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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枯茶怪味·归途杀机

    将离顺着他的手低头看去,单手将剑解下放到案上。

    “先生认得这剑?”

    李恒摇摇头:“不认得。”

    “呃,那先生怎么……”

    “我只认得这是牵机阁的雀鹰。”

    “雀鹰?”

    “公子不问牵机阁却问雀鹰,看来是知道牵机阁?”

    “听说过一些,先生想不想知道这剑是怎么来的?”

    “公子是九原君,这剑就不是公子的,只能是那贼的,至于如何得来……”

    李恒摊开手,比比将离脸上和虎口的伤:“不就是这么得来的么。”

    “呵。”

    茶壶盖子开始不老实地扑腾起来,卟噜卟噜吐着泡泡。

    李恒转过身去掀开陶壶的盖子,用茶舀伸进去拨弄一下,再嗅嗅茶香,“嘿,茶好了。”

    接着从案下掏出两个上了釉的小陶碗,分别盖上早就被裁好的麻布片用作过滤,两指在碗口掐着布,将壶里热腾腾的茶汤盛在那上面。

    他说的没错,这就是残羹烂叶的菜汤。

    汤汁透过麻布,一滴一滴缓缓渗到碗里。

    在麻布上留下被碾碎的小枝条和被挤扁的叶芽,洇出浑浊灰黄的汁水,嗯,还有虫子尸体。

    虎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好,将离觉得李敢的手法比那老医师的小医徒要熟练许多。

    包的也平整,还把打的结给藏了起来,看着很像是简易的拳击绷带,非常结实。

    将离谢过之后,这少年便被他老爹打发出去了。

    “来来来。”

    李恒把裹着杂质的麻布拿开,放了一碗到将离面前:“公子尝尝老朽这枯草茶,若能喝得下去……”

    将离在等他继续说下去,老头儿却骨碌碌转了转眼睛,接着开始擦桌子,把刚才舀茶弄出来的汁水擦干。

    “如果我能喝下去,就怎么样?”

    “嘿,若是公子能喝下去,老朽就继续说说那雀鹰。”

    将离轻笑一声:“没问题。”

    一碗茶而已。

    他晃晃茶碗,因为碗中釉是黑的,看不出茶汤原本的颜色。

    用麻布过滤之后确实清爽了许多,但还是泛着细小的渣滓。

    再闻味道,茶香醇厚,非常浓郁,还带着些酸酸的梅子味。

    不明白这老头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一口闷。

    接着刚入口就耐受不住,夺过铜盂吐了出来。

    “呃啊,你这也……咳、咳……”

    “怎么样?老朽没骗公子吧?”

    将离呸呸吐净茶汤,用袖口擦擦嘴角,再回味了一下嘴里的味道。

    然后呵呵笑了出来:“你这老头儿,狡猾。”

    李恒心满意足,装模作样地一本正经,拱手道:“公子,愿赌服输。”

    然后看起来悠然自得地将碗中茶一饮而尽,还舔舔嘴砸吧了一下。

    将离可以喝很苦的咖啡,吃很苦的苦瓜,嚼纯黑的巧克力。

    要说对这茶的味道,他是做好非常苦的准备的。

    结果这所谓的枯草茶,竟是极酸无比。

    酸到掉牙,酸到舌麻,酸到口中立刻分泌了大量的唾液。

    这茶汤在口中多呆一秒,都会觉得嘴巴要烂掉。

    手边又没有可以漱口的清水,只能任由那残留的味道像小虫一样窸窸窣窣地爬满整个口腔,刺激着粘膜。

    这会儿竟像吃了辣椒一样“嘶嘶”吸着气,可那分明又不是辣,是满嘴的跳跳糖。

    “再来一碗。”

    将离心里有了数,觉得下一次的话,应该是可以坚持住的。

    “哼哼,公子,不巧得很,我这茶就只够盛两碗的。”

    李恒没骗人,陶炉上的茶壶里只剩半壶烂烂的梗子和草叶。

    而他也正在舀了陶盂里的废茶汤往炉膛里浇,里面被烧得红红的细柴叹出一缕青烟,变成令人绝望的焦黑色。

    今日份的下午茶已经结束,请改天再来。

    将离察觉到他有送客的意思,看来是认真的,咽不下茶,就不能听雀鹰的事。

    “明天还有茶吗?”

    “那可不好说。”

    李恒将陶壶里的栏叶梗子夹到陶盂里:“老朽想起来才会弄一壶。”

    “好吧。”将离撑案起身,“多谢先生的茶,我先撤一步。”

    李恒登时放下手里的事,又夸张地行了个大礼,额头叩在手背上:“恭送九原君。”

    “嗯,再见。”

    将离说完便顺着来路返回,在经过一排书架的时候,看见这条通道最里面放了一个大木箱。

    大到可以藏进一个壮硕的成年人,便随口问向李恒:“先生,这箱子里是什么?”

    那老头儿还在那伏着身呢,听将离喊话问自己,才抬起头大声回道:“那是一些老剑。”

    “老剑?”

    “就是以前铸的剑,有十年前的,有二十年前的,也有五十年前的,都是些老样式,如今看不上了。”

    懂了,就是被淘汰的旧版剑。

    “那为什么要放这里?”

    “每种剑都留了一两柄,收纳入库,以作留存。”

    “哦这样啊,我可以打开看看嘛?平时会打开吗?看起来还挺沉的。”

    “公子也说挺沉的,那自是没人会闲着没事干去打开它。”

    “你就不能稍微婉转一点么?”

    “公子请便。”

    后面传来拖动竹简的声音,李恒看来已经不想管自己了。

    将离走到木箱前,这箱子足有半人高,宽大结实,也没有锁。

    箱盖上乍看很干净,仔细观察会发现左上角残留着一处三角形的积灰区域,有擦拭痕迹。

    这说明平时是有人来打扫的,但擦得很潦草。

    此处和侧面的拉环提手上灰尘明显,看来真是没人会来随便打开它。

    将离提着抓手稍稍向上使劲,只掀开一条小缝隙,又哐当一声合了起来。

    第一次是感受一下重量,第二次便知道到底要花多大的力气。

    箱盖打开,一股混合着铜锈的木香冲了出来。

    箱子里满满当当堆了长长短短的各种剑,有木柄,有金属柄,也有一些没柄的。

    剑身上都刻有铸兵年份和铸造者、责任人的职务名字。

    这是殳(shū)书,秦书八体之一。

    殳是一种钝头长柄兵器,殳书就是像这样刻在兵器上的文字。

    在箱中一阵翻看,弄得哐哐直响,引得李恒传出牢骚:“公子啊,你看完了没有?”

    “嗯嗯,好了好了,抱歉。”

    ……

    太阳西斜,照在烟雾缭绕的工坊里,效果梦幻。

    工匠们开始收尾一天的工作,把堆在院子里的杂物用小车一趟趟地运进铺中。

    将离向门口的百长借了匹马,准备返回君府。

    对骑马还是挺熟的,以前接触过一些场地马,此时却尴尬地发现没有马镫。

    这副身体的手臂力量绝对不足以让自己直接翻身上马,将离抿了抿嘴,又回头看看百长。

    那百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主动过来牵马,将他带到路边,那里落着一块上马石……

    ……

    骑马需要一副好腰,在马上弯腰驼背的话,很快就感到会疲惫。

    最好的姿势是挺直腰背,就像将离现在这样。

    虽然两脚悬空有点不能松劲儿,但心情是好的。

    迎着晚霞,一路向西。

    红日低悬在天边,跟两千年后的一模一样,发着耀眼的橙光,把世界的影子拉得老长。

    夕阳下的乡间小路宜人无比。

    远处村庄里的炊烟裹挟着熟麦的气息被风卷了过来。

    方才满田的农夫已经收工,扛着农具,赶着牛车,运着整日的收成,三三两两走向远处,回去那飘着饭香的草房。

    雀群结队啾啾飞过,总也静不下来。

    田垄上追逐的小狗,追着追着一头栽进地里,又摇头晃脑地蹦跶出来。

    随老爹捡柴回家的孩子,走一路掉一路,被后面的父亲拉着训斥。

    将离此时又不着急往回赶了,勒缰减速,按辔徐行,还哼起了小调儿。

    他闭上眼感受着风,沉浸在着这片纯粹到剔透的乡野气息中。

    也许现代城市里人们一直想追求的那种回归,并不是空间问题,而是时间上的,那不叫“回归”,应该叫“回不去”。

    这份静谧安然的景致忽然被一声凄厉的鸣啸划破——

    将离循声看向天空,一只不大不小的鸟从头顶掠过。

    张开的翅膀上有漂亮的花纹,一道道戴着弧度的的灰线贯穿了整副翼展,有些密集,看得将离头皮发麻。

    方才还闹哄哄的雀儿群突然没了声音,田里也毫无动静,人们早已离开,连狗都瞧不见。

    这感觉就跟惊悚电影里的鲨鱼一样,所到之处,生机顿消。

    然后阴森森地露出鱼鳍,绕着猎物打转。

    将离觉得奇怪,头上那鸟似乎认准了自己,滑翔了一段又折返回来。

    无论疾驰或徐行,它总是“不离不弃”,就像给自己装了定位一样。

    不过这样仰仰头,颈椎好像舒服了些。

    再低头看路时,前方蹄声隐隐,约一百米处有匹白马正在缓缓走近,好像是之前看见过的那匹马。

    那马自然是有主人的,逆光而来,看不太清,瞧身形好像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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