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终局
翌日，苍白的天光笼罩着地海湖泽。
地海湖泽的天气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朗，此刻悬浮在天空的阴云也少了许多，呈现出一种暖冬干爽的气氛。
湖泽市的市区官府由主厅殿，两侧档案楼，机关阁，排布其后的食堂斋阁，休息屋舍组成。
其间训练靶场占地广阔，回廊串联，有着简洁分明的办公区域与花草分布。
“孜亚明学员，孜亚明学员——”孔雀老师在有天光落入的回廊下望向他道，声调逐渐提高，“你在此处等候，你的队友尚未做好案卷笔录，我和孔城老师就依照规章先回校教学。”孔雀例行公事地吩咐，语气无两。
看见这金发青年有些不在状态，她提醒道，“虽然你们这次‘碰巧’履行了条约，但是私自离校的行为，校方必须做出处分。”
“噢，哦……”金语言飘忽地回应。
孔雀一身猎人紧凑革衣，勾勒出矫健曲线已做好出击准备，但却错过了一切。
“孜亚明学员，孜亚明学员——你想受到更严重的处罚是么。”见这学员视线飘忽，态度敷衍，孔雀语气一冷。
“哦哦，是的是的，孔雀老师。”金回了一句，可注意力仍不在孔雀身上，“我在听。”
见这金发青年前言不搭后语，双眼仍乱瞟的模样，孔雀吸气了一声，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和孔城教师先走了，你自己注意。”说完，孔雀就迈着步子踱开了。
金那时分神地看向附近训练场上的衙手训练射击，似乎想从这周遭进出的人影分辨出什么。
这来往的人当中没有云木的身影。他去哪儿了？
——
市区官府背紧靠一座长着些许树林的矮坡，在那里有着良好的采光，以及一大片翠绿的草地。
云木坐在这矮坡的草地之上。不远处的两公里，就是高坳坊烟囱刺入天空，棱角分明的天际线。
“木，你怎么在这儿？”金在身后拨开草丛，踱步跟了上来。
“只是休息。”云木抬头看了看他，回答，或许没想到金会找上来。
金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理了理那附近的草地。
“呃，我能不能问你一些问题？”金转头看向云木，斟酌着询问。
“嗯。”云木点点头。
“木，你好像认识那个女人？那个戴着眼罩的女人。”好像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够详细，金又补充，“唔，不是今早那出入官府的红衣捕头，我是说我们先前遇见的那一位……”
云木摇摇头说，“我并不认识。”
“可是你……”金有些支吾。今天早上他想了很多，意识到云木出现“异常”，是在看见那红衣里散落出楚国护身符的时候。
“云木，你是楚国人？”金探过脑袋说。
云木点点头。
“抱歉，我一直以为你来自灵松……”由于云木一直穿着和燕差不多类似的服饰，而金也不能分辨那些来自东叶一带的裳，襦，袂，衽等几个国家间的微妙差别，它们看起来好像都一样。
“没关系。”云木的语气中并没有责怪。
过去，雁国与卫国，祁国，楚国并称为“东叶四子”，其中雁国，卫国与灵松有微妙的藩属联系。这些国家间服饰有所共通，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
金知道十四年前楚国发生了什么，一时陷入沉默——他从书上读过，世上几乎每隔两三百年就会发生的“烬寂”天灾：大火降落于地，然后“清扫”世间。这在西擎的历史上记录为，“大日神的怒火”。
这份在西擎民间被传为所谓神对“窃火者”的怒火，从西叶的黑山城邦开始，席卷了整片千叶，最后消亡于楚国，留下一道横跨整片大陆的“疤痕”。
“木，呃，嗯……我很抱歉提起这事……”金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已经过去了很久。”云木表情显得很平淡，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回忆先前大火肆虐的年代，“烬寂”麒麟所到之处，千叶联盟的土地受到了“黑灵症”的侵袭，许多人流离失所，许多人死于疾病。
在这混乱的时代，最不缺少的就是“苦难”。
那时年幼的云木带着尚处襁褓的小可在雁国附近一带流浪，也遇到了很多与他一样逃难的难民。
人口买卖，路有死骨。穷人为自己子女插标卖首，野兽食人事件层出不穷。
相比于凄惨殒命的其他人来说，当年苟且存活的云木与小可，已是命运给予的最大仁慈。
在这青草遍布的山坡上，微风轻抚草端，云木向金袒露了许多事情，以及他对这场灾难的看法。
“这场大火是难以预测的天灾，我们怨恨，怨恨这出现在我们身上的概率。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应该具体去责备谁。我们需要做的是，找到控制与应对的方法。”
“麒麟”燃烧，它像是一场具有形体的大火，没有意识地“跳跃行走”，千年反复如此。而那本身高达百丈的形体，即使“它”本身没有意思去破坏，但一呼一吸对于“蝼蚁”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去拥有力量，去保护所爱的人，去重建起破碎的家园，这是我选择成为‘猎人’的原因之一。”云木说。
“麒麟”最终在楚国境内消失了，但是楚不将楚，被这狱火燃烧过的土地，如今变成了瘴气四起的死境，吸引着贪婪麒麟之力的巨大灵兽们。
那曾经温泉遍地，湖泽萦绕的富饶土地变得不再能够居住，大部分幸存的楚民迁移了，有的去了中叶，有的去往了灵松，也有的，来到了地海——云木想起那些在卉港船上住着的居民，还有那被“姐妹会”蛊惑的楚国女孩。
“我害怕她们走上歧途。”云木缓缓对金地说，“如果她们告诉我有什么方式控制‘麒麟’，阻止灾难，我或许也会义无反顾……”云木看着认真倾听金的眼睛，“但是，我与那女孩交战时，我从她的眼里却只看到仇恨，那是一种危险的预兆。”
“姐妹会”被千叶，地海列为“危险组织”已有二十余年，远早于上次“麒麟灾”的发生时间。而她凭什么相信，这名声“不太好”的组织会好心地帮助她呢？
“或许姐妹会给了她们一点希望，于是她们便奋不顾身地去抓住，害怕那光芒的消失，就像……快要溺水的人。”云木并不知道姐妹会存在的理念到底是什么，但是从流蒙总捕头口中得知，她们从灵松容州的兵务府盗取了一件威力极大的兵器。
看来，她们或许另有其他不纯的目的。
“木，”金突然说，“如果你再次遇见那只……额，‘麒麟’，你会怎么做？”金注意到了云木先前的说辞，“我是说，如果姐妹会真的告诉你有控制‘麒麟’的方法，你会怎么做？”他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这是一个他必须回答的问题。
云木愣了一下，这个假设他只是提起，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深入想过。随后，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金颔首，低低地想了一会儿。
“木，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和你坦白。”
云木颔首，示意他讲述。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胆小鬼。”金坦然地对他说，“我害怕声音，特别是鸟的声音。”
云木倾听着，即使他不明白金谈论这些的意义。
“小时候，我曾梦见一些有着人脸，说着人话的怪鸟在我的身边呓语，仿佛要将我拖入地下室拆成几份，塞入用血凝成的柜子里。”
金记起了先前那个有着“蛇尾”，又有狐耳的怪异女孩，说，“我曾信誓旦旦地相信她们是地狱来的魔鬼，来恐吓我与她们订下交易。而如果我拒绝，她们则会把我塞入那恐怖无光的地下室……它在我脑海中的细节清晰可见。”
金叹了叹气说，“但如今笃定的情绪消散，我对那些恐吓的呓语，地下室的情景是否真实存在，记忆又变的不太确定。”
金看着云木的脸，话锋一转，“所以，我需要朋友，我需要一个能为我分担恐惧的朋友，我不能一个人。”
金把手放在云木的膝盖上，认真地看着云木的眼睛说，“令人恐惧的东西，盘踞内心的心魔，如果在两个人面前，消极的情绪将会减少一半，如果在四个人面前，那将减少四分之三。”
金表情郑重，手摁在云木膝上的力气又大了些，“云木，你要记住，在任何时刻都不要义无反顾，和‘魔鬼’交易，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整支小队。”
金不由分说，探身过来拥抱了云木，“木，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永远不要一个人。”
对于金情感过于饱满的举动，云木怔然一会儿，随即神情舒缓，也伸手拥抱着金。
“谢谢，我不会的。”
他俩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云木哥亚明哥！！你们在做什么呀！”小可神情惊异地从草丛蹲身而起！表情诧然地望向这两个拥抱着的大男人！
她身旁一缕樱红，头顶几片青叶的杨燕也冒出来。
“老天！你们怎么突然在这儿！”看见这阵仗金吓的直接松开云木，差点没从山坡上滚下去。
云木看见小可只是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了她们两个在身后。
“抱歉，我拦不住她。”燕歉意地笑了笑。
小可直接从草里蹦出来用力地挠了挠金，大声说着，“亚明哥，你应该有正常的性取向！！”她气愤地说道，“再怎么不是，也不应该找我哥呀！”她奋力地指指自己的哥哥，说，“你看我哥哥，穿着这么老土！！也没有多少钱，完全不是和你这种富家公子一类人嘛！”
云木：额……
“停下停下！我只说和他做最好的朋友而已！”金连连后退，挡手阻挠着小可的挠爪攻势。
“哼！我要让铃姐带你去鸟娘馆！让你多去听听鸟的声音！”
“噢喂，你们到底偷听了多少！？”金惊异朝她探脑询问。
推搡中，小可和金两人双双“哎呀”一声，一起滚下了这个小小的山坡，在坡底下四倒八歪地躺着，眼里咕噜还似的冒起了圈。
看见这副模样，坡上的云木和杨燕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
连接容州与地海槐山的岚中桥。
两人两马一轿，行在桥中。
过了这道桥，就是容州。
桥底空旷，枯水期间桥下棕石嶙峋，一条白练似的溪水潺潺流动。
“州主，这名女子该如何处置？”红音在马上瞥向后轿，又看了一眼前方的东方无涯，“她不是阿妩。”
“这——不是又怎样，身材都差不多嘛。”东方无涯迎着天光，无精打采地打量着新生的手臂，那上面还有少年时砍柴留下的疤痕。
“交给刑务部的人太可惜啦，正好留下来当我老婆，反正小妩也被拐走了。”他说着就笑逐颜开地转头看向红音，“喂，红音，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去娶亲啊？哈哈哈，你就是一个打扮喜庆的伴娘！”
“州主，莫开玩笑。”红音冷冷回道，“青缺剑被盗走，而主要犯人逍遥在外，朝廷要治下来，玩忽职守罪无可避免。”
“玩忽职守，玩忽职守……”东方无涯嘴里嗫嚅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忽而说，“玩忽职守的不是我哦，是枢州主。”
红音皱了皱眉，“为何？”
枢州主是朝廷直辖委派之人，武州主与文州主虽名义上地位平齐，但皆在他管辖之下。
“青缺剑藏在兵务府的神器阁里，而我又没有管理的权限，我用里面的武器，还得向他报备呢。所以青缺剑不见了，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伙计’。”他露出难为的神色，“我可不想当替罪羊。”
“您是武州主，有负责洲属安全的义务，不是什么‘伙计’。”红音提醒他道。
东方无涯听了就撇撇嘴，“那你让其他州的武州主试试，你看看他们能不能在绿莹手里保个全尸。”
“州主，您还说过，阿妩是您的妻子。”红音换了个方式询问。
“红音，你怎么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东方无涯显出很惊愕的模样，“她只不过是我在大街上抢来的小婢，怎么能算我老婆呢，胡说胡说。”轻拍马儿图个清静，东方无涯上前一步，把责任甩的一干二净。
红音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时她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策马小步跟上前，“州主，青缺剑的丢失，是不是您……故意而为？”她瞄向东方无涯。
青缺剑驱灵使用消耗极大，仅常人触碰就极可能暴毙而死，而武州主总是对那把剑的使用颇有微词。
东方无涯瞥了一眼狐疑的她，重重地叹了叹气。
“唉，红音，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派去和我一起行动了。”东方无涯说，“你脑子太蠢，又急得很，追查青缺剑是一件危险参半的事。如果没有巨大灵力使用青缺的人那还好说，可一旦发生了类似昨晚的事，那么一不留神就连灰都不剩了……”
东方无涯抬头看看天，自顾自地说，“想来吏务部的人为了保存战力，不蒙受太多损失，所以才派了最笨最傻的你过来。毕竟对方如果真的有人能用青缺剑，像你这种只有‘灵行’级别的‘狗狗’，来再多也是当炮灰嘛……”
奈红音听的脸色铁青。
灵松猎人等级从下往上，“初武”，“灵行”，“破立”，“艺极”，“绝世”——也就是说，东方无涯的意思是红音只有普通猎人水准，相当于灵松猎人学府刚毕业的猎人。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红音。”东方无涯趁她不备狠狠拍了拍她马的屁股，马儿嘶鸣加快了步伐往前奔去。
红音的脸上一阵抽搐，似乎那巴掌是打在她身上的。
——
高坳坊，东区“沐心”钢铁铸造工厂。
距离工厂一二公里即是湛蓝的大海，从工厂延伸的整齐相叠的巨大管道通入海中，形成漓云港北一侧一道壮丽的风景。
有人沿着这管道缓缓地踱步。
宏行，抬首望向蓝天下徐徐冒出白气的烟囱——使用耀石为能源的钢铁铸造，锻造时不会产生任何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碳。
清洁能源——或许，不过是这颗星球的“干燥剂”。
宏行嘴角往上移了移，停下脚步向南望去。
海风拂动，风吹散宏行蜷曲扭歪的头发，他似乎在漓云港睡了一晚。
视野中，南边一里处是一座酿酒厂，巨大白色储粮罐在蓝天中反着细碎的光。
他稍稍改变了直接回去的主意。
半个时辰后宏行穿过这酿酒厂大门，看见高领长衣的弗朗索瓦在空旷的厂内查看一些二人高的厚重铁罐。
它们排列规整，约四五十个，似乎是酿酒用的糖化罐。
一些工人在罐子的阵列中记录穿梭，宏行走上靠近弗朗索瓦的耳旁，说，“她们成功了。”
弗朗索瓦向他投来一缕视线，随即又收了回去，“总部的东西到了，在‘生料’抵达之前，做好掩护准备。”他语气了无感情地说，“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你可以回去了。”
随即，弗朗索瓦环绕这些泛着银光的金属罐躇行半圈，抬头查看顶部的密封槽是否嵌合，似乎并不想多理他。
宏行看他这行为，笑了，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掩护用途”与“实际用途”，真是讽刺。
“好，我走了。”宏行不多言语，直接了断。
“嗯。”弗朗索瓦短短回应，头也不移。
宏行理了理头发，将耳边有着树胶质感的“黑色铁块”取下，向外迈去——的确，他可以不用浪费时间亲自过来“汇报”，他完全可以用这只小小的“铁块”来汇报进度。
宏行的身影消失在酿酒厂大门外，他将要回槐刺学院，继续一场“编生”潜伏。
地海湖泽的天气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朗，此刻悬浮在天空的阴云也少了许多，呈现出一种暖冬干爽的气氛。
湖泽市的市区官府由主厅殿，两侧档案楼，机关阁，排布其后的食堂斋阁，休息屋舍组成。
其间训练靶场占地广阔，回廊串联，有着简洁分明的办公区域与花草分布。
“孜亚明学员，孜亚明学员——”孔雀老师在有天光落入的回廊下望向他道，声调逐渐提高，“你在此处等候，你的队友尚未做好案卷笔录，我和孔城老师就依照规章先回校教学。”孔雀例行公事地吩咐，语气无两。
看见这金发青年有些不在状态，她提醒道，“虽然你们这次‘碰巧’履行了条约，但是私自离校的行为，校方必须做出处分。”
“噢，哦……”金语言飘忽地回应。
孔雀一身猎人紧凑革衣，勾勒出矫健曲线已做好出击准备，但却错过了一切。
“孜亚明学员，孜亚明学员——你想受到更严重的处罚是么。”见这学员视线飘忽，态度敷衍，孔雀语气一冷。
“哦哦，是的是的，孔雀老师。”金回了一句，可注意力仍不在孔雀身上，“我在听。”
见这金发青年前言不搭后语，双眼仍乱瞟的模样，孔雀吸气了一声，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和孔城教师先走了，你自己注意。”说完，孔雀就迈着步子踱开了。
金那时分神地看向附近训练场上的衙手训练射击，似乎想从这周遭进出的人影分辨出什么。
这来往的人当中没有云木的身影。他去哪儿了？
——
市区官府背紧靠一座长着些许树林的矮坡，在那里有着良好的采光，以及一大片翠绿的草地。
云木坐在这矮坡的草地之上。不远处的两公里，就是高坳坊烟囱刺入天空，棱角分明的天际线。
“木，你怎么在这儿？”金在身后拨开草丛，踱步跟了上来。
“只是休息。”云木抬头看了看他，回答，或许没想到金会找上来。
金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理了理那附近的草地。
“呃，我能不能问你一些问题？”金转头看向云木，斟酌着询问。
“嗯。”云木点点头。
“木，你好像认识那个女人？那个戴着眼罩的女人。”好像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够详细，金又补充，“唔，不是今早那出入官府的红衣捕头，我是说我们先前遇见的那一位……”
云木摇摇头说，“我并不认识。”
“可是你……”金有些支吾。今天早上他想了很多，意识到云木出现“异常”，是在看见那红衣里散落出楚国护身符的时候。
“云木，你是楚国人？”金探过脑袋说。
云木点点头。
“抱歉，我一直以为你来自灵松……”由于云木一直穿着和燕差不多类似的服饰，而金也不能分辨那些来自东叶一带的裳，襦，袂，衽等几个国家间的微妙差别，它们看起来好像都一样。
“没关系。”云木的语气中并没有责怪。
过去，雁国与卫国，祁国，楚国并称为“东叶四子”，其中雁国，卫国与灵松有微妙的藩属联系。这些国家间服饰有所共通，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
金知道十四年前楚国发生了什么，一时陷入沉默——他从书上读过，世上几乎每隔两三百年就会发生的“烬寂”天灾：大火降落于地，然后“清扫”世间。这在西擎的历史上记录为，“大日神的怒火”。
这份在西擎民间被传为所谓神对“窃火者”的怒火，从西叶的黑山城邦开始，席卷了整片千叶，最后消亡于楚国，留下一道横跨整片大陆的“疤痕”。
“木，呃，嗯……我很抱歉提起这事……”金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已经过去了很久。”云木表情显得很平淡，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回忆先前大火肆虐的年代，“烬寂”麒麟所到之处，千叶联盟的土地受到了“黑灵症”的侵袭，许多人流离失所，许多人死于疾病。
在这混乱的时代，最不缺少的就是“苦难”。
那时年幼的云木带着尚处襁褓的小可在雁国附近一带流浪，也遇到了很多与他一样逃难的难民。
人口买卖，路有死骨。穷人为自己子女插标卖首，野兽食人事件层出不穷。
相比于凄惨殒命的其他人来说，当年苟且存活的云木与小可，已是命运给予的最大仁慈。
在这青草遍布的山坡上，微风轻抚草端，云木向金袒露了许多事情，以及他对这场灾难的看法。
“这场大火是难以预测的天灾，我们怨恨，怨恨这出现在我们身上的概率。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应该具体去责备谁。我们需要做的是，找到控制与应对的方法。”
“麒麟”燃烧，它像是一场具有形体的大火，没有意识地“跳跃行走”，千年反复如此。而那本身高达百丈的形体，即使“它”本身没有意思去破坏，但一呼一吸对于“蝼蚁”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去拥有力量，去保护所爱的人，去重建起破碎的家园，这是我选择成为‘猎人’的原因之一。”云木说。
“麒麟”最终在楚国境内消失了，但是楚不将楚，被这狱火燃烧过的土地，如今变成了瘴气四起的死境，吸引着贪婪麒麟之力的巨大灵兽们。
那曾经温泉遍地，湖泽萦绕的富饶土地变得不再能够居住，大部分幸存的楚民迁移了，有的去了中叶，有的去往了灵松，也有的，来到了地海——云木想起那些在卉港船上住着的居民，还有那被“姐妹会”蛊惑的楚国女孩。
“我害怕她们走上歧途。”云木缓缓对金地说，“如果她们告诉我有什么方式控制‘麒麟’，阻止灾难，我或许也会义无反顾……”云木看着认真倾听金的眼睛，“但是，我与那女孩交战时，我从她的眼里却只看到仇恨，那是一种危险的预兆。”
“姐妹会”被千叶，地海列为“危险组织”已有二十余年，远早于上次“麒麟灾”的发生时间。而她凭什么相信，这名声“不太好”的组织会好心地帮助她呢？
“或许姐妹会给了她们一点希望，于是她们便奋不顾身地去抓住，害怕那光芒的消失，就像……快要溺水的人。”云木并不知道姐妹会存在的理念到底是什么，但是从流蒙总捕头口中得知，她们从灵松容州的兵务府盗取了一件威力极大的兵器。
看来，她们或许另有其他不纯的目的。
“木，”金突然说，“如果你再次遇见那只……额，‘麒麟’，你会怎么做？”金注意到了云木先前的说辞，“我是说，如果姐妹会真的告诉你有控制‘麒麟’的方法，你会怎么做？”他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这是一个他必须回答的问题。
云木愣了一下，这个假设他只是提起，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深入想过。随后，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金颔首，低低地想了一会儿。
“木，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和你坦白。”
云木颔首，示意他讲述。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胆小鬼。”金坦然地对他说，“我害怕声音，特别是鸟的声音。”
云木倾听着，即使他不明白金谈论这些的意义。
“小时候，我曾梦见一些有着人脸，说着人话的怪鸟在我的身边呓语，仿佛要将我拖入地下室拆成几份，塞入用血凝成的柜子里。”
金记起了先前那个有着“蛇尾”，又有狐耳的怪异女孩，说，“我曾信誓旦旦地相信她们是地狱来的魔鬼，来恐吓我与她们订下交易。而如果我拒绝，她们则会把我塞入那恐怖无光的地下室……它在我脑海中的细节清晰可见。”
金叹了叹气说，“但如今笃定的情绪消散，我对那些恐吓的呓语，地下室的情景是否真实存在，记忆又变的不太确定。”
金看着云木的脸，话锋一转，“所以，我需要朋友，我需要一个能为我分担恐惧的朋友，我不能一个人。”
金把手放在云木的膝盖上，认真地看着云木的眼睛说，“令人恐惧的东西，盘踞内心的心魔，如果在两个人面前，消极的情绪将会减少一半，如果在四个人面前，那将减少四分之三。”
金表情郑重，手摁在云木膝上的力气又大了些，“云木，你要记住，在任何时刻都不要义无反顾，和‘魔鬼’交易，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整支小队。”
金不由分说，探身过来拥抱了云木，“木，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永远不要一个人。”
对于金情感过于饱满的举动，云木怔然一会儿，随即神情舒缓，也伸手拥抱着金。
“谢谢，我不会的。”
他俩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云木哥亚明哥！！你们在做什么呀！”小可神情惊异地从草丛蹲身而起！表情诧然地望向这两个拥抱着的大男人！
她身旁一缕樱红，头顶几片青叶的杨燕也冒出来。
“老天！你们怎么突然在这儿！”看见这阵仗金吓的直接松开云木，差点没从山坡上滚下去。
云木看见小可只是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了她们两个在身后。
“抱歉，我拦不住她。”燕歉意地笑了笑。
小可直接从草里蹦出来用力地挠了挠金，大声说着，“亚明哥，你应该有正常的性取向！！”她气愤地说道，“再怎么不是，也不应该找我哥呀！”她奋力地指指自己的哥哥，说，“你看我哥哥，穿着这么老土！！也没有多少钱，完全不是和你这种富家公子一类人嘛！”
云木：额……
“停下停下！我只说和他做最好的朋友而已！”金连连后退，挡手阻挠着小可的挠爪攻势。
“哼！我要让铃姐带你去鸟娘馆！让你多去听听鸟的声音！”
“噢喂，你们到底偷听了多少！？”金惊异朝她探脑询问。
推搡中，小可和金两人双双“哎呀”一声，一起滚下了这个小小的山坡，在坡底下四倒八歪地躺着，眼里咕噜还似的冒起了圈。
看见这副模样，坡上的云木和杨燕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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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容州与地海槐山的岚中桥。
两人两马一轿，行在桥中。
过了这道桥，就是容州。
桥底空旷，枯水期间桥下棕石嶙峋，一条白练似的溪水潺潺流动。
“州主，这名女子该如何处置？”红音在马上瞥向后轿，又看了一眼前方的东方无涯，“她不是阿妩。”
“这——不是又怎样，身材都差不多嘛。”东方无涯迎着天光，无精打采地打量着新生的手臂，那上面还有少年时砍柴留下的疤痕。
“交给刑务部的人太可惜啦，正好留下来当我老婆，反正小妩也被拐走了。”他说着就笑逐颜开地转头看向红音，“喂，红音，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去娶亲啊？哈哈哈，你就是一个打扮喜庆的伴娘！”
“州主，莫开玩笑。”红音冷冷回道，“青缺剑被盗走，而主要犯人逍遥在外，朝廷要治下来，玩忽职守罪无可避免。”
“玩忽职守，玩忽职守……”东方无涯嘴里嗫嚅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忽而说，“玩忽职守的不是我哦，是枢州主。”
红音皱了皱眉，“为何？”
枢州主是朝廷直辖委派之人，武州主与文州主虽名义上地位平齐，但皆在他管辖之下。
“青缺剑藏在兵务府的神器阁里，而我又没有管理的权限，我用里面的武器，还得向他报备呢。所以青缺剑不见了，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一个打工的‘伙计’。”他露出难为的神色，“我可不想当替罪羊。”
“您是武州主，有负责洲属安全的义务，不是什么‘伙计’。”红音提醒他道。
东方无涯听了就撇撇嘴，“那你让其他州的武州主试试，你看看他们能不能在绿莹手里保个全尸。”
“州主，您还说过，阿妩是您的妻子。”红音换了个方式询问。
“红音，你怎么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东方无涯显出很惊愕的模样，“她只不过是我在大街上抢来的小婢，怎么能算我老婆呢，胡说胡说。”轻拍马儿图个清静，东方无涯上前一步，把责任甩的一干二净。
红音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时她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策马小步跟上前，“州主，青缺剑的丢失，是不是您……故意而为？”她瞄向东方无涯。
青缺剑驱灵使用消耗极大，仅常人触碰就极可能暴毙而死，而武州主总是对那把剑的使用颇有微词。
东方无涯瞥了一眼狐疑的她，重重地叹了叹气。
“唉，红音，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派去和我一起行动了。”东方无涯说，“你脑子太蠢，又急得很，追查青缺剑是一件危险参半的事。如果没有巨大灵力使用青缺的人那还好说，可一旦发生了类似昨晚的事，那么一不留神就连灰都不剩了……”
东方无涯抬头看看天，自顾自地说，“想来吏务部的人为了保存战力，不蒙受太多损失，所以才派了最笨最傻的你过来。毕竟对方如果真的有人能用青缺剑，像你这种只有‘灵行’级别的‘狗狗’，来再多也是当炮灰嘛……”
奈红音听的脸色铁青。
灵松猎人等级从下往上，“初武”，“灵行”，“破立”，“艺极”，“绝世”——也就是说，东方无涯的意思是红音只有普通猎人水准，相当于灵松猎人学府刚毕业的猎人。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红音。”东方无涯趁她不备狠狠拍了拍她马的屁股，马儿嘶鸣加快了步伐往前奔去。
红音的脸上一阵抽搐，似乎那巴掌是打在她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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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坳坊，东区“沐心”钢铁铸造工厂。
距离工厂一二公里即是湛蓝的大海，从工厂延伸的整齐相叠的巨大管道通入海中，形成漓云港北一侧一道壮丽的风景。
有人沿着这管道缓缓地踱步。
宏行，抬首望向蓝天下徐徐冒出白气的烟囱——使用耀石为能源的钢铁铸造，锻造时不会产生任何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碳。
清洁能源——或许，不过是这颗星球的“干燥剂”。
宏行嘴角往上移了移，停下脚步向南望去。
海风拂动，风吹散宏行蜷曲扭歪的头发，他似乎在漓云港睡了一晚。
视野中，南边一里处是一座酿酒厂，巨大白色储粮罐在蓝天中反着细碎的光。
他稍稍改变了直接回去的主意。
半个时辰后宏行穿过这酿酒厂大门，看见高领长衣的弗朗索瓦在空旷的厂内查看一些二人高的厚重铁罐。
它们排列规整，约四五十个，似乎是酿酒用的糖化罐。
一些工人在罐子的阵列中记录穿梭，宏行走上靠近弗朗索瓦的耳旁，说，“她们成功了。”
弗朗索瓦向他投来一缕视线，随即又收了回去，“总部的东西到了，在‘生料’抵达之前，做好掩护准备。”他语气了无感情地说，“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你可以回去了。”
随即，弗朗索瓦环绕这些泛着银光的金属罐躇行半圈，抬头查看顶部的密封槽是否嵌合，似乎并不想多理他。
宏行看他这行为，笑了，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掩护用途”与“实际用途”，真是讽刺。
“好，我走了。”宏行不多言语，直接了断。
“嗯。”弗朗索瓦短短回应，头也不移。
宏行理了理头发，将耳边有着树胶质感的“黑色铁块”取下，向外迈去——的确，他可以不用浪费时间亲自过来“汇报”，他完全可以用这只小小的“铁块”来汇报进度。
宏行的身影消失在酿酒厂大门外，他将要回槐刺学院，继续一场“编生”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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