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神祇使者
“这座小庙竟然会飞？”傅雪惊叹道。
疑惑之间，傅雪回想起怀石和他提过，有一种古老的特制飞舟，专门用于宗教活动，通常采用小型庙宇作为外部造型。
傅雪瞬间激动起来，奔到祭祀身旁，半伏在地上。
“祭祀，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座庙宇其实是一艘星际飞舟，对吗？您就发发慈悲吧，救我们出去吧！”
祭祀目不斜视，庙门之外，便是浩荡的天地。天地似乎不在他的眼中，而在他的心中。
“这座庙宇，为了献祭辛西娅而存在的，并非为了渡人。人可自渡，我弗渡人。”
傅雪三指并于胸前，焦急地说道：“祭祀啊，我也崇敬辛西娅，可是辛西娅并非无情之神啊！若是她存于世间，定会渡尽这世间的苦难之人，创世神话里不也提到过吗？辛西娅舍弃自己，诞育了整个世界，她又怎么会如此无情呢！今日您肯救助我们，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祭祀叹笑一声：“孩子，五感亦是无感，我曾如你一般，贪恋这世间的一切，可是到头来，我勘破了感觉的幻象，顺其自然，方是正途。”
傅雪颇感无奈，一股深重地无力感，自心底升起，他望向一旁的风郁，“风郁，你能来劝劝大祭祀吗？”
风郁双手报膝，蜷缩在墙边，摇了摇头。
傅雪沉默无言，不甘地望向祭祀。
“孩子，你们来到这座庙宇，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随我一同隐入黑潮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天意不是如此，她要我们求活，不是要我们求死。”傅雪辩驳道。
祭祀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轻轻抚弄着眼前的编钟。随着编钟的变调，小庙腾挪方向，转换速度。
傅雪坐在祭祀一侧，盯着祭祀的一举一动。
转瞬之间，音律骤变，飘摇小庙腾入云霄，向着奔涌的黑潮迎去。
烈烈狂风，灌入庙宇之中，编钟晃荡，顿时庙宇震动。
祭祀按住编钟的支架，手指轻点某处关窍。庙门处落下白色帘幕，将整个庙门遮得严严实实。
庙宇恢复宁静，朝着黑潮继续进发。
“学会了吗？”祭祀三指合在胸前，淡然问道。
傅雪一言不发，蛰伏在祭祀的身旁。
他慢慢挪动身躯，转到祭祀后背，忽而扑身向前，暴起发难。
祭祀抬手相迎，挡住了他的手臂。他盘坐于地，岿然不动。傅雪全身发劲，竟然不能挪动祭祀分毫。
傅雪眼见不妙，立刻伸手去探编钟。刹那之间，祭祀伸出手掌，钳住他的手腕，傅雪想要抽手，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僵持几秒后，祭祀猛然松手，傅雪没收住劲，滚坐在祭祀身后。
傅雪冷哼一声，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装吧，你明明什么都看得见。”
祭祀淡然一笑，白色的瞳膜没有一丝光亮。
傅雪站起身，走到风郁身边，挨着她坐下，搂住了她的肩膀。傅雪望向逼近的黑潮，内心忽然就安宁了下来。
“风郁...”傅雪轻声道。
“嗯。”风郁轻嗯一声，望向他。
傅雪凝望着她那清亮的眸子，澄澈的，明净的湖水，他的心底微微发酸，喃喃道：“我要记住你的眼睛，这样下一辈子，我就可以在人海里，一眼便认出你。”
澄澈的湖水泛起涟漪，微红的云，晕湿了眉梢。
风郁握住傅雪的手，闭上了眼，一滴温热的泪，流了下来。
琉璃罩之中，金色的海洋之上，洁白的辛西娅神像，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就在这时，那片金色的海洋忽而翻腾不息。
祭祀眉目微皱，心神为之吸引。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立刻按动支架上的关窍。琉璃罩逐渐展开，里面的金色海洋泼撒开来，化为金色的织物。
原来，琉璃罩内，那片金色的海洋就是雨泣裙袍，它被祭祀收纳在琉璃罩中。
那件雨泣裙袍，呈现出奇妙的姿态，在这寂静无风的庙宇，裙袍翻涌不息，像是浸润在微风里，圆润的光宛如金色的珍珠，在裙袍之上滚动。
金色的小庙，飘摇在黑色的海洋之上，离那最终的黑潮越来越近。一声久远的呼唤从天际传来，傅雪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
祭祀忽然发问：“你...也听见了吗?”
傅雪嗯了一声。
雨泣裙袍突然腾飞而起，像一只金色的鸟儿，猛然扑向傅雪，紧紧地包裹住他的面庞。
傅雪觉得一阵眩晕，无数细微的声响，味道与光亮，放大了无数倍，强烈的感官刺激，犹如巨大的爆炸，在他的心海之中掀起狂涌的海浪，一遍遍地冲击着他的心房，心脏震跳如雷。傅雪觉得自己紧贴在烧焦的炭火上，疼痛厉如钢丝，一寸寸地绞杀了他的灵魂。
祭祀惊诧地望向傅雪，先是那声呼唤，再是圣物异动，这一切，似乎都和眼前之人有关，莫非...
他缓缓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颤抖着问道：“你...你是谁？”
“啊！”傅雪发出一声惨叫，浑身冒汗，他气喘吁吁地拽开罩在脸上的裙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是如此煎熬。
祭祀匆忙走上去来，面对着他，恭敬地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傅雪。”他颤抖着说道。
“你是冥灵宇宙，傅家的血脉吗？”
“没错，我父亲就是...傅光。”
祭祀面露喜色，他接着问道：“前一段时间，原指宇宙传闻，有一人靠近宇宙边界，进入黑潮之中，随后被救援回来，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奇迹般地康复了，那一人是不是你？”
“没错。”傅雪有气无力地答道。
大祭祀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在那些漆黑的时刻，你是不是梦见了...神祇辛西娅。”
大祭祀三指抬起，眉目微垂，恭敬地指向那尊洁白的神像。
“我不确定...我只是模糊地看见了小孩的身影，她的身影太过耀眼，我根本无法直视。”傅雪简略地描述了他的奇异梦境。
大祭祀闻言，苍白的双目忽然有了光彩，他激动地攥住傅雪的手，像是获得了一件的珍宝。
傅雪完全弄不清，为什么大祭祀的反应如此夸张。
“我可以摸摸您的脸庞吗？我想知晓您的模样。”大祭祀半躬着身子，恳求道。
他那谦卑的模样，如同向神明祈求恩赐的仆从。
“没问题，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客气？”
“因为您是神祇使者。”大祭祀庄严地说道。
紧接着，他三指并于胸前，跪拜在傅雪的面前。
风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大祭祀是原指教的至高存在，也是他们原指宇宙万众敬仰的神教领袖，现在竟然直接跪拜在傅雪面前，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您快点起来，我可担待不起。”傅雪有些惊慌，他连忙搀扶起大祭祀。
“不，您受得起，您是神祇使者，可以领悟神祇的意念，代行神祇的意志，您就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神使！”大祭祀激动地说道。
然而傅雪却是一肚子问号，我有他说的这么厉害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我是怎么莫名其妙当上这个神使的？大祭祀，有没有可能是你搞错了？
不过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个祭祀一心寻死，庙宇飞舟马上就要撞上黑潮了！
傅雪打算用神祇使者的身份指挥大祭祀，让他驾驶飞舟，快点逃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灵机一动，傅雪立刻装作头晕的模样，祭祀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您是怎么了？”
几秒钟后，傅雪“疲惫”地张开眼睛，低声说道：“啊，刚刚辛西娅神祇通知我，现在她还不想收我们三人的小命，让我们速速逃命，不得寻死。”
现在，换做大祭祀一脸茫然地看着傅雪，他虽然认为傅雪就是神祇使者，可是这么快神祇就开始传递消息了？而且，这消息怎么看上去，就像是傅雪自己的意思...
不过，眼下需要保住傅雪的性命，神祇使者不能和他一起陪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马上调转飞舟。”大祭祀马上恭谨地退回庙宇中间，拨动编钟，庙宇飞舟随即转向，以最快的速度，脱离黑潮的侵蚀。
傅雪走到庙门边，此刻小庵星已经完全被黑潮吞没，附近的黑潮逐渐合拢，天地宛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葫芦，只剩下一小块葫芦口，那是黑潮的缺口，离开的希望。
“大祭祀，还能提速吗？”傅雪忧心忡忡地说道。
“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大祭祀宽慰道，“神使大人请放心，辛西娅会保佑您的。”
傅雪不安地望向缺口，最后一点的光亮，微微浮动着。
风郁的曲屏仪响了起来，傅雪连忙接通。
“傅小，你还活着吗!”傅光激动地喊道，“我们派出的星碟还是迟了一步...你已经逃出来了吗？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爸爸，我现在坐着一艘星际飞舟，正朝着小庵星附近，最后的那处黑潮缺口飞行，您现在能安排筑膜机前去工作，帮助我们延缓缺口闭合的时间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就安排下去！”傅光回应道。
傅雪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回望庙宇中央，祭祀恢复了无喜无悲的表情。
“神使大人，您的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吧。”祭祀开口道，“我知道，你刚才命令我的话，都是自己瞎编的。”
“没有啊，我真的听见了。”傅雪狡辩道，“不过，我有点好奇，为什么您一眼就认定，我是神祇使者？”
“因为您是傅家血脉，神者只会诞生在傅家。您也曾前往宇宙边界，在那里才能领受神祇的恩赐，成为神使。而且种种异象，包括圣物的异动，神祇的显梦，神祇的呼唤，这些都是明证。”大祭祀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神祇的呼唤？您是说那种很辽远的声音吗？”
“没错，神祇的呼唤，以及她沉睡之时的哭泣（天雨之泣），具有神性之人都可以感应到，比如我们原指教的高阶祭祀，镜壳宇宙的坛僧。”祭祀缓缓说道，“只是一千年来，神祇一直处在睡梦之中，沉睡的神和婴儿没有区别，她无法拯救自己，也无法拯救她的子民，这一点令我们感到绝望。”
“但是今天，神使大人，您出现了。”大祭祀有些激动，“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傅雪摇摇头。
“神祇终于苏醒，她选中你作为神祇使者，代行她的意志。”祭祀喜悦地说道，“等到神祇完全苏醒，我们就可以重返千年之前的时代，那是一个遥远而幸福的年代，所有人都沐浴在辛西娅的光辉之中。”
“黑潮临近，宇宙逐步消亡，神祇即使苏醒了，还有什么意义吗？”傅雪回想起那些逝去的人，顿觉沮丧。
“神祇大人，请您一定要相信，神祇就是世界！我们的生命，我们感知的一切，都是神祇的赐予！只要神祇存活于世，我们的世界就永远不会消亡！神祇一旦死去，我们的世界才会迎来真正的终结！”
傅雪沉默片刻，反驳道：“大祭祀，如果我还是从前的傅雪，我会赞同你的观点。《古神之书》是我们冥灵宇宙的圣物，其中不乏对于辛西娅的歌颂。可是这一路走来，我没有见过神迹。每一次，都是活生生的人，战胜了困境。现在，对我而言，辛西娅是一种心灵寄托，而非全能的神明。”
“不要急着否认，您已经在梦中见过她了，她挽救了你的精神世界，这就是神迹。”大祭祀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神谕会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您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大祭祀捡起角落里的雨泣裙袍，俯身跪倒在傅雪面前，恭谨地说道：“这是神祇赠予你的第一件礼物。”
联想起之前的痛苦感受，傅雪面露苦涩，拒绝这件礼物。
大祭祀泯然一笑。
“神使大人，您知道吗？披上这件衣服很痛苦，但是坚持下来，您就可以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什么意思？”傅雪不解其意。
“神使可以在辛西娅的启迪之下，一步步地突破自身的精神世界，您的躯体也可以从中受益，变得比从前更加强壮。”
傅雪满脸不信。
“这种进阶之路，和古神之书里的宗教教义，也是不谋而合的。虽然现在五大宇宙联盟之中，只有原指宇宙与冥灵宇宙，较为崇敬神祇，其余三大宇宙，似乎抛弃了神祇。但是如果想要获得精神世界的突破，还是需要按照宇宙次序，领悟每一种宇宙的教义，直到完成自我的醒悟与超脱。”
“您的意思是，我会变成超人，一拳能够锤爆一个宇宙的那种？”傅雪揶揄道。
“没有您说得那般夸张，不过以一敌百是没有问题的。”大祭祀再度递上裙袍，“请您收下它，这是辛西娅的恩赐。此时我才明白，一切皆为神意。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将这件圣物献给您。”
“好吧，我收下了。”傅雪无奈地接过裙袍，不过要想让我穿上这衣物活受罪，打死我也不干。
接着，大祭祀便转向风郁，严肃地叮嘱道：“风郁，你们逃脱之后，神使的身份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你要在这里以辛西娅的名义起誓，答应我保守秘密。”
风郁问道：“连族长都不能说吗？”
“当神使遭遇危险的时候，你可以告诉她。”祭祀考虑之后说道。
风郁点点头，按照大祭祀的要求起誓。
傅雪看着正在起誓的风郁，疑惑地问道：“大祭祀，成为神使应该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吧。我们不应该昭告天下，告诉大家，神祇复苏，神使已经降临了吗？我怎么感觉，您不赞同这样做？当然，我也觉得隐瞒下去挺好的，只是我不清楚您的想法。”
大祭祀抬头望向傅雪，目光深邃。
“神使大人，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在星阀学院深造的时候，您的神学成绩，是不是很好？”
“没错，我的成绩最为出众，其他人不如我。”傅雪的语气有些自豪。
“不仅是您，大部分来自冥灵宇宙的学生，神学成绩都不差，但是其他宇宙的学生都很差，原指宇宙已经算是不错的。”大祭祀悠悠地说道，“您知道这种情况的发生，根本原因是什么吗？”
傅雪有些明白大祭祀的意思了，他无奈地说道：“真正信奉辛西娅的宇宙，只有冥灵宇宙一家，原指宇宙情况好一些，但是其他三个宇宙的人民，恐怕还是难以接受神祇信仰。”
“这就是我隐瞒的原因，千年之前，所有人民都信奉辛西娅，神祇使者自然可以畅行于人间，神祇的谕旨也是不可违背的天命。可是如今，其他宇宙的人民，都不知神祇为何物，他们只将她当做虚幻的信仰。就连神使大人，作为从小崇信辛西娅的冥灵人，在其他宇宙生活几年后，这种信仰也被淡化了，可见人心之离变啊！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一个异于常人，拥有强大力量的神祇使者降临人间，他们到底是感到恐惧，还是崇敬呢？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呀。”大祭祀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我宁愿您待在暗处，完成神祇交予您的任务，传达神祇的谕旨。至于是否需要让风教首和傅教首，知晓您的身份，这一点您可以自己衡量，也可以请求神祇的指示。”
就在这一刻，傅雪看着语重心长的大祭祀，他突然感受到了，身为神祇使者的重担，以及大祭祀对他的期许。
“大祭祀，谢谢你。”
“长路迢迢，神使慢行，辛西娅宇宙的未来，就交在您的手中了。”大祭祀三指并拢，置于胸前，匍匐在地，深拜傅雪。
傅雪扶起大祭祀，心中无比庄重。
他想起童年之时，第一次进入冥灵宇宙的祈祷室，抬头看见神像的那一刻。一切都在兜兜转转，在他信仰动摇之时，神祇便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重新指引他，回到了最初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庙宇飞舟已经抵达目的地。
“神使，黑潮缺口到了。”大祭祀指向前方，天地漆黑一片，只有一方星河天地，缩成狭小的洞口，在庙门之外闪烁着。
庙宇四周，黑潮如同阴影一般，渗透进来。
编钟止息，朱红的庙柱停止了转动，琉璃瓦闪耀着漆黑的色泽，周围的事物都停止了流动。
“大祭祀，这艘飞舟还能继续穿过去吗？”傅雪焦急地问道。
“恐怕不行，黑潮已经渗了进来。”
傅雪起身的瞬间，回望大祭祀。
“您不走吗？”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死而无憾了。”祭祀淡然道，“神使快些离去，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眼见祭祀去意已决，傅雪和风郁只能将他留下，向着洞口奔去。
“神使一路走好。”大祭祀面带微笑，盘坐于地。
黑潮宛如漆黑的蛇，顺着他的脚裸，向上爬行，一点点地蚕食他的身躯。直到最后，他的面庞消失不见，就像融化在漆黑的流水之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黑潮之中浮现出无数漩涡状的花纹，傅雪立刻移开目光，哪怕多看一秒，他都无比难受。
傅雪和风郁，站在那处小小的星空洞口前，这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却如此狭窄。
周围全是黑潮，哪怕沾染一点，他们就会失去意识，产生各种可怕的幻觉！
就在这时，一阵莫名而起的宇宙风涌，吹起了傅雪拿在手上的雨泣裙袍，那裙袍飞到洞口之内，卷成筒状。中间的空洞，恰好替他们隔绝了周围的黑潮，能够安全通过。
傅雪望向空洞，心内打了个寒战。他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可是他别无选择。
疑惑之间，傅雪回想起怀石和他提过，有一种古老的特制飞舟，专门用于宗教活动，通常采用小型庙宇作为外部造型。
傅雪瞬间激动起来，奔到祭祀身旁，半伏在地上。
“祭祀，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座庙宇其实是一艘星际飞舟，对吗？您就发发慈悲吧，救我们出去吧！”
祭祀目不斜视，庙门之外，便是浩荡的天地。天地似乎不在他的眼中，而在他的心中。
“这座庙宇，为了献祭辛西娅而存在的，并非为了渡人。人可自渡，我弗渡人。”
傅雪三指并于胸前，焦急地说道：“祭祀啊，我也崇敬辛西娅，可是辛西娅并非无情之神啊！若是她存于世间，定会渡尽这世间的苦难之人，创世神话里不也提到过吗？辛西娅舍弃自己，诞育了整个世界，她又怎么会如此无情呢！今日您肯救助我们，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祭祀叹笑一声：“孩子，五感亦是无感，我曾如你一般，贪恋这世间的一切，可是到头来，我勘破了感觉的幻象，顺其自然，方是正途。”
傅雪颇感无奈，一股深重地无力感，自心底升起，他望向一旁的风郁，“风郁，你能来劝劝大祭祀吗？”
风郁双手报膝，蜷缩在墙边，摇了摇头。
傅雪沉默无言，不甘地望向祭祀。
“孩子，你们来到这座庙宇，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随我一同隐入黑潮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天意不是如此，她要我们求活，不是要我们求死。”傅雪辩驳道。
祭祀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轻轻抚弄着眼前的编钟。随着编钟的变调，小庙腾挪方向，转换速度。
傅雪坐在祭祀一侧，盯着祭祀的一举一动。
转瞬之间，音律骤变，飘摇小庙腾入云霄，向着奔涌的黑潮迎去。
烈烈狂风，灌入庙宇之中，编钟晃荡，顿时庙宇震动。
祭祀按住编钟的支架，手指轻点某处关窍。庙门处落下白色帘幕，将整个庙门遮得严严实实。
庙宇恢复宁静，朝着黑潮继续进发。
“学会了吗？”祭祀三指合在胸前，淡然问道。
傅雪一言不发，蛰伏在祭祀的身旁。
他慢慢挪动身躯，转到祭祀后背，忽而扑身向前，暴起发难。
祭祀抬手相迎，挡住了他的手臂。他盘坐于地，岿然不动。傅雪全身发劲，竟然不能挪动祭祀分毫。
傅雪眼见不妙，立刻伸手去探编钟。刹那之间，祭祀伸出手掌，钳住他的手腕，傅雪想要抽手，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僵持几秒后，祭祀猛然松手，傅雪没收住劲，滚坐在祭祀身后。
傅雪冷哼一声，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装吧，你明明什么都看得见。”
祭祀淡然一笑，白色的瞳膜没有一丝光亮。
傅雪站起身，走到风郁身边，挨着她坐下，搂住了她的肩膀。傅雪望向逼近的黑潮，内心忽然就安宁了下来。
“风郁...”傅雪轻声道。
“嗯。”风郁轻嗯一声，望向他。
傅雪凝望着她那清亮的眸子，澄澈的，明净的湖水，他的心底微微发酸，喃喃道：“我要记住你的眼睛，这样下一辈子，我就可以在人海里，一眼便认出你。”
澄澈的湖水泛起涟漪，微红的云，晕湿了眉梢。
风郁握住傅雪的手，闭上了眼，一滴温热的泪，流了下来。
琉璃罩之中，金色的海洋之上，洁白的辛西娅神像，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就在这时，那片金色的海洋忽而翻腾不息。
祭祀眉目微皱，心神为之吸引。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立刻按动支架上的关窍。琉璃罩逐渐展开，里面的金色海洋泼撒开来，化为金色的织物。
原来，琉璃罩内，那片金色的海洋就是雨泣裙袍，它被祭祀收纳在琉璃罩中。
那件雨泣裙袍，呈现出奇妙的姿态，在这寂静无风的庙宇，裙袍翻涌不息，像是浸润在微风里，圆润的光宛如金色的珍珠，在裙袍之上滚动。
金色的小庙，飘摇在黑色的海洋之上，离那最终的黑潮越来越近。一声久远的呼唤从天际传来，傅雪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
祭祀忽然发问：“你...也听见了吗?”
傅雪嗯了一声。
雨泣裙袍突然腾飞而起，像一只金色的鸟儿，猛然扑向傅雪，紧紧地包裹住他的面庞。
傅雪觉得一阵眩晕，无数细微的声响，味道与光亮，放大了无数倍，强烈的感官刺激，犹如巨大的爆炸，在他的心海之中掀起狂涌的海浪，一遍遍地冲击着他的心房，心脏震跳如雷。傅雪觉得自己紧贴在烧焦的炭火上，疼痛厉如钢丝，一寸寸地绞杀了他的灵魂。
祭祀惊诧地望向傅雪，先是那声呼唤，再是圣物异动，这一切，似乎都和眼前之人有关，莫非...
他缓缓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颤抖着问道：“你...你是谁？”
“啊！”傅雪发出一声惨叫，浑身冒汗，他气喘吁吁地拽开罩在脸上的裙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是如此煎熬。
祭祀匆忙走上去来，面对着他，恭敬地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傅雪。”他颤抖着说道。
“你是冥灵宇宙，傅家的血脉吗？”
“没错，我父亲就是...傅光。”
祭祀面露喜色，他接着问道：“前一段时间，原指宇宙传闻，有一人靠近宇宙边界，进入黑潮之中，随后被救援回来，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奇迹般地康复了，那一人是不是你？”
“没错。”傅雪有气无力地答道。
大祭祀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在那些漆黑的时刻，你是不是梦见了...神祇辛西娅。”
大祭祀三指抬起，眉目微垂，恭敬地指向那尊洁白的神像。
“我不确定...我只是模糊地看见了小孩的身影，她的身影太过耀眼，我根本无法直视。”傅雪简略地描述了他的奇异梦境。
大祭祀闻言，苍白的双目忽然有了光彩，他激动地攥住傅雪的手，像是获得了一件的珍宝。
傅雪完全弄不清，为什么大祭祀的反应如此夸张。
“我可以摸摸您的脸庞吗？我想知晓您的模样。”大祭祀半躬着身子，恳求道。
他那谦卑的模样，如同向神明祈求恩赐的仆从。
“没问题，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客气？”
“因为您是神祇使者。”大祭祀庄严地说道。
紧接着，他三指并于胸前，跪拜在傅雪的面前。
风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大祭祀是原指教的至高存在，也是他们原指宇宙万众敬仰的神教领袖，现在竟然直接跪拜在傅雪面前，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您快点起来，我可担待不起。”傅雪有些惊慌，他连忙搀扶起大祭祀。
“不，您受得起，您是神祇使者，可以领悟神祇的意念，代行神祇的意志，您就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神使！”大祭祀激动地说道。
然而傅雪却是一肚子问号，我有他说的这么厉害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我是怎么莫名其妙当上这个神使的？大祭祀，有没有可能是你搞错了？
不过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个祭祀一心寻死，庙宇飞舟马上就要撞上黑潮了！
傅雪打算用神祇使者的身份指挥大祭祀，让他驾驶飞舟，快点逃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灵机一动，傅雪立刻装作头晕的模样，祭祀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您是怎么了？”
几秒钟后，傅雪“疲惫”地张开眼睛，低声说道：“啊，刚刚辛西娅神祇通知我，现在她还不想收我们三人的小命，让我们速速逃命，不得寻死。”
现在，换做大祭祀一脸茫然地看着傅雪，他虽然认为傅雪就是神祇使者，可是这么快神祇就开始传递消息了？而且，这消息怎么看上去，就像是傅雪自己的意思...
不过，眼下需要保住傅雪的性命，神祇使者不能和他一起陪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马上调转飞舟。”大祭祀马上恭谨地退回庙宇中间，拨动编钟，庙宇飞舟随即转向，以最快的速度，脱离黑潮的侵蚀。
傅雪走到庙门边，此刻小庵星已经完全被黑潮吞没，附近的黑潮逐渐合拢，天地宛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葫芦，只剩下一小块葫芦口，那是黑潮的缺口，离开的希望。
“大祭祀，还能提速吗？”傅雪忧心忡忡地说道。
“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大祭祀宽慰道，“神使大人请放心，辛西娅会保佑您的。”
傅雪不安地望向缺口，最后一点的光亮，微微浮动着。
风郁的曲屏仪响了起来，傅雪连忙接通。
“傅小，你还活着吗!”傅光激动地喊道，“我们派出的星碟还是迟了一步...你已经逃出来了吗？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爸爸，我现在坐着一艘星际飞舟，正朝着小庵星附近，最后的那处黑潮缺口飞行，您现在能安排筑膜机前去工作，帮助我们延缓缺口闭合的时间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就安排下去！”傅光回应道。
傅雪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回望庙宇中央，祭祀恢复了无喜无悲的表情。
“神使大人，您的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吧。”祭祀开口道，“我知道，你刚才命令我的话，都是自己瞎编的。”
“没有啊，我真的听见了。”傅雪狡辩道，“不过，我有点好奇，为什么您一眼就认定，我是神祇使者？”
“因为您是傅家血脉，神者只会诞生在傅家。您也曾前往宇宙边界，在那里才能领受神祇的恩赐，成为神使。而且种种异象，包括圣物的异动，神祇的显梦，神祇的呼唤，这些都是明证。”大祭祀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神祇的呼唤？您是说那种很辽远的声音吗？”
“没错，神祇的呼唤，以及她沉睡之时的哭泣（天雨之泣），具有神性之人都可以感应到，比如我们原指教的高阶祭祀，镜壳宇宙的坛僧。”祭祀缓缓说道，“只是一千年来，神祇一直处在睡梦之中，沉睡的神和婴儿没有区别，她无法拯救自己，也无法拯救她的子民，这一点令我们感到绝望。”
“但是今天，神使大人，您出现了。”大祭祀有些激动，“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傅雪摇摇头。
“神祇终于苏醒，她选中你作为神祇使者，代行她的意志。”祭祀喜悦地说道，“等到神祇完全苏醒，我们就可以重返千年之前的时代，那是一个遥远而幸福的年代，所有人都沐浴在辛西娅的光辉之中。”
“黑潮临近，宇宙逐步消亡，神祇即使苏醒了，还有什么意义吗？”傅雪回想起那些逝去的人，顿觉沮丧。
“神祇大人，请您一定要相信，神祇就是世界！我们的生命，我们感知的一切，都是神祇的赐予！只要神祇存活于世，我们的世界就永远不会消亡！神祇一旦死去，我们的世界才会迎来真正的终结！”
傅雪沉默片刻，反驳道：“大祭祀，如果我还是从前的傅雪，我会赞同你的观点。《古神之书》是我们冥灵宇宙的圣物，其中不乏对于辛西娅的歌颂。可是这一路走来，我没有见过神迹。每一次，都是活生生的人，战胜了困境。现在，对我而言，辛西娅是一种心灵寄托，而非全能的神明。”
“不要急着否认，您已经在梦中见过她了，她挽救了你的精神世界，这就是神迹。”大祭祀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神谕会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您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大祭祀捡起角落里的雨泣裙袍，俯身跪倒在傅雪面前，恭谨地说道：“这是神祇赠予你的第一件礼物。”
联想起之前的痛苦感受，傅雪面露苦涩，拒绝这件礼物。
大祭祀泯然一笑。
“神使大人，您知道吗？披上这件衣服很痛苦，但是坚持下来，您就可以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什么意思？”傅雪不解其意。
“神使可以在辛西娅的启迪之下，一步步地突破自身的精神世界，您的躯体也可以从中受益，变得比从前更加强壮。”
傅雪满脸不信。
“这种进阶之路，和古神之书里的宗教教义，也是不谋而合的。虽然现在五大宇宙联盟之中，只有原指宇宙与冥灵宇宙，较为崇敬神祇，其余三大宇宙，似乎抛弃了神祇。但是如果想要获得精神世界的突破，还是需要按照宇宙次序，领悟每一种宇宙的教义，直到完成自我的醒悟与超脱。”
“您的意思是，我会变成超人，一拳能够锤爆一个宇宙的那种？”傅雪揶揄道。
“没有您说得那般夸张，不过以一敌百是没有问题的。”大祭祀再度递上裙袍，“请您收下它，这是辛西娅的恩赐。此时我才明白，一切皆为神意。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将这件圣物献给您。”
“好吧，我收下了。”傅雪无奈地接过裙袍，不过要想让我穿上这衣物活受罪，打死我也不干。
接着，大祭祀便转向风郁，严肃地叮嘱道：“风郁，你们逃脱之后，神使的身份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你要在这里以辛西娅的名义起誓，答应我保守秘密。”
风郁问道：“连族长都不能说吗？”
“当神使遭遇危险的时候，你可以告诉她。”祭祀考虑之后说道。
风郁点点头，按照大祭祀的要求起誓。
傅雪看着正在起誓的风郁，疑惑地问道：“大祭祀，成为神使应该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吧。我们不应该昭告天下，告诉大家，神祇复苏，神使已经降临了吗？我怎么感觉，您不赞同这样做？当然，我也觉得隐瞒下去挺好的，只是我不清楚您的想法。”
大祭祀抬头望向傅雪，目光深邃。
“神使大人，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在星阀学院深造的时候，您的神学成绩，是不是很好？”
“没错，我的成绩最为出众，其他人不如我。”傅雪的语气有些自豪。
“不仅是您，大部分来自冥灵宇宙的学生，神学成绩都不差，但是其他宇宙的学生都很差，原指宇宙已经算是不错的。”大祭祀悠悠地说道，“您知道这种情况的发生，根本原因是什么吗？”
傅雪有些明白大祭祀的意思了，他无奈地说道：“真正信奉辛西娅的宇宙，只有冥灵宇宙一家，原指宇宙情况好一些，但是其他三个宇宙的人民，恐怕还是难以接受神祇信仰。”
“这就是我隐瞒的原因，千年之前，所有人民都信奉辛西娅，神祇使者自然可以畅行于人间，神祇的谕旨也是不可违背的天命。可是如今，其他宇宙的人民，都不知神祇为何物，他们只将她当做虚幻的信仰。就连神使大人，作为从小崇信辛西娅的冥灵人，在其他宇宙生活几年后，这种信仰也被淡化了，可见人心之离变啊！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一个异于常人，拥有强大力量的神祇使者降临人间，他们到底是感到恐惧，还是崇敬呢？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呀。”大祭祀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我宁愿您待在暗处，完成神祇交予您的任务，传达神祇的谕旨。至于是否需要让风教首和傅教首，知晓您的身份，这一点您可以自己衡量，也可以请求神祇的指示。”
就在这一刻，傅雪看着语重心长的大祭祀，他突然感受到了，身为神祇使者的重担，以及大祭祀对他的期许。
“大祭祀，谢谢你。”
“长路迢迢，神使慢行，辛西娅宇宙的未来，就交在您的手中了。”大祭祀三指并拢，置于胸前，匍匐在地，深拜傅雪。
傅雪扶起大祭祀，心中无比庄重。
他想起童年之时，第一次进入冥灵宇宙的祈祷室，抬头看见神像的那一刻。一切都在兜兜转转，在他信仰动摇之时，神祇便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重新指引他，回到了最初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庙宇飞舟已经抵达目的地。
“神使，黑潮缺口到了。”大祭祀指向前方，天地漆黑一片，只有一方星河天地，缩成狭小的洞口，在庙门之外闪烁着。
庙宇四周，黑潮如同阴影一般，渗透进来。
编钟止息，朱红的庙柱停止了转动，琉璃瓦闪耀着漆黑的色泽，周围的事物都停止了流动。
“大祭祀，这艘飞舟还能继续穿过去吗？”傅雪焦急地问道。
“恐怕不行，黑潮已经渗了进来。”
傅雪起身的瞬间，回望大祭祀。
“您不走吗？”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死而无憾了。”祭祀淡然道，“神使快些离去，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眼见祭祀去意已决，傅雪和风郁只能将他留下，向着洞口奔去。
“神使一路走好。”大祭祀面带微笑，盘坐于地。
黑潮宛如漆黑的蛇，顺着他的脚裸，向上爬行，一点点地蚕食他的身躯。直到最后，他的面庞消失不见，就像融化在漆黑的流水之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黑潮之中浮现出无数漩涡状的花纹，傅雪立刻移开目光，哪怕多看一秒，他都无比难受。
傅雪和风郁，站在那处小小的星空洞口前，这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却如此狭窄。
周围全是黑潮，哪怕沾染一点，他们就会失去意识，产生各种可怕的幻觉！
就在这时，一阵莫名而起的宇宙风涌，吹起了傅雪拿在手上的雨泣裙袍，那裙袍飞到洞口之内，卷成筒状。中间的空洞，恰好替他们隔绝了周围的黑潮，能够安全通过。
傅雪望向空洞，心内打了个寒战。他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可是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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