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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八章 胡人四个·咔啦三声

    九原西南的北地郡。早先是西戎义渠人的地盘。秦昭王时为秦所并。

    此地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有两座大型的官营牧场。

    嬴况的车队由着新宠姬的喜好兜兜转转。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从九原城抵达这个泥阳县。车队今晚就在这里落脚。

    往南不远是泾水。沿着泾水向东。再三日就能回到咸阳。

    泥阳县西边有座官府市。里面大都卖车具和马具。

    马鞍、辔头、马鞭、套马绳。还有专门卖马药的。

    冬天市集萧条冷清。但都没有彻底闭门歇业。仍有几家在进进出出地运货。

    这边的居民不全是中夏人。还有很多戎狄后裔。胡夏混血。

    牧师(掌管牧地的养马官)、圉(yǔ)人(养马人)、经营马匹用具的商贾大多如此。所以高鼻凹目、蜷发浓须的人很常见。

    不是哪个地方都像九原那种大城一样建了行辕。这里只有一家简朴的逆旅。

    阳元君将这里整场包下后。下属来报。说车马具皆有磨损。需要找人上门修缮换新。

    接着从市集来了四人。看模样。胡人血统占了很大部分。他们带着工具行囊。给全队的车马好一阵检查。

    之后阳元君屏退旁人请他们进屋领赏。只留赵无风、夜尘和无名在旁。

    这领赏的时间有点久。话题也早已不是领什么赏了。

    狭小的客房光线昏暗。浮尘缓缓飘动。被从火盆中升上来的烟气扰得凌乱。

    嬴况与领头的隔案而坐。中间放着一张羊皮卷。两边自然向内卷起。还没有被完全铺开。

    那人身后也站了三个随从。身宽腰圆。发须浓重。沉重的呼吸声一阵接一阵。像是在暗中示威。

    赵无风面露不削。抬着下巴目光轻垂。

    嬴况现在是少有的一副专注模样。此趟北上去九原兜了一大圈。之前的事情都不重要。

    只有眼前这件。才是他大费周章要完成的任务。

    领头那人不满地朝嬴况推回羊皮卷:“我们单于要的是那孩子。你现在给我一卷羊皮是何用意?”

    赵无风听罢此问。轻蔑地摇摇头。暗道胡人愚蛮。

    嬴况沉下脸色:“你先看看这张图。”

    那人不耐烦地咂嘴。从腰间掏出两把匕首。把羊皮图压平。随意看上两眼便道:“乱七八糟画的什么?为何要我看?”

    “这张图比那孩子要值太多。拿给伊目。以他的才智。必定能知道这图上是何用意。”

    那人眯起眼睛。图他看不懂。但这句话他还是能听懂的。天秦人不想交出那个孩子。

    “当初是你们天秦人提出的。要把那孩子送给我们单于。如今换成一张皮。我没办法向单于交代。”

    “你给我搞清楚。”嬴况向前倾过身子。两眼直勾勾盯住那人。“不是送。是要你们匈奴给我们天秦做事。”

    那人沉默片刻。竖起眉毛回看过来:“是你们天秦相求在先。我们可以不做。”

    嬴况冷笑一声:“行。那请回吧。诸位就当这趟是来游玩的。那个孩子就留在天秦。等哪天得了空。我们便派大军将他送回月氏。

    “伊目应该很清楚吧。月氏没有被赶绝。这些年又回来了些。你也知道这孩子代表什么。

    “他是瞄准你们匈奴背后的一支箭。而我天秦。就是搭上这支箭的弓。”

    那人沉下气想了想。那个月氏少年是单于的心头大患。留在别人手里终究是会被人拿捏的软处。

    匈奴与天秦实力相差悬殊。自二十年前乌尔单于败北。生生被天秦将军射瞎一只眼睛。伤重身亡。匈奴士气骤减。小部族人心离散。

    之后一任单于是他的弟弟。终其一生竭力维系部族之间气若游丝的联盟。

    而如今的单于伊目又是他们最小的弟弟。承其兄志。游牧小部族近几年终于开始凝聚。

    他率领联盟东灭东胡。西逐月氏。连打了几场胜仗。地盘也扩大许多。

    伊目努力要使草原重回顶峰。要给大哥报仇。要南下攻秦。给匈奴雪耻。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将背后的月氏先清除干净。

    否则与天秦战事一起。如果月氏卷土重来。那匈奴左支右绌。必受其累。

    而月氏能够卷土重来的关键。就是那个孩子。

    嬴况见他光盯着图纸。半天不说话。就重重在他视线落下的地方叩了叩手。让那人回过神来。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什么都不带。空手而返。看看伊目会怎么罚你。

    “二。带着这张图回去。给他看。想办法把上面的东西做出来。他自然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了。

    “这东西做出来。对你们有益无害。至于做不做的出来……呵呵。但愿你们没有那么蠢吧。”

    “你!”

    领头的猛然拍案。四个匈奴人怒眉瞪目。三个随从握着刀柄冲上前来。马上就要拔刃相向。

    无名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上一步。完全挡住窗光。屋里一下变暗。

    这顶天的身形和可怖的脸。瞬间让那四人弱了气势。警惕相持片刻。领头的匈奴人摆摆手。让身后三人站回原位。

    夜尘笑着摇摇头。翻了他们一个白眼。

    嬴况微微偏头看向身侧。赵无风领意。轻咳一声。让无名也站回来。屋内又重现亮光。

    “如果你们不想合作。那好。我天秦也并不是只有匈奴一个选择。而如果匈奴失去了这个机会……”他停下笑了笑。“就再也没有了。”

    那领头的僵持半天。长长呼出口气。点点头:“这图我先带走。只是我们暂时回不去。你们的计划。怕是要等上些时日。少说两个月。”

    嬴况皱了皱眉:“为何?”

    他不喜欢变数。就像他不喜欢将离的变化。

    变了的将离多管闲事。变了的将离把那个月氏少年给弄丢了。打乱所有的计划。现在不得不断尾求生。

    “我们来的时候。在狄道被你们的斥候发现。只能杀了一个。现在长城西燧有很多兵。我们暂时回不去。”

    嬴况心累。捏着眉心。声音疲惫:“夏天。”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给你们三个月时间。孟夏之前。我要听到北境的动静。如果到了那时还没有消息。你们就等着月氏少年回家吧。”

    领头的与身后随从相顾一圈。那几人小声议论一番。冲领头的点点头。领头那人转过身来刚要开口。

    窗外突然传来嘎吱一响。

    屋内众人立时警觉起来。按理说这屋子周围应该都已清退了下人。守卫全在院外值守。不该有人能跑到窗下来偷听。

    赵无风淡漠着眼皮。冲窗外随意扬了扬下巴。夜尘领命。一个闪身冲出房门。

    外面响起些轻快的脚步声。居然不止一人。也不是逃走。而是跟着夜尘主动进屋。

    “公……子?”

    是那个怀孕的夏菱。还有姜芷和西姒。

    嬴况的三个姬正扭扭捏捏站在门口。被里面凶神恶煞的匈奴面孔吓得不敢说话。缩着肩膀挤在一起。

    “你们在窗外作甚?”嬴况厌烦地问。

    三人低着头左右看看。另两个把夏菱往前推了推。夏菱只好结结巴巴道:

    “公、公子好几日没见我们姊妹三人了。都只宠着那一个新的。妾身、妾身对公子很是想念。所以……所以……想来看看公子是否需要陪席?”

    话音刚落。那四个匈奴人舒眉笑笑。上上下打量着这三个妖丽的中夏女子。简直就要把她们身上的裘袍给盯穿。

    嬴况面无表情。像是看待陌生人一样地看这三个枕边人。其中一个还怀了他的孩子。

    他不发一语。轻轻瞥了夜尘一眼。夜尘微笑着慢慢欠身。恭恭敬敬请那三人出去。

    她们自夏菱当街孕吐后集体失宠。公子况整日整夜都与那从九原城带回的酒姬鱼水之欢。

    几人心生嫉妒。方才见那酒姬独自在客房中小憩。想是公子身边无人。她们便来偷偷找到公子。

    没想到公子在与人谈事。还是公子大度。没有半点责备。三个姬都松了一口气。

    夜尘送三人回屋后。帮她们合上房门。不过是从里面合的。轻手轻脚插上门闩。

    三个姬有些奇怪。姜芷问他:“这位管事。我们不需要照看。一会儿会有婢子们来的。”

    夜尘慢慢转过身来。细长的凤眼弯成两道漂亮的弧线。

    “三位。”他笑道:“是不需要照看的了……”

    然后从这间屋子的窗户里传出一声冷彻脊梁的“咔啦”。一响刚落。又是一声“咔啦”。

    紧接着是身体轰然倒地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倒下。之后就是伴随了极其轻微的、女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那女声才刚刚出口。就被第三声“咔啦”给终结。扼杀在冬季的寒风中……

    ……

    夜尘回来时。匈奴人已经离开。跪坐在阳元君面前的人换成了午阳。

    在九原县府户籍库的暗查有了结果。他其实两日前就抵达泥阳县了。一直在等阳元君和首座。

    “她是蜀郡人?你没看错吧?”

    嬴况面色凝重。严肃程度与刚才和匈奴人的谈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午阳点点头:“是。在下看的清楚。蜀郡成都县。云氏。”

    嬴况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蜀郡还真是个好地方。都江堰修成后。沃野千里。乃天府之国。入蜀亦是难如登天啊。呵。”

    赵无风转头去看他。明白他在想什么。便对午阳说:“你再去趟蜀郡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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