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探李氏

    简墨没想到自己去李氏的机会来得这么快。角逐赛开赛前几日,李铭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盛景的角逐赛资格被取消了。”来接他的随行表情淡定,仿佛在说一件极小的事。

    简墨有些意外:“怎么会?”

    “东一区第二次预赛那天,盛景在李氏门口奚落你了?”随行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简墨的脚步微微凝滞了下,随后又恢复正常。

    李铭曾对他说过:“李家人犯错,李家自己管教。若外人动手,无论对错,绝对叫他刻骨铭心。”所以院长这是查到了什么,打算替他找回场子吧。这种风格蛮横的护短虽然明摆着三观不正,但落到他的身上,却给简墨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心头莫名生出些感动。

    好在简墨很快想起因档案局一事,自己受到李家给予的“刻骨铭心”,整个人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到了办公室,李铭便满脸笑容拉他在身边坐下:“明天我要去李氏,你若无事陪我去一趟吧。”

    实际上,是院长陪他去吧。

    这般体贴入微、投己所好地示好,简墨连拒绝都难说出口。若是在不知身世前,他肯定想都不用想就答应了。但他不想顺从院长春风化雨式的安排,与李家纠葛日深。只是“不”字到了嘴边,简墨却又迟疑起来。

    李氏不仅是他一直憧憬的造纸圣地,同时也是他追查六街狙杀幕后主使人的关键——求之不得的机会送到眼前,难道就这么放弃?可简要不久前分析过,他们探查李氏的条件还不成熟,他本来也做好了暂时搁置的准备……如果简要不许,他该找谁来配合自己完成这场追查呢?

    短短两三秒里,简墨脑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心口紧张得怦怦跳。最后他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按了按,对李铭说:“我有时间。”

    见简墨答应,李铭十分高兴:“你父亲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三个助手,便是韩广平、关山和董禹。就算暂时不公开身份,先熟悉一下,对你未来也是大有裨益的。”

    “葛社长,你确定要写这个?”阿文翻着写着《末日》二字的纸册,迟疑道,“这未免太可怕了。”

    “不可怕我还不拿来呢。”葛乔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总得让他们知道,肆无忌惮地糟践纸人会遭什么报应吧。再说,这行动若成功了,必定狠削霍恩的颜面,你不觉得特别痛快?”

    “痛快是痛快,可——”

    见阿文还在犹豫,葛乔不悦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被假正经教得一点血性都没有。他要建纸人国,要窃取诞生纸。这是正事,我支持。但让这些造纸师长点记性,难道就不应该?”

    少年不悦地挥开他的手,眼神激烈地斗争了半分钟后,终于勉强点了头。葛乔笑了起来,然后又低声嘱咐:“这事做成之前,万不可让假……平靖知道了,你懂的。”

    阿文忍不住问:“葛社长,我觉得平哥人挺好说话的,从来都不乱发脾气,也不骂人。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怕他呢?”

    “你说什么!谁怕他!你乔哥这辈子就没怕过谁!”葛乔连忙高声反驳。见阿文眼中仍是半信半疑,他咳了一声,敲着纸册小声道:“别忘记了。”

    阿文瞥了他一眼,将纸册小心放入抽屉中:“明天我会去血库找人。”

    葛乔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假作随意道:“对了,平靖今天去哪儿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酒吧?”

    “他说有私事要处理,今天不来。”阿文回答道。

    独立造纸学院外的街市同其他大学一样,每天课程一结束,便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关星星气冲冲地在前面走,一个衣着体面、相貌帅气的青年快步跟上:“我知道关小姐不喜欢我,但是关局长交代了我——”

    “离我远一点。”关星星停住脚步,凶狠地说,“你若是再跟上来,我就要打人了。”

    帅气青年仍不放弃,想要说什么,忽然天空发出砰砰的两响。所有人都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两朵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炸开,明亮的火光在满是彩霞的天空上层层绽开,余烬如金色的流星,徐徐下坠。

    “天还没黑,谁在放烟花啊?”附近的学生们纷纷议论。

    当数百道流星落到街市上那一刻,梦境仿佛毫无征兆地降临人间。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瞬间被点燃,时尚新潮的现代景貌被悉数烧尽,数千年前朱雀大街的盛况冉冉复生。路上的学生、街边的商贩店家全都看呆了,等他们醒过神,才发现身上全都换上了旧纪元华夏民族的服饰和妆容。

    帅气青年瞅着自己一身富家少爷的装扮愣了几秒。等他回过神,匆忙看向关星星原来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站着一名芝兰玉树的白衣少年。少年对身上和周围的变化似乎并不惊奇,只是四处张望,好像在找谁。

    “请问——”帅气青年正要问他是否看见一个扎着发带的女孩,却见少年忽然一手按住心口上方,定睛望向街市的另一头。

    一抹明艳的红色拨开人流,不疾不徐地走出。那是一个高挑的红裙姑娘,古典的鹅蛋脸,肤如凝脂,举着一把秋日落枫的油纸伞。

    但不知为何,明明是大家闺秀的模样,那微挑的细眉和冷淡的丹凤眼投来凝视时,帅气青年感到一阵剑光逼人的窒息,身体也好似被定在原地,仿佛她不是正在收起一把油纸伞,而是拔出了一柄寒气四溢的剑。

    白衣少年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绽开了笑。他欢快地跑过去,一把抓起红裙姑娘的手,挤进了人群之中。

    帅气青年还在发呆,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帅气青年一个激灵回过神,认出这人是关星星的保镖,忙问:“看见关小姐了吗?”

    男子无奈地回答:“穿白衣的那个男孩就是关小姐。”

    白衣少年拉着红裙姑娘躲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又偷偷向外看了一眼:“应该追不上了。”

    “范迪说你找我?”红裙姑娘看着少年问。

    白衣少年一点没被对方淡漠的语气吓到,反而凑到她跟前笑眯眯地说:“是啊。”

    红裙姑娘看着踮脚才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到底有什么事?”

    白衣少年有点不高兴了,嘟起嘴审视着红裙姑娘:“我好歹给你帮了个大忙,你都没点表示吗?”

    红裙姑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慢慢褪去伪装,变成他熟悉的样子:柔顺的眉毛舒展着甜蜜的笑意,修长睫毛颤动的频率宛若他心脏漏跳的节拍,一双仿佛星撒银河的黑色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像——正是自己。

    “你想要什么?”红裙姑娘郑重其事地问。

    白衣少年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点点自己的脸颊,狡黠地眨眨眼。

    红裙姑娘犹豫了一下,巷子口这时传来声响:“关小姐?”

    青年见白衣少年转头,正是关星星的模样,不由得大喜。然而不等他再开口,便见红裙姑娘捡起油纸伞,扔了过来。

    油纸伞在半空中翻转,唰的一声打开。

    小巷中立时狂风大作,伞面上栩栩如生的枫叶一片一片活过来,宛若一大群飞鸟,铺天盖地向他扑面袭来。

    青年不知幻象是否有杀伤力,连连后退。护卫打扮的男子似乎对此情形早已熟悉,拨开他,面若无色地穿过枫叶。

    青年迟疑一下,跟着穿过去,果然毫发无伤地到了巷子那头。他急忙跑了出去,在人流中四处张望。

    油纸伞掉到了地上,摔成无数碎片,消失在空气中。几分钟后,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传来低低的男声:“他们已经走了。”

    接着是关星星的嬉笑:“我知道呀。”

    空气仿佛剥离了暗沉的外壳,先露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她踩在一双黑色的鞋子上,双手勾着一名白衣男子的脖子。白衣男子双手抱起她,轻轻放在地上,挥手抹去了幻象最后的碎片。

    清隽无俦的相貌,让阴晦的巷子刹那间熠熠生辉。

    关星星陶醉地盯着他,嘴里不知道是在夸谁:“不愧是我的男朋友。”

    白衣男子眼神微柔,似乎想笑,最后还是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以后若是没事,还是不要来找我。”

    关星星恼了,抓起他的左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方。

    一条手编红绳忽然出现,上面挂着一只造型独特的骨哨。它和白衣男子左手缺失的小指指根一接触,瞬间从淡红变成酡红,只用眼睛看,便能感觉到其中的血液正在沸腾。

    “它每个月至少要这么发烫三次。平靖,你若不是想我,来看我是为了好玩吗?”

    偷窥的行径被直接戳穿,平靖脸上的冷漠化作点点狼狈。他想收回手,却被关星星紧紧攥着。两人相持不下,平靖无奈地说:“星星,这条路远比我当初想的要难。”

    “那就不等了,我们私奔吧。”关星星坚定地说,“反正我爸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家,我在不在根本不重要。”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平靖挣脱她的手,“有些事情,和你我想的根本不一样。”

    容不下的,不只是原人对纸人。

    关星星看着两手空空如也,忽然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我等你也不行,跟你走也不行,难道这世界上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平靖想给她擦擦眼泪,但还是克制住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长盒子塞到她的手上,转身没入巷子的黑暗中。

    关星星慌忙伸出手四处摸索。等她好像瞎子一样摸遍整条巷子,才意识到平靖真的走了。关星星又赶忙打开那只长盒子,一眼看见里面的东西,便狠狠地摔了出去。

    “魂笔,”等青年和保镖终于又找回这条巷子时,只见扎着黄色发带的关星星坐在地上哭骂,“又是魂笔!我偏不要——”

    巷子里有一只摔坏的长盒子,旁边掉落着两支崭新的魂笔。

    “前段时间老董跟我说,四先生突然关注起一个学生来,我还当是开玩笑。”韩广平笑着打量了简墨一眼,“没问题,我让人带他好好走一圈。”

    李铭拒绝了:“不用了。我亲自带他去看看,你帮我找个权限高的人跟着就行。”

    韩广平愕然了两秒:“您亲自引导?这待遇——我都不敢想。”

    “别开玩笑了。”李铭笑道,“快安排吧。”

    简墨摆出乖巧好学生的模样,礼貌道:“如果韩所长不忙,能不能请您亲自为我介绍?”

    韩广平虽是技术人员出身,但能在李氏多年稳坐所长位置,察言观色的能力同样不弱:一个不过略有些才气的学生,居然有勇气请他作陪。李铭不但没反对,还一脸赞同。韩广平现在有些理解董禹的心情,但此刻不好细问,他便暂时将疑问搁在一边:“也行,反正我现在也闲着——你想看哪方面的资料?”

    见事情进展顺利,简墨暗藏的紧张稍稍放松,询问道:“可以先随便逛逛吗?”

    韩广平笑着点点头。

    走进诞生纸大楼后,简墨才知道,这幢建筑看上去不及魂笔大楼一半高,却有着多达二十层的地下结构。其中十五层都是用来保存过往研究资料的。

    目光扫过一排排银灰色档案柜,档案盒上标注的内容,让他差点忘记此行的目的,心忍不住躁动起来:《多项特级天赋搭配方案与输出峰值的测试》《关于异体者异能波动的探测可能性及方法的研究》《被动型异能天赋对异能存量消耗的试验》……

    换了一排档案柜,里面的内容让他的表情更加呆滞:《一张诞生纸造生多名纸人的试验报告》《多造纸师写造一名纸人的试验报告》《初窥之赏现象出现的原因分析》……

    陈元曾对他说,李氏是所有造纸系学生梦寐以求的深造之地。简墨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原本他以为找到足够的话题拖延时间会比较困难,现在却觉得时间不够用。

    “为什么要把异体者的异能波动探测单独拿出来讨论?

    “一张诞生纸造生多名纸人最后成功了吗……多造纸师写造一名纸人的试验呢?没成功?

    “短时间内频繁造纸会削弱魂歌时魂力波动的状态,造纸间隔时间越长越有利于魂歌状态的恢复——所以初窥之赏的等级才会偏高?”

    ……

    逛完一层档案室就花了近三小时,简墨佯装没看到韩广平口干舌燥的样子,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可以到其他层看看吗?”

    于是,简墨又看到了年代更久远的《无工具写造的可行性报告》《赋原指数的测试标准》《二次写造的测试报告》《镇魂印对不同量级魂力波动屏蔽效果的测试》《圣人觉醒是否能人为控制的实验》……

    “圣人觉醒是什么?”眼看接近下午一点,简墨无法再磨蹭下去,只好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圣人啊——”韩广平倒没有嘲笑他,“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它开始不过是一群狂妄自大的疯子的自称。只不过流传太广,大家反而默认了这个称呼。圣人与其他天赋者的区别,就是能够操纵自己的魂力波动,对其他原人的魂力波动进行攻击。被攻击的一方会遭受极大的痛楚,甚至直接死亡。”

    见这名左眉有道小破口的青年再度目瞪口呆,韩广平忍不住笑了起来:“魂力波动攻击,除辨魂师外,普通原人没有任何办法预知,更不用说还击。他们最早出现在第一次纸原战争时期,起初军方对他们不甚了解,曾派出三百名原人士兵去捉拿其中一人。可是这三百人连十分钟都没有撑过。政府军的元帅都感叹,论圣人对原人杀伤力之效,一人可抵一支军队。”

    简墨试探地问:“只攻击原人……魂力波动攻击对纸人不起作用吗?”

    “是的,魂力波动攻击对魂晶无效。”韩广平给出肯定的回答。

    简墨抿抿嘴,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某项猜测得到验证而欢喜,还是为新获得的信息而担忧。

    “放心吧,我们现在是遇不到圣人的。”李铭以为简墨在担忧,笑着安慰道。

    “为什么?”简墨好奇。

    “首先,圣人出现的概率本就极低。哪怕是在最鼎盛期,整个泛亚被发现的圣人也没有超过百人。”韩广平解释道,“也就是在李氏,你还能看到圣人的资料。到了外面,多少造纸世家听都未必听过这个词。

    “其次,从圣人作乱平息后,造纸管理局就对国内圣人及疑似圣人进行了严格监管。后来这群人逐渐发展成一个由辨魂师、圣人及他们的造纸组成的独立部门——这个部门只对造纸管理局局长负责。大多数造纸管理局的属员不知道它的存在,对外公布的组织结构里也没有它。不过有资格知道它的人,都称它为‘无名部门’。”

    简墨恍然,重新望了望档案盒上的标题:“那圣人的觉醒到底能不能被人为控制呢?”

    “因为样本数量太小,这一次实验并没有得出有用的结论。不过在那之后数十年,这个猜想在欧盟的天赋者身上得到了验证。”韩广平向李铭意味深长道,“微生应该对这个最有体会。”

    韩广平提到的李微生,此时正急匆匆地走进局长办公室,问:“爸,什么事情这么急着把我叫来?”

    李君珲正在一张文件上写字,抬手指指桌上某个资料袋:“两小时前,京华机场一名圣人未经申请就非法入境。驻守辨魂师跟到半路被干掉了,那人也失去踪迹。”

    李微生闻言也蹙起眉,抽出袋里的资料——一个白皮肤淡黄发色的青年映入眼帘,姓名那一栏写着:康庭斯·雨果。

    与此同时,一名欧裔年轻男子在京华大学门口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用标准的普通话向门卫礼貌地询问:“请问造纸学院在哪儿?”

    门卫对这位似是慕名而来的外籍游客很客气,指着停靠在一边的校内巴士:“坐车第六站下就是。”

    欧裔年轻男子礼貌地道了谢。十五分钟后,他在目的地下了车,彬彬有礼地向两名女生问路:“请问你们知道造设系男生宿舍怎么走吗?”

    两位女生见对方相貌俊逸态度温和,立刻给他指了方向,又热情地问道:“您是找谁吗?我们也是造设系的学生,不知道能不能够帮上忙?”

    “谢谢!”欧裔年轻男子道,“我找造设系4903班的谢首同学,你们认识他吗?”

    参观结束后,韩广平招呼李铭两人一起去李氏的食堂用餐。

    “我去一趟卫生间。”简墨说。

    韩广平指了方向,等青年一离开,他便开门见山地问:“四先生,这孩子该不会是你的——”

    李铭仍旧不松口:“以后你会知道的。”

    韩广平自以为心领神会,正准备去取餐,手机却响了。

    “失陪一下。”他向李铭点点头,一边向外走一边按下接听键,“有什么事吗?”

    “所长,您的实验结束了吗?我这边有一批天星楠木要得很急,能不能现在过去找您签字?”电话那边是一位高级研究员。

    “实验?什么实验?”韩广平皱起眉头。

    那边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才道:“……安保说您在房间里实验,让我最好别去打扰,所以我才打了这个电话。”

    “等等……安保说我在房间实验?”韩广平感觉到不妙,“我马上过来。”

    一分钟后,韩广平到达点睛大楼顶楼。

    几名安保人员站在办公室门口,其中安保队长诚惶诚恐地说:“三小时前,我们检测到您房间附近有异能波动。敲门后……您出来说在房间里做个小实验,让我们别来打扰。”

    韩广平对着视频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韩广平”,皱起眉头:房间没有异能残留,重要文件资料也没有丢失,甚至没有明显的物品移动。

    另一名安保人员走了过来汇报:“所长,研究所禁‘移’区未发现非法入侵异常,安全监控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出入。除了四先生和他带的那名青年——走的是专属通道。”

    韩广平猛然记起那位李铭几乎是予取予求的少年。

    “一级戒备,全所搜查。”他冷肃了脸,“叫名辨魂师来。”

    正在唐宋计算本期营收的简要突然按住胸口。他凝眉想了一秒,拨了两个电话,结果都无人接听。等拨通了第三个号码,才说了两句,简要就猛地捏紧了手机,将笔记本啪地合上。

    “郑铁,二级战配,立刻出发。”

    韩广平回到食堂的时候,发现青年已经回到座位上,一脸心不在焉地听着李铭介绍这里的特色菜品。

    他不动声色地加入两人的对话:“我们这里的粥是出了名的好,绝对不比三大局差。”

    青年把粥里的胡萝卜丁叉到一边,然后慢条斯理地夹了块排骨。刚刚在档案室里提问时丝毫不见局促,此刻却一言不发,韩广平心中暗道,这是达到目的准备撤退了吗?

    这时他听见李铭打趣道:“怎么,这里的菜有那么好吃吗?都舍不得说话了?”

    “我在想刚刚看过的那些资料。”青年看了韩广平一眼,“我花了一上午,也才看了九牛一毛。这么多珍贵的资料,估计会有不少人想偷吧……当然,这里肯定会有很多保护措施。”

    李铭大笑揶揄道:“该不会就是你想来偷吧,我看你盯着那些资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青年尴尬无比地埋头吃菜。

    “李氏的防御手段在整个泛亚不敢说是最完善的,但一定是最先进的。”韩广平轻轻摇着高脚杯,意味深长地说,“三大局防护系统中凡是涉及异能的部分,都是李氏一手打造。你去的档案室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你若是没有知会我,就自己动手去拿的话,不但什么都拿不到,而且会触动档案室的警报。”

    不料青年反应极快,抬头望着他:“是因为真正的资料根本不在档案盒里吗——盒子只是与资料连接的另一个空间。没有权限,拿到的只是一个盒子形状的异能键。”

    韩广平心里冷笑一声:“你的理解很正确。”

    青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到苏塘的书冢。”

    韩广平没想到一个纸人对丁之重案件这样了解,倒是稍稍生出一点佩服:“异曲同工。”

    没想到对方居然更赤裸裸地问:“诞生纸档案局莫非也是这样存放诞生纸的?”

    “你脑子倒是转得快。”韩广平嗤笑了一声,“诞生纸档案局靠的可不光是几组异能键,那可是复杂到你想象不到的一套程序。”

    这时电话响了,韩广平接通听了几秒,道了一声:“我知道了。”他放下筷子,双手叠放在膝头,对青年开门见山道:“说吧,你到李氏来到底什么目的?”

    简墨心跳猛然加速,但表面仍故作镇定:“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资料室拖着我东扯西拉,不就是为了进我的办公室吗?”韩广平嗤笑一声,“能迷惑住四先生为你开路,你倒算有些本事。”

    简墨想过一百种暴露的可能,却不想对方怀疑上自己的原因竟是李铭待自己太好。偏生这件事上他无法解释,只能在心里担心万千和时择是否都平安撤出。

    “广平,你误会了,我没有被迷惑。”李铭转念便明白韩广平已找来辨魂师,顿时哭笑不得,“这一点,我可以解释。”

    韩广平对此刻李铭的话显然并不信任,直接逼问简墨:“你在我房间里找什么?”

    李铭起初以为只是误会,但见简墨连一句申辩都无,也察觉出不对:“阿首,你真的让人去了韩所长的办公室?”

    “不必拖延时间,整个李氏都戒备了,你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韩广平冷着脸说。

    韩广平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所以万千他们还没有落到对方手中?简墨心头略松:“你的办公室里有什么值得我稀罕的?”

    韩广平眯起眼睛:“我不喜欢和人磨嘴皮子,你去跟纸管局说吧。”他话音一落,四周便有四名安保人员一起扑来。

    “广平,住手!”李铭见状急了,“随行!”

    李铭的影子猛然蹿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融入四名安保人员的影子中,将他们牢牢锁定在地面。

    然而李氏毕竟是李氏,一秒后四人中就有两人摆脱束缚。其中一人完全丢下“影子”,爬起来就跑。另一名则化为几乎无影的水流,咕噜噜地流走。两名异级安保训练有素,东西两头向简墨夹击。

    简墨利落地爬上餐桌,踩着桌椅逃窜。没有影子的安保人员从腰上抽出皮带,向他甩过去。明明只有一米多长的皮带刹那间展开,竟将四五米外的简墨拦腰卷住,狠狠甩下桌面。

    透明的水流趁机一拥而上,正要将他包裹住,却扑了个空。

    众人还不及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发觉餐厅中骤然多了一圈陌生面孔,个个神色不善,气息悍然。安保人员自动全员警戒,与之对峙起来。这时他们才发现,刚刚莫名消失的断眉青年被这群生面孔护卫在中心,一名举止优雅的年轻人正蹲在他身边查看。

    这是当李氏是什么地方?韩广平正欲发作,李铭赶紧挡在简墨面前:“你听我说完再打行不行?”

    李家人亲身上阵做保护伞也是罕事。韩广平瞪着李铭,为防误伤,暂未轻举妄动。

    李铭回头,担忧地看一眼简墨:“他怎么样?”

    “应无大碍。但摔得有点狠,怕是得缓一缓。”优雅的年轻人向他礼貌地道谢,“少爷太过任性,让您看笑话了。”

    李铭这才松了一口气,敛眉肃眼对韩广平道:“我们单独说几句。”

    简墨过了一分多钟才缓过气,勉强从地上坐起来。他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简要,表情尴尬:“这次是我错了。”

    “少爷认错倒是挺干脆的。”简要不客气道,“只是不知道您背着我‘精心谋划’的行动,到底结果如何?”

    简墨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向周围扫了一眼:万千站在距离他们相当远的地方,斜睨着简要的后背,一脸生无可恋,显然是被“严厉教育”过了。简墨正想问问查探的结果,韩广平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简墨扶着简要的手,勉强站起。见对方用一种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目光,审视着他的脸,简墨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多了一人知晓。

    韩广平的目光最后落在简墨胸前的银链上:“可以给我看看这条链子吗?”

    简墨一手按住银链,瞪着他没有说话,却也未松手。

    韩广平想了想,挥手让安保们退出了餐厅,语气温和:“你到底在我办公室找什么?”

    简墨不想回答韩广平,但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万千的方向。

    此时重简方略多数人也已经退了出去,餐厅里仅剩简要和万千。穿着旗袍的娇媚女郎站直了身体,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不是他。”

    “不是他?”

    “至少从那场谈话看,韩广平与那场刺杀没有关系。”万千瞥了一眼一头雾水的韩广平,“我们白费工夫了。”

    折腾了这么大一圈,结果最后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简墨心有不甘,劈头质问韩广平:“四年前,李氏为什么要去楚中市木桶区举办展览?”

    此问一出,李铭立即明白了简墨此行的真正目的,啼笑皆非。韩广平却未料到事情牵扯得如此久远,一时回想不起简墨说的是哪场展览:“展览?什么展览——李氏去哪里办展览,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无关?若非那场展览李氏死了两名造纸师,周勇就不会在这里看到谋杀现场的监控视频。”简墨哼了一声,“更不会找到我家,把我最好的朋友当成我……杀死了。”

    一提两名造纸师被杀,韩广平马上记起了四年前那场凶杀案。可简墨接下来的控诉却让他目瞪口呆:“周勇——要杀你?”

    李铭叹了一口气,跟着证实:“确有此事。就在数日前,他甚至又去木桶区打探了微宁的来历。我让随行也去探查过了,确实是周勇无疑。”

    韩广平闻言眉头紧锁,神色犹疑。万千插嘴道:“时隔四年,韩所长怕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我来讲吧。”

    等万千将今日在办公室所得复述了一遍,韩广平才想起,自己确实是同周勇说过这番话。若非受造纸师联盟的举动催化,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让李氏去那里举办展览。

    “秋山忆?”简墨低头念着这个名字。

    李铭见状,连忙劝阻:“你不要再乱猜了。无论是韩所长,还是秋主席,他们都不可能对你有恶意的。”

    简墨斜了他一眼:“周勇还曾经是他的秘书呢。”

    李铭按了按额头,这一点他确实无言以对。

    “既然我洗脱了嫌疑,”韩广平目光又落在他的银链上,“现在可以让我看一看吗?——取下来看看。”

    简墨内心虽然极不情愿,但他确实私闯了对方的住所,还差点冤枉了人,当下没好气地取下链子。

    韩广平拿到银链细看一番,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正要说什么,手机又响了。大约也是想让李铭听一听,他打开了外放,那边的声音紧张又有点急促。

    “蓝绿两色,环形波形态,中心向外做扩缩运动,波动频率稳定,亮度级别甲,量级……量级A等。”韩广平眼睛才一亮,却听见那边的声音马上又更正,“不,这根本就不是A等——这超A等不知道多少倍了!仰角四十五度都已经被它覆盖掉,站在两公里,不,三公里外恐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长,这人是谁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量级的魂力波动——”

    韩广平皱着眉头听完后半段不专业的评估,下令道:“这个魂力波动的评估内容立刻列入特级机密,明白吗?”

    挂上电话,他将银链给简墨戴上,神色郑重:“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要再取下来。若是敌人里有辨魂师,你的魂力波动搁哪儿都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韩广平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提醒简墨,但说完莫名看了李铭一眼。李铭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一变,紧紧抿着嘴说不出话来。简要反应也极快,担心地望了简墨一眼,见他并未联想到别的事情,才松了一口气。

    将简墨和李铭送到专属通道门口,韩广平突然开口问:“那名空间协律者是不是你的造纸?”

    简墨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秘密是吧?”韩广平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青蓝色的卡片,一副公平交换的模样,“这是李氏的专属身份识别卡。以后你拿着它随时都可以进来,资料室里的所有资料都对你开放。”

    李铭不满地瞪了韩广平一眼,一把夺过卡片,塞进简墨手里:“李家人手一张,这是你本该有的。”

    李铭没想到的是,此言一出,原本只是迟疑的简墨竟然把手直接抽了回去。

    “院长。”简墨觉得还是早点把话说清楚好,“我没打算回李家。”

    韩广平愣了一下,随后咳了一声,很识时务地退到远处等候。

    李铭的修养极好,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表示理解,语气温和:“我知道,这段时间微生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你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但只要你愿意回家,这些都不是问题。就算他敢,你爷爷也不会答应。”

    “院长,这不是关键。”简墨郑重而认真地望着李铭,“关键是,我是有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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