真巧,中午大家聊到豪门怨妇的自我修养。

    中中:“早知道学自动挡了,一门就过,可我爸说只要会了手动挡什么车都可以开。”

    小莫:“你不懂,手动挡都是豪车配套的,比如劳斯莱斯。”

    我:“所以让你学手动有道理的。”

    中中:“唔呜,难道我爹是个隐形富豪,所以让我学自动挡,家里肯定是藏了十辆玛莎拉蒂!”

    小莫:“别做梦了,将来给别人开豪车还差不多。”

    我:“霸道总裁啊,不错不错,你给他开手动挡,把人家车往树上撞了怎么办?”

    中中:“对哦,这样就赖上了,到时候他躺医院里失忆,还不是任我摆布嘻嘻。”

    我补充:“打着石膏。”

    小莫:“人家稀里糊涂娶了你养着,嫁入豪门当个怨妇多好。”

    中中:“他捧着我的脸说‘小中中,不许爱上我’,那时我就一脸委屈和深情,等他一转身,‘耶~’”(此时眯起眼,同侧手做V字状)

    小莫:“是啊,如今真觉得,找个有钱人嫁了多好,最好有个白月光然后不爱我,‘女人,你只是xx的替身罢了’,等他走了,我就是个快乐的富婆,嘿嘿~”

    大家:“耶~”

    自动售货机前。前头的男同学正等矿泉水掉下来,一个伙伴从后面抱住了他,几个人惊惶、嬉笑、怒骂间,他与我四目相对,都是愣愣的。男生讪笑了下俄而去锤他的友子,留下一句“你干什么呀,有女生看着呢!”后,几人勾肩搭背溜掉了。

    我茫茫然忍耐着笑,握着一杯冰咖啡走向教室。

    自行车停在水池前,我推着它往回走,遇到黑白花色的小猫趴在一棵井盖上。它那样安详和端正的两只手摊在前,与舒展的尾巴连成一道弧线,情境似太极糅合间仿若存在的边界,比揣手手的小猫更安详些。

    我与它讲:“嘬嘬。”

    可是,一只井盖上的奶牛猫有什么好讲的呢,不知道。只是有几秒钟觉得它很可爱,然后告诉你。

    宿舍楼下的栏杆上晾着许多被子,拨开一丛丛被子,平台中央懒懒歪着一只三花,它小小的,沾了点夕阳宁静地睡着。

    我与它讲:“咩~”

    它睡眼惺忪地看过来,回:“咩~”

    哈哈,又教坏了一只小猫咪。

    5月24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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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课,蹬上自行车直接往独墅湖去。

    月亮湾国际中心。我,穿行于大厦之间,经过两座旅居酒店,沿湖推着车散步。湖风吹着,没有落日,心里的夕阳在原本的位置依旧降落着,直至隐没城市中。

    一切正好。

    靠近湖,风大了起来。没有光,没有了影,没有一个星球悬挂在看得见的天上,它雾蒙蒙的。我便当作影尤在,与她为伴,自洽。

    半月湾犹如尘世的下弦月,颜色是城市湛蓝的大厦色,我在这头尖尖的月牙角,愣愣望着那头在树围墙里隐现的风景。湖边餐厅的似草原婚礼的两侧花架,白色的遮阳伞收着,下是户外的藤桌椅,侍者、西装、昏或雅致的微黄灯光,像是要有人舞蹈。

    湖风吹走了很多倦怠,想懒到此处躺下。若是过了半月湾隔断的小内泊,便是一整个大的独墅湖了,我误把湖心的漂浮物当做了明黄的小船,必是有人正驾着它浮游在湖泊中央,然,越细看越像一座喷泉。听水波拍打脚下的台阶,低头看见我在水中被扭曲的影,和对面大厦的影。至少她一直在,无月也可对影二人。旅居酒店的檐角与园子,干净的大厦,环绕它的在风里摇曳着的树,教堂锥顶,模模糊糊的,我看不见十字架的那一横。六点整,安安静静的,不似故乡小镇的它此刻会有音乐。水波扑打着,台阶一处恒久的湿润,它还有水草,有生长的,有在水中游离;浮沫也很可爱,因为我看不清,所以它只是白白的一片片,类似于大片雪花或柳絮;台阶的夹缝里亦有草和苔藓;小蜘蛛爬上我的牛仔裤,掸掉又怕手重了伤着它。

    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并未去大的湖泊,只在湾湾弦月上看着水泊。那里有许多人傍晚散步的,红绿灯,灯红,柳绿吧,还有玉带小石桥。吹了许久,这头那头的鸟鸣,左右的风;九座高楼的影,颤巍巍,我两侧的发亦这样任微风摆着;酒红色的发圈绑在手链下方。湖上飘着的水草将往何处呢,那些浮沫,即刻消逝或者去向很远,这湖在,这些大厦在,它们的倒影也将很久的在,还有湖中的我,若有一个平时世界会不会坐在湖边,思绪飘飞,甚或同一时刻念起这个正听树在风里响的我。

    岸边,咕嘟嘟的泡泡,又诞生了许多白,我坐在倒数第二节台阶,脚在倒数第一节,脚与水二十公分,湖也只比这地面低了半个手掌;身后有褪色的,淡荧光橙的救生圈;听见犬吠。

    美好的自然,没有夕阳的傍晚,城市被隐没了,它的边缘弥散在天色里结构好像细胞。上是黄昏,恋人的黄昏,下是城堡,荒谬的城堡,水波扑打台阶,经过湖的风掠过颜面,一种安宁、孤独又惬意的感受化作轻轻的叹息,一道小小的起伏淌过心间。

    忽然意识到,我在城市与自然的交接,忽然城市,忽然流水。

    之前虽总讲独行、无伴什么的,但也不过是偶然的失落罢了,习惯成自然,算不上神伤,想起来微皱眉一下就可,不是很在意。左手轻轻勾住右手的拇指,手臂伸直微微环抱双膝,呆呆坐在那里,吹了许久的风。有些冷了,来散步的人渐渐多,开始往回走。

    5月28日,没有夕阳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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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的,部分呓语和梦: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记不起任何人的名字。脑海里只有两个字:萨特。可是仅仅是这两个字。“萨”、“特”,不记得与他相关的一切。

    想赌气来着,不忍心,愿望落空了,还是不忍心。

    天天当作是享乐的话,乐的是什么呢,什么可乐呢?

    王医生和立医生看着照片,他们笑闹着说我不好了,得绝症了,我只觉得无事,无伤大雅,在贴邮票,顺便思考着如何排列它们。

    我捧过一盆花走过小巷的石板路,左右是荒芜的青青草。不是盆花,是一枝一枝折下来的玫瑰、月季、狗尾巴草、小竹条……同一个方向排列着可扎成束。不过我把它们散着,折断处没在搪瓷盆接的一点水里

    穿了几年的凉鞋有些坏了,好像不知不觉走到鹅卵石上去了,脚隐隐痛。

    走过一个眼熟的长发男生,我就停下来瞅着,一边想他是谁。他去了那条有栀子花的夜了的园林山道,路似乎是往丘上攀的,然后也定住转过身。我们好呆的相望着,时间一久好没意思,哼,我侧歪了下头转身就走了。

    裸体的水泽仙女摘下了她们的翅膀,一摘下翅膀们就变得柔软起来,像普通的绸纱。然后这群女孩子在湖边浣“纱”,居然还用木棍捶捣着,岸边的某石旁立着许多洗衣液瓶子。

    唉,我是不是该买洗衣液了。

    有一个上上世纪欧洲服饰的青年在盘弄机器,细细微微调试着,可是他手上的是一幅油画。他参考着一副油画在逐一摆弄精密的零件。

    我在梦里的梦里,梦到一只大橘躺在地上,超肥。

    我抱起一只毛绒的玩偶小海懒,在背上写下一些字备忘:山路、宫殿、心慌慌、他的湖泊、害羞仍然看着、偷梦里笔记的贼……

    每一天,当成人生的最后几个星期的普通日子来过,最后一天太仓促,不合适。

    最好是,忘记吧。不要忘记。

    有一处大河流,无人掌舵,我一直向后漂浮着。奇怪的是,看不见路,虽惊心动魄然始终稳稳当当的。

    知道自己在第二层的梦里,想洒脱地唱自己写的歌,可是环境说“否”,于是把稿子一抛,它们还没降落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看不见的后上方拽去。房门砰的关上,我知道,梦魇来了。玩偶,我心爱的玩偶变作古代的仙女,欲言又止看着倒地的她,满眼期望地望着。然后无情地回头。门后是怪物,可那又怎样呢?我开了一道小缝又关上,又开又关上,反复多次。落寞的怪物会注意到异响然后回头愤怒地撕碎我吧。

    但不是门内的。是那头的,疯狂的速度,快速的让人觉得空气都要稀薄起来,惊慌到兴奋

    快,带我走吧。随便怎样的恐吓和啃食我的神经,带我到别处去,一个未知的恐怖世界。它就停止了,忽然的。为什么要停止?这样的可恶吗?

    我因害怕而高兴,这点乐趣也剥夺了。我有些,落寞,好想哭。

    巨大的幸福充实着我,快带我走吧。我在梦里爱上了一个人,我对他讲,假如我不在了,随便哪一个季节哪一个时刻,请偶尔记得我,他答应了,我涉水而走,在荒漠里的没有边际的小溪流。有音乐,浅浅的不知何人吟唱的歌。

    水里倒映着一个太阳,往前走,是黑夜倒映着一片星球,生长着小花的草原。

    在下着雨的晚上,抬头看见,我没有看见的月亮,就在那个空空的地方,和往常一样流转着,夕阳在,它之后是千篇一律的月夜,影子也未消失过,总能自洽。

    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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