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疑云与光影
黑云遮蔽，流水淙淙，坡崖上的铃小心把自己的腿遮掩在岩石后，避免下面那个黑影直接看到自己的动静。
她好奇地探出脑袋，眯着双眼，似乎是想目睹他的尊容。
山涧下那影子看上去一丝不挂，身体棱角好像还挺分明。
下面……
铃捂起双眼。
对方的半身没入水中，可没看到下面。
从指缝透过的视线来看，那身影到底是不是他呢？又或者只是一个精灵？是精灵的话那么它会发光也就不足为奇了。
铃看着下面那矫健的体格，想，应该是山神大人或者土地公公。
一块石头从铃的腿边滚落，咕噜咕噜着穿过杂草砸进了下面的水潭中，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浪。
怦然一声，水花溅落。
“山神”霎时睁开了双眼——一双有着火一般燃烧的双眼。
铃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宿舍的。
她迷迷糊糊，早晨的阳光从窗户打落，竟然是被朱筱川叫醒的。
铃铃铃！铃铃铃！
“起床啦！大懒虫！”筱川双手叉腰，笑脸嘻嘻，手里还握着赶羊用的摇铃。
而铃发现自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只觉得腰酸背痛，貌似昨晚进行了什么激烈运动。
好疼，好疼……铃捂着腰想，昨晚的事是梦么？
对了，篮子……
视线在四周游移，铃一声惊呼，发现掉在地上的篮子空空如也！
“小红果！”铃捧着脸惊呼，朱筱川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铃：T﹏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云木有些疑惑。
白云之下人影明晰，湖泽鹿儿港的入海街新开了一家可可店，可可店的女店主想了一个新主意，利用一些假期兼职的女孩打扮成“鸟娘”来招揽生意，而“鸟娘”正是地海姻缘的象征，绝对能招揽到情侣顾客——就连她自己也亲自上阵了。
“额，我，我……”街上的行人往来不绝，被招过来的铃不好意思地别过满是青色羽毛的脑袋，好像告诉他自己在这里打工会很羞耻似的……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云木笑了笑说，“我先走了，再见。”
“诶，诶……”
青弦铃想喊住他，可是却没说出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铃想起前几天夜里的事，就陷入了一种道不明的疑惑。
那个山涧里古怪的身影，和他有点像，特别是头发……
下面……
铃的脸红了起来，连忙用手上的“羽毛”把自己遮住。
此时正值一周之中的休沐日，云木背着一筐晒干的药草，正要前往浣溪区的药店进行交易。
路上，一些柳絮飘飞，稀稀落落。他渐渐没入人群，逐渐看不见他的背影。
湖泽城一年之中春季季风——从海上飘来的柔和春风，使得万物生长，精灵复苏。沿着河岸栽种的杨柳，迎来每年飘絮的日子。
它们平等地落在为生活奔波的男孩身上，落在囊中羞涩讨生活的女孩身上——也落在了家里有钱，大富大贵的阿和手上。
阿和枯燥地叹了叹气。
踱步走在这静谧的海街，海港的飞鸟传来报信的高鸣，天际一线处幽显青蓝，仿佛预告着远航的商船就要归来。
而阿和也如这远航的商船，在这第四周的休沐日，回到高坳坊的家中。
走过关海林青灰的雕像，飘絮仿佛落雪，落在身上白光点点。途径疙瘩不平的海石灰墙，海浪吞吐码头，一些石螺在底下缓缓地爬动。
在即将踏入高坳坊的区界小桥处，阿和抬起头看着幽蓝的天空，不知不觉陷入了低落的情绪——那道有着烟囱切割的高坳坊天空，他家的木厂就设立其间，木厂蒸汽机器开动，而钱就会如潮水大把大把地涌来——阿和又枯燥地叹了叹气。
“阿唯阿唯！看！棉花糖！这里还有淞花糕诶！”戴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和身体顿时腾起，条件反射般径直跳入桥边树丛，偷偷探出双眼四处观察。
从桥的那一端来了三个人影。
“唯，你喜欢吃棉花糖？”艾泽侧了一眼比他矮了三个头的唯说，“我可以买给你。”
“不是很喜欢。”阿唯面无表情地说。
“哦？”听到艾泽要给唯买东西，戴莉就摆起手抗议道，“狡猾狡猾！艾泽，你也买给我嘛！买给我嘛！”她就在街上撒起泼来。
“戴莉，你别烦我，我手头没有多余的钱给你。”
“那为什么给唯买东西就有钱了？”戴莉鼓着腮帮质疑。
“这不关你的事。”艾泽冷瞥一眼。
“不公平不公平！”戴莉挥舞着拳头撒泼耍赖，“我也要我也要！”
阿唯见状，就安慰她道，“戴莉大人，我买给你吧。”她捣鼓了她那有补丁的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张皱皱的千叶纸币，“看，我还有钱……”
“哦？”戴莉见着阿唯手中那几张面额不大的千叶纸币，就高兴地满足道，“那太好啦！太好啦！阿唯！你真是我最好的仆人！”她开心地搂着阿唯的脖子，蹭着她的脸。
艾泽眼眸冷冷地俯视着戴莉。
三人的声音渐渐从桥对面的街道上远去，阿和从依水的树丛走了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阿和本就不直的腰仿佛更弯更重似的……
看上去更枯燥，更无聊了……
“让开！”
随着一声刹马嘶鸣与“哎呀”的惊呼，阿和又顿时飞起，下落后七晕八素地挂在小桥旁的栏杆上。
阿和眼冒金星。
“真是的，别挡路！”一位头上缠着绷带，露出她那半马尾的翩翩女子喝道，好似容州来的女官捕。
“地海的人真是不长眼！马儿来了都不躲！”她蹬了蹬她的红马，马头调转了半圈，“你们这些地海人别以为有了灵力的庇佑就能为所欲为！尚且你们的灵力还如此孱弱，下次要注意看好前面的路！否则别怪我铁骑无情！”呵斥完底下的阿和，这左眼缠着绷带的红袍女子“驾！”地一声，随即蹬马离去，好似在追捕什么人。
底下的阿和艰难地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还好”的手势……
于是阿和伤痕累累，像只被霜打的苹果，垂头丧脑地走在街上……
“我靠！阿和老弟！你怎么弄出这伤的？！”接近工厂时，厂门前栽种的一颗歪脖子槐树映入眼帘——那蓝头巾也映入了眼帘，“你那乌龟王八蛋壳似的祝福呢？！”蓝游泷扛着木材，瞪着眼惊呼道。
阿和缩了缩脑袋——镖局的蓝哥又来了。
木厂里马车急促，工人搬木，厂房传来蒸汽轮机发动的轰鸣。
“我发现有些槐刺的女孩真是不错！又能打又漂亮！就是可惜了不长眼睛！没有好眼光！”心大的蓝哥与阿和坐在场间的木墩上，在这蓝天底下侃侃而谈，“阿和，你可得要好好把握时机啊！能当猎人的女孩可不简单，而且，未来猎人的关系网可是很有用处的！”
“蓝哥……我……”
“嗯，咋了？”
“蓝哥……我在有限的人生阅历中明白了，人越是在乎关系的纽系，越是无法逃离其中的昭冥，我发现，只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蓝哥听见“昭冥”时就一脸不解。
“我……我不知道……”阿和又垂下脑袋。
在与蓝游泷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后，蓝游泷终于受不了这矫情的家伙，撇开他干活去了。
“阿和老弟，虽然你很早妈就没了，但总这么丧也不是个办法，”蓝游泷怅然地说，“你要想我们地海还有许多没你那条件的普通人，他们都能好好活着，你也能成！”蓝游泷话里渐渐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况且，你又有这么好的能力！你应该好好学会怎么使用你那份祝福！”他对着阿和张开臂膀，仿佛描绘出了一个宏大的未来，“阿和！在这广大的世界去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为咱们地海争光！”
“是，是……”阿和顺从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走出高坳坊，一些急促的步子在街边响动，迎面走来了一个黑衣夹克的男人，阿和这次总算是长眼睛了，侧身避开了这个身材瘦长的男子。
“宏、宏行？”那个在比试中一击就将金·孜亚明打飞的同班同学。
班里尖子生熟悉的样貌在脑海中浮现，阿和下意识地轻轻看向他，可是只得到对方一个冷冷的眼神。
那是蔑视般的冷。
或许世间存在着极具天赋又性格古怪的人，出色的身手与实力成为他们睥睨众人的资本，令他们目中无人——那一双直视阿和的眼睛里没有他的位置。
想到此处，阿和又开始垂头丧脑，默默地前行。
走过区桥，在浣溪区中缓缓踱步，路旁一些小孩子玩耍，阿和聊赖地站在他们旁边看着，皮球滚落脚旁，阿和就帮忙拾起。
大哥哥！踢过来！踢过来！
他们已经叫阿和大哥哥了——还有一个顽皮小子，喊了阿和一声叔叔。
不知为何，阿和却忧郁了，他拿着皮球胡思乱想，直到其中小孩子踢了他一脚才放开，一个人落寞地离去了。
“略略！白痴！白痴！”几个小孩子在他后面做鬼脸道。
阿和垂着脑袋喃喃：真是的，我永远都无法……
“你好。”
吟唱打断，阿和抬起头，望见那正在药店前的灰白衣服青年看着自己。
……
“你好……”阿和缓缓地答道。
“今天天气不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对方回道。
……
阿和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呃，那个，你是来——买药的么？”许久，阿和在眼神躲闪中问了一句。
对方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
药店老板的女儿轻轻喊了一声云木，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而阿和垂头丧气，趁这时候就慢慢地离开了。
“阿爸说了，能卖十五贯。”药店女儿在桌上铺开钱。
云木看了看桌上，却说，“你多给了半贯。”
“我、是我请你喝茶的。”
云木侧了侧脑袋，微笑着表示感谢。
天近傍晚，海鸥在临海的广场上啄食。
三位发色各异的少女从广场中央经过，她们的高跟靴子在灰白的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她们当中嬉笑交谈，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对岸边石椅上的那人背影指指点点——其中一位头顶精巧红蝴蝶发饰，腿着黑丝裤袜的高挑少女还仿佛瞟了他一眼。
少女掩嘴轻轻一笑，眼神透着尽在掌握的兴味。
而阿和此刻就正坐在那海岸的石椅上。海浪轻敲，却仿佛带来了沉闷的气息——阿和察觉到了女孩们的笑声与目光，又闷闷不乐。
阿和又开始了。
他垂着脑袋喃喃：我是一个不合格的……
“你好。”
吟唱再次被打断——云木又出现在了他身后。
“龟、鬼！”阿和蹦了一下，“对、对不起……”阿和显得有些窘迫，但神色里更多的是掩饰自己的沮丧，“云、云木哥，你来这儿做什么……”阿和不知道自己的“套近乎”会不会让对方感到恶心。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厌烦的意思。
“我来这里买东西。”云木望着他说，“附近有蜜豆的香气，小可需要我买些枣泥拉糕回去。”说着，云木扫了一眼围在广场附近的店铺，店前的文字幌在海风间轻轻摇动。
小可……阿和脑海里冒出一个粗白布裙，撑着小伞，蓝发的女孩子。
“呃……你的妹妹，今天、今天不在吗？”阿和想了想，问道。
可云木却有些停顿，随后，他像是端正情绪似的轻轻笑了一下，“她今天在图书馆。”
学习吗……阿和听罢又沮丧地垂下脑袋，犹如一条断了线的风筝。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云木“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安慰他道，“下次我可以带她出来，你会见到她的。”
“额……嗯……”阿和却漫不经心地应和着。
如果有一个妹妹……
“请问，有一个妹妹是什么感觉？”阿和抬头询问，胆子大了起来，“我有姐姐，但是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在自己五岁时来到自己家的。”
云木犹豫了一会儿，或许阿和的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有一个妹妹的感受，我或许可以告诉你。”云木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答这位少年的问题。
他踱步过来在阿和身旁坐下。
“请讲……”阿和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想到她，我会感到安心，”云木回答着，“我会保护她，守护她，对她不离不弃。”云木抬首缓缓说，“不过，我希望我能看见她的成长，我希望她在成长路上没有任何烦恼，希望她在世间不受到任何伤害……我希望她，能够安稳地度过一生。”语气仿佛夹杂着些许空旷，云木的视线缓缓从云间落在阿和身上，他目光温凉地对阿和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全部的感受。”
“是么……”阿和听的有些入迷了。
责任，与爱。
“不过我希望看见”……
为什么是“希望看见”呢？他的妹妹不就在他的身边么？难道不久之后云木哥将会离她而去？
阿和疑了疑眉，却又垂着脑袋，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阿和的脑海里。她没有神气的，耸拉着眼皮。
那是冷漠的阿唯，那是总是“注意”到自己的阿唯。
“我……我明白了。”
沉默许久，飞鸟从海面轻轻掠过，那些云，那些金色的云，仿佛化作了奔走不息的苍狗，又如羽毛般渐渐消散。
云哥。
嗯。
我可以抱抱你吗？
嗯？云木缓缓说，我……没听清楚。
我说，我可以抱紧你吗？
……
……
云木点了点头。
于是就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路过女子的干笑里，阿和紧紧地抱着云木，就好像他是自家一直陪伴在身旁的枕头，温暖，柔和。
单薄的身躯渐渐觉得疲惫，紧锁的眉头渐渐变得舒展——阿和枕在云木膝上，渐渐陷入了沉睡……
他在石椅上醒来。
夕阳在山边已经半沉，广场上飞鸟惊起，空旷，寂静，仿佛渺无人迹。
他迈起步子，在这夕辉中，缓缓离开了海滨广场。
她好奇地探出脑袋，眯着双眼，似乎是想目睹他的尊容。
山涧下那影子看上去一丝不挂，身体棱角好像还挺分明。
下面……
铃捂起双眼。
对方的半身没入水中，可没看到下面。
从指缝透过的视线来看，那身影到底是不是他呢？又或者只是一个精灵？是精灵的话那么它会发光也就不足为奇了。
铃看着下面那矫健的体格，想，应该是山神大人或者土地公公。
一块石头从铃的腿边滚落，咕噜咕噜着穿过杂草砸进了下面的水潭中，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浪。
怦然一声，水花溅落。
“山神”霎时睁开了双眼——一双有着火一般燃烧的双眼。
铃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宿舍的。
她迷迷糊糊，早晨的阳光从窗户打落，竟然是被朱筱川叫醒的。
铃铃铃！铃铃铃！
“起床啦！大懒虫！”筱川双手叉腰，笑脸嘻嘻，手里还握着赶羊用的摇铃。
而铃发现自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只觉得腰酸背痛，貌似昨晚进行了什么激烈运动。
好疼，好疼……铃捂着腰想，昨晚的事是梦么？
对了，篮子……
视线在四周游移，铃一声惊呼，发现掉在地上的篮子空空如也！
“小红果！”铃捧着脸惊呼，朱筱川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铃：T﹏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云木有些疑惑。
白云之下人影明晰，湖泽鹿儿港的入海街新开了一家可可店，可可店的女店主想了一个新主意，利用一些假期兼职的女孩打扮成“鸟娘”来招揽生意，而“鸟娘”正是地海姻缘的象征，绝对能招揽到情侣顾客——就连她自己也亲自上阵了。
“额，我，我……”街上的行人往来不绝，被招过来的铃不好意思地别过满是青色羽毛的脑袋，好像告诉他自己在这里打工会很羞耻似的……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云木笑了笑说，“我先走了，再见。”
“诶，诶……”
青弦铃想喊住他，可是却没说出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铃想起前几天夜里的事，就陷入了一种道不明的疑惑。
那个山涧里古怪的身影，和他有点像，特别是头发……
下面……
铃的脸红了起来，连忙用手上的“羽毛”把自己遮住。
此时正值一周之中的休沐日，云木背着一筐晒干的药草，正要前往浣溪区的药店进行交易。
路上，一些柳絮飘飞，稀稀落落。他渐渐没入人群，逐渐看不见他的背影。
湖泽城一年之中春季季风——从海上飘来的柔和春风，使得万物生长，精灵复苏。沿着河岸栽种的杨柳，迎来每年飘絮的日子。
它们平等地落在为生活奔波的男孩身上，落在囊中羞涩讨生活的女孩身上——也落在了家里有钱，大富大贵的阿和手上。
阿和枯燥地叹了叹气。
踱步走在这静谧的海街，海港的飞鸟传来报信的高鸣，天际一线处幽显青蓝，仿佛预告着远航的商船就要归来。
而阿和也如这远航的商船，在这第四周的休沐日，回到高坳坊的家中。
走过关海林青灰的雕像，飘絮仿佛落雪，落在身上白光点点。途径疙瘩不平的海石灰墙，海浪吞吐码头，一些石螺在底下缓缓地爬动。
在即将踏入高坳坊的区界小桥处，阿和抬起头看着幽蓝的天空，不知不觉陷入了低落的情绪——那道有着烟囱切割的高坳坊天空，他家的木厂就设立其间，木厂蒸汽机器开动，而钱就会如潮水大把大把地涌来——阿和又枯燥地叹了叹气。
“阿唯阿唯！看！棉花糖！这里还有淞花糕诶！”戴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和身体顿时腾起，条件反射般径直跳入桥边树丛，偷偷探出双眼四处观察。
从桥的那一端来了三个人影。
“唯，你喜欢吃棉花糖？”艾泽侧了一眼比他矮了三个头的唯说，“我可以买给你。”
“不是很喜欢。”阿唯面无表情地说。
“哦？”听到艾泽要给唯买东西，戴莉就摆起手抗议道，“狡猾狡猾！艾泽，你也买给我嘛！买给我嘛！”她就在街上撒起泼来。
“戴莉，你别烦我，我手头没有多余的钱给你。”
“那为什么给唯买东西就有钱了？”戴莉鼓着腮帮质疑。
“这不关你的事。”艾泽冷瞥一眼。
“不公平不公平！”戴莉挥舞着拳头撒泼耍赖，“我也要我也要！”
阿唯见状，就安慰她道，“戴莉大人，我买给你吧。”她捣鼓了她那有补丁的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张皱皱的千叶纸币，“看，我还有钱……”
“哦？”戴莉见着阿唯手中那几张面额不大的千叶纸币，就高兴地满足道，“那太好啦！太好啦！阿唯！你真是我最好的仆人！”她开心地搂着阿唯的脖子，蹭着她的脸。
艾泽眼眸冷冷地俯视着戴莉。
三人的声音渐渐从桥对面的街道上远去，阿和从依水的树丛走了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阿和本就不直的腰仿佛更弯更重似的……
看上去更枯燥，更无聊了……
“让开！”
随着一声刹马嘶鸣与“哎呀”的惊呼，阿和又顿时飞起，下落后七晕八素地挂在小桥旁的栏杆上。
阿和眼冒金星。
“真是的，别挡路！”一位头上缠着绷带，露出她那半马尾的翩翩女子喝道，好似容州来的女官捕。
“地海的人真是不长眼！马儿来了都不躲！”她蹬了蹬她的红马，马头调转了半圈，“你们这些地海人别以为有了灵力的庇佑就能为所欲为！尚且你们的灵力还如此孱弱，下次要注意看好前面的路！否则别怪我铁骑无情！”呵斥完底下的阿和，这左眼缠着绷带的红袍女子“驾！”地一声，随即蹬马离去，好似在追捕什么人。
底下的阿和艰难地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还好”的手势……
于是阿和伤痕累累，像只被霜打的苹果，垂头丧脑地走在街上……
“我靠！阿和老弟！你怎么弄出这伤的？！”接近工厂时，厂门前栽种的一颗歪脖子槐树映入眼帘——那蓝头巾也映入了眼帘，“你那乌龟王八蛋壳似的祝福呢？！”蓝游泷扛着木材，瞪着眼惊呼道。
阿和缩了缩脑袋——镖局的蓝哥又来了。
木厂里马车急促，工人搬木，厂房传来蒸汽轮机发动的轰鸣。
“我发现有些槐刺的女孩真是不错！又能打又漂亮！就是可惜了不长眼睛！没有好眼光！”心大的蓝哥与阿和坐在场间的木墩上，在这蓝天底下侃侃而谈，“阿和，你可得要好好把握时机啊！能当猎人的女孩可不简单，而且，未来猎人的关系网可是很有用处的！”
“蓝哥……我……”
“嗯，咋了？”
“蓝哥……我在有限的人生阅历中明白了，人越是在乎关系的纽系，越是无法逃离其中的昭冥，我发现，只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蓝哥听见“昭冥”时就一脸不解。
“我……我不知道……”阿和又垂下脑袋。
在与蓝游泷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后，蓝游泷终于受不了这矫情的家伙，撇开他干活去了。
“阿和老弟，虽然你很早妈就没了，但总这么丧也不是个办法，”蓝游泷怅然地说，“你要想我们地海还有许多没你那条件的普通人，他们都能好好活着，你也能成！”蓝游泷话里渐渐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况且，你又有这么好的能力！你应该好好学会怎么使用你那份祝福！”他对着阿和张开臂膀，仿佛描绘出了一个宏大的未来，“阿和！在这广大的世界去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为咱们地海争光！”
“是，是……”阿和顺从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走出高坳坊，一些急促的步子在街边响动，迎面走来了一个黑衣夹克的男人，阿和这次总算是长眼睛了，侧身避开了这个身材瘦长的男子。
“宏、宏行？”那个在比试中一击就将金·孜亚明打飞的同班同学。
班里尖子生熟悉的样貌在脑海中浮现，阿和下意识地轻轻看向他，可是只得到对方一个冷冷的眼神。
那是蔑视般的冷。
或许世间存在着极具天赋又性格古怪的人，出色的身手与实力成为他们睥睨众人的资本，令他们目中无人——那一双直视阿和的眼睛里没有他的位置。
想到此处，阿和又开始垂头丧脑，默默地前行。
走过区桥，在浣溪区中缓缓踱步，路旁一些小孩子玩耍，阿和聊赖地站在他们旁边看着，皮球滚落脚旁，阿和就帮忙拾起。
大哥哥！踢过来！踢过来！
他们已经叫阿和大哥哥了——还有一个顽皮小子，喊了阿和一声叔叔。
不知为何，阿和却忧郁了，他拿着皮球胡思乱想，直到其中小孩子踢了他一脚才放开，一个人落寞地离去了。
“略略！白痴！白痴！”几个小孩子在他后面做鬼脸道。
阿和垂着脑袋喃喃：真是的，我永远都无法……
“你好。”
吟唱打断，阿和抬起头，望见那正在药店前的灰白衣服青年看着自己。
……
“你好……”阿和缓缓地答道。
“今天天气不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对方回道。
……
阿和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呃，那个，你是来——买药的么？”许久，阿和在眼神躲闪中问了一句。
对方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
药店老板的女儿轻轻喊了一声云木，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而阿和垂头丧气，趁这时候就慢慢地离开了。
“阿爸说了，能卖十五贯。”药店女儿在桌上铺开钱。
云木看了看桌上，却说，“你多给了半贯。”
“我、是我请你喝茶的。”
云木侧了侧脑袋，微笑着表示感谢。
天近傍晚，海鸥在临海的广场上啄食。
三位发色各异的少女从广场中央经过，她们的高跟靴子在灰白的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她们当中嬉笑交谈，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对岸边石椅上的那人背影指指点点——其中一位头顶精巧红蝴蝶发饰，腿着黑丝裤袜的高挑少女还仿佛瞟了他一眼。
少女掩嘴轻轻一笑，眼神透着尽在掌握的兴味。
而阿和此刻就正坐在那海岸的石椅上。海浪轻敲，却仿佛带来了沉闷的气息——阿和察觉到了女孩们的笑声与目光，又闷闷不乐。
阿和又开始了。
他垂着脑袋喃喃：我是一个不合格的……
“你好。”
吟唱再次被打断——云木又出现在了他身后。
“龟、鬼！”阿和蹦了一下，“对、对不起……”阿和显得有些窘迫，但神色里更多的是掩饰自己的沮丧，“云、云木哥，你来这儿做什么……”阿和不知道自己的“套近乎”会不会让对方感到恶心。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厌烦的意思。
“我来这里买东西。”云木望着他说，“附近有蜜豆的香气，小可需要我买些枣泥拉糕回去。”说着，云木扫了一眼围在广场附近的店铺，店前的文字幌在海风间轻轻摇动。
小可……阿和脑海里冒出一个粗白布裙，撑着小伞，蓝发的女孩子。
“呃……你的妹妹，今天、今天不在吗？”阿和想了想，问道。
可云木却有些停顿，随后，他像是端正情绪似的轻轻笑了一下，“她今天在图书馆。”
学习吗……阿和听罢又沮丧地垂下脑袋，犹如一条断了线的风筝。
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云木“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安慰他道，“下次我可以带她出来，你会见到她的。”
“额……嗯……”阿和却漫不经心地应和着。
如果有一个妹妹……
“请问，有一个妹妹是什么感觉？”阿和抬头询问，胆子大了起来，“我有姐姐，但是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在自己五岁时来到自己家的。”
云木犹豫了一会儿，或许阿和的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有一个妹妹的感受，我或许可以告诉你。”云木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答这位少年的问题。
他踱步过来在阿和身旁坐下。
“请讲……”阿和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想到她，我会感到安心，”云木回答着，“我会保护她，守护她，对她不离不弃。”云木抬首缓缓说，“不过，我希望我能看见她的成长，我希望她在成长路上没有任何烦恼，希望她在世间不受到任何伤害……我希望她，能够安稳地度过一生。”语气仿佛夹杂着些许空旷，云木的视线缓缓从云间落在阿和身上，他目光温凉地对阿和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全部的感受。”
“是么……”阿和听的有些入迷了。
责任，与爱。
“不过我希望看见”……
为什么是“希望看见”呢？他的妹妹不就在他的身边么？难道不久之后云木哥将会离她而去？
阿和疑了疑眉，却又垂着脑袋，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阿和的脑海里。她没有神气的，耸拉着眼皮。
那是冷漠的阿唯，那是总是“注意”到自己的阿唯。
“我……我明白了。”
沉默许久，飞鸟从海面轻轻掠过，那些云，那些金色的云，仿佛化作了奔走不息的苍狗，又如羽毛般渐渐消散。
云哥。
嗯。
我可以抱抱你吗？
嗯？云木缓缓说，我……没听清楚。
我说，我可以抱紧你吗？
……
……
云木点了点头。
于是就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路过女子的干笑里，阿和紧紧地抱着云木，就好像他是自家一直陪伴在身旁的枕头，温暖，柔和。
单薄的身躯渐渐觉得疲惫，紧锁的眉头渐渐变得舒展——阿和枕在云木膝上，渐渐陷入了沉睡……
他在石椅上醒来。
夕阳在山边已经半沉，广场上飞鸟惊起，空旷，寂静，仿佛渺无人迹。
他迈起步子，在这夕辉中，缓缓离开了海滨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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